元狩四年春,刘彻再令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力战深入匈奴北王庭决战。
霍去病出代郡,自东往西,卫青出定襄,由南及北,二路大军一面直击匈奴主力,一面直捣匈奴北王庭,再迂回至酒泉郡。郎中令公孙敖为前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皆属大将军卫青。
卫青直击匈奴,出塞千余里,突见赵信陈兵相待,卫青见赵信车架仪式,思量遇上匈奴单于,便即令摆阵,以武刚车自环为营,驱驰五千骑抵挡匈奴,赵信亦纵万骑出战。短兵相接,恶战弥天,尸骨纵横,血染山河。忽大风突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卫青策开左右翼,将匈奴大营围至圈中,假造兵多将广、卒马尚强虚像,赵信大为震动,料想再战不利匈奴,无法取胜,便舍弃大部,引数百壮骑,突围而出,飞奔千里,回至赵信城。
卫青厮杀至天明,才知匈奴单于已逃遁,便率三千轻骑追击,却不见单于踪迹。卫青心有不甘,继续向北挺进,再行八百里,终是行到隐于真颜山下的赵信城。
赵信换下染血战袍,紫金华服站在我身侧,循着我的目光,望向漠漠黄沙之上的孤烟烽火。
知他溃败,我面上无忧无喜。
“他来了!”我无意与他多言,赵信主动启口,双目灼灼。
他重权在握,我却与他更加疏远。即使知晓他所说的人是“卫青”,心有躁动,忧思绵远,急盼能多知晓些消息,可我也不愿对赵信言语多加理会。
赵信城伴真颜山而立,看似一座孤城,却华贵的如金丝雀笼,每一处都精雕细琢,坚不可破。
城中家家殷实,户户富足,匈奴辎重都屯于城中,精兵隐藏于暗处,汉军就算能叩开赵信城城门,再入一步,也会被城府吞噬,与葬身鱼腹无异。
“此处即为匈奴北王庭,若城可破,匈奴是否行将覆灭,你也可全身而退?”念起卫青率三千轻骑欲攻取赵信城,我思绪飘飞。
春分未至,北冥冰寒彻骨,卫青苦撑一月有余,赵信城却是固若金汤,久攻不下,亦不见回军。
夜半三更鼓,我立于阁中,遥遥望见城中四下火炬高擎,火光通透,人影攒动,烟雾如幕,我心中大惊,忙不迭出阁,正遇上赵信,他冷眉质问,“深更半夜,你要出去?”
“是汉军攻进来了!卫青……卫青破城了!”我张狂发笑,似等这一刻,已十分久长。
“不,赵信城金城千里,岂是一众轻骑兵说破就破的!”我触怒了赵信,他望我的眼神锐如锋刃,直剜椎骨,“卫青再是骁勇深谙兵法,也敌不过我在城中设下的层层阵法步步机关,休要妄图破城。”
“你在惧怕!”我望着赵信,那双深黑幽暗的眸子令我骇然。
“丹心,你不得出去半步。”见我神情桀骜,他亦不再多言,倒下决心将我困死。
“不,我要出去!”我不肯答应,冲至赵信面前,对着他喊话,“纵然破城无望,我亦要再望他一眼,放我出去!”
“丹心,你……”他转身望我,面露微恙,却终是决然转身离去,白衣融进夜色中,格外扎眼。
“外头……真当是汉军破城了吗?”喧闹声震天动地,我已见得火箭破空划过,宛似流星,稍纵即逝。
“是……汉军自乱阵脚……”我再三逼问,宫人颤缩手脚,诚惶诚恐道,“真颜山下遍布白幡,传闻卫大将军暴卒军中,出师未果,身已仙去。”
“你骗我……”城下的火箭扑簌而来,我的双眼被烈火焚灼,夹带着我的呼吸亦灼热痛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卫将军猝死,汉军负隅顽抗,正作最后抵挡。”宫人反倒镇定,目露哀色再报一遍。
“速带我去见赵信,如若不带我去,我即刻便死在你面前,你可担当得起?”我冲宫人呼喝,拨过鬓间发簪,扬手抵住脖颈,微微用力刺入,青筋暴露,血红如珠。
“千万别……”宫人大骇,一面摆手要我放下发簪,一面推开阁门,假意引我出去。
“王爷在宫城之上。”听得宫人说这几个字,我便一掌挥出击晕了他,慌忙夺路而出,直奔宫城最高处。
我身罩大红深衣,妖娆如烈火,似将城下灯火引上宫墙高处,整座金宫玉宇亦被我毁伤,受着烈焰炙烤。赵信穿上了白袍,红光映照下,他白皙透亮的肤色阴晴不定,此刻的他,倒恢复了初留长安时的清俊模样。
“丹心!”赵信望见我,面色惊愕,神色忧虑。
“卫青死了?”我冲口而出,不给自己半步退路。
赵信剑眉紧蹙,并不作答。意念被他一声声唤击溃,仅余的一点希翼消磨殆尽,我望着那双黑曜石般黑亮的眼睛,心一分分沉入深渊之中。
四周再是喧哗震天、烈焰炎火,也与我无半分关系,我陷入沉沉的恐慌、悲凉与绝望之中。
“赵信,我不信你赵信城牢不可破!今日我便要这赵信城成修罗地狱,你我一起,都为他陪葬。”我怨咒着视他,口出狂言,可终是悲不自胜,再也蛮横不得,声音不觉幽咽,“你知道吗?他……死了,他死了,城破了又有何意义?我只要他不死!”黑发如瀑垂落,血泪凝在眼角,我凄厉如怨妇,声声诅咒。一时间天地间神色咋变,乾坤倒转,我听得金城之下风声鹤唳,足下已是层层炼狱,火光一层层冲入城心,我望着赵信,心头大快,“看见了吗?怪只怪你,将我放置得太近,这三年间,除了你枕边,我有哪一处未有接近过……赵信城中机关陈设,于我而言,如同把戏一般,如今城破了……他毁在你自己手里……”
“你真当是丹心吗?”赵信摇头,目露哀色,功业成败似未打压到他,倒是赵信城正渐渐倾塌,生生击垮了他。
“大哥……这话三年前,我便想问你……”火越烧越近,我已嗅到发丝中淡淡焦糊味,赵信眸光流转,我发狠的心又被抑住,转而语态悲凉,“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的……今日亲手毁了赵信城,破了这金丝雀笼,我却无半分欢乐。丹心……也有些明白大哥万人之上……也是不开心的……”
“我不能被火烧死,我要随卫青长眠地下……”赵信还沉湎于我的话语中,我已纵身而起,从城楼上高高跃下。
“不!”身侧劲风鼓鼓,噼啪声作响,红衣灿若红莲,恰如吕锦绣从高处坠落,鬓发飞扬,三千青丝拖不住红衣下坠。犹记当时自己震惊后怕到极点,而今我如她一样,我却换了副笑颜,面色淡然,笑靥如花,“结束了,这一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