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晗心平气和端详他。
下一秒突然憋足一股劲,掌心按住他额头,像抗拒人类接触的猫科动物一样推开他。
“你不要耍无赖!”
两人以一个漫画分镜里常见的古怪姿势对峙着。
陈言肆耷着眼皮佯装沉思,神情蛊惑地“啧”了声:“是我耍无赖,还是你趁火打劫剥夺我的单身权?”
“?”
太欠了。
越想越气,忽然鼻梁一痒,她收回手,掩住口鼻小声打个了喷嚏。
陈言肆眉心一动,从中控台附近拿了件叠好的西服外套,敞开披在她身上,打开车内暖气。
“出门也不多穿一件,自己什么体质心里没个数?”
温书晗吸一记鼻子,默默盖好外套。
肚子咕噜一声。
他眼风扫过来:“又没吃午饭?”
“嗯。但我不饿。”
舞蹈这行讲究身韵,尤其是古典舞,体态轻盈是最基础的门槛。
温书晗算是入门早的那一批,在青春期之前就已经忘了“完全吃饱”是什么感觉,再好吃的东西也只是浅尝辄止。
加上最近舞剧公演临近,更需要控制体重。
《寻芳》是大型叙事型古典舞剧,民国背景,演出组过半都是女生,通过抑扬顿挫的舞姿,展现在变革时期里聚散分离的友谊,诉说战乱之下难能可贵的勇气与坚韧。
群舞结束之后最后一幕就是她的压轴独舞,A角要挑大梁,到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身姿自然也要呈现更好的状态。
但是长时间营养不均衡,身体就会发出一些指令,勾出一点馋。
深灰色迈凯伦从主干道绕进一条捷径,路过一个烟火气十足的老居民区。
温书晗看向窗外,发现沿街有一家炒货小铺,在卖糖炒栗子。
过了几秒,陈言肆忽然在路边停车。
温书晗以为遇上了红绿灯,转头却看他若无其事下了车,迈着一双长腿往炒货铺走去。
店铺老板正乐呵呵刷抖音,看见有客人来了赶紧起身招呼:“您好!来一份?”
陈言肆身高腿长地停在小铺柜台前。
靠外侧的炒锅里堆着满满的乌棕色栗子,颗颗饱满,糖渍晶亮。
锅沿热腾的雾气染着甜香,水汽白蒙蒙地在一阵秋风里打旋,模糊他锐利眉眼。
“来半份。”他说。
老板见他气质不凡,肯定是个不缺钱的主,立刻打包票推销:“来两斤嘛,我家的板栗很好吃的!”
陈言肆浅笑:“下次吧。这次就半斤,多了她不吃。”
“好嘞。”老板爽快地秤好半袋,多套一个透明食品袋递给他,“给!冬天要到啦,给女孩子买点儿热乎的,让她身体好,心情也好。”
温书晗趴在车窗,从马路对面看见陈言肆接过袋子,跟老板说了句什么,嘴角挂着疏浅的笑。
聊什么呢究竟。
半分钟后,陈言肆不紧不慢折回来。
车门打开,一阵烘炒后的焦甜气息扑鼻而来。
好香。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
陈言肆关上车门坐进驾驶位,袋子不轻不重甩在仪表台上,打开车斗拿湿纸巾。
他边擦手边扫她一眼:“看什么?”
“......没什么。”
虽然她挺想尝一个,但这肯定不是买给她解馋的。
她虚空看了会儿道路前方,身边一阵动静已经干净利落地结束。
一颗剥好的栗子莫名其妙摆在她眼前。
她泛着浅棕的琥珀瞳仁倏地往边上一转。
陈言肆手里举着栗子,像逗猫一样逗她:“不要?”
她肚子里的小馋虫蠢蠢欲动。
“要!”
他往她嘴里塞了一个。
她目光茫然地嚼啊嚼,他懒散地问:“再吃一个?”
她眨眼:“嗯,最后一个。”
最后真的只吃了两个。
剩下还有很多,于是带回老宅,给周末回家的裴嘉彦哐哐解决了。
小少爷最爱吃糖炒板栗,他喜滋滋地剥着温度尚暖的栗子,心想,表哥对我真好啊!专门给我买的。
-
第二天就是周六。
温书晗起床后下楼,看见餐桌上安静刷平板查看工作邮件的陈言肆。
她不禁开始琢磨,他到底要在老宅住多久?
两人目前都只是临时短住,他这个亲孙子不走,她也不能先开口说要走。
毕竟人情世故最难打理,爷爷又太疼她了,让她不好意思不在家待着。
吃过早饭,温书晗在挨着露台的藏书室里,在陈慈远的教导下温习书法。
书案正前方一整面落地玻璃,晨光洒进来满室敞亮。
她手里这只毛笔,是拍卖会里竞得的竹雕紫檀兔毫,也是陈慈远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
百年前的文房物件份量不轻,第一次用的时候总觉得沉,现在已经格外趁手,她执笔稳,运笔也简明制胜。
“嗯,不错。”爷爷夸她,“一个‘永’字就能见功夫了,进步很大。就照这么练,挺好,千万别被言肆那小子带偏了,他写的字行不行草不草,乍一看入眼,细看太失分寸,没规矩。”
高中那会儿,两人时常在老爷子眼皮底下一起练字,陈言肆的毛笔字她是知道的,怎么潇洒怎么来。
其实很好看。
她小声“嗯”了下。
管事的吴伯来叩门:“老先生,客人到了。”
陈慈远退休之后依旧是市商会的名誉会长,平时总有人带着些珍稀古玩来拜访。
“好。”老人家搁下毛笔,离开藏书室。
温书晗自己沉下心练,临《楷书六言联》。
其实她的书法技巧有一半是爷爷教的,另一半,是陈言肆曾经旁敲侧击,让她进一步悟出来的。
落墨时,裴嘉彦悄默钻进来,搬个红木小凳在她旁边乖巧坐着,神秘道:“书晗姐,我发现一个秘密!”
她专注写字,分心问:“什么秘密?”
“我好像要有表嫂了!”
一笔勾岔,像笔尖打了个滑。
她攥了攥紫檀笔杆,佯装镇定地问:“是谁?”
“嗐,还不知道呢。我就是发现吧,表哥最近经常看手机,而且心情指数明显向好,有上涨趋势。”裴嘉彦老神在在,十六岁的高中生硬是凹出了六十岁算命大师的口吻。
“哦......是这样啊。”
温书晗淡定自若地给毛笔沾了沾墨。
再次下笔,稳当许多。
裴嘉彦有种得不到捧场的失落,着急道:“姐!真的,你信我,我那个早恋的同桌就是这么被我发现的!”
“......”她抿了抿嘴角,姑且算个笑,“原来你是个侦探小天才。”
“是吧?”裴嘉彦自认天才,“他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觉得吧,表哥也真该谈恋爱了,他母胎solo多久了都,男人老了是没人要的!”
“......”
弟,宇宙再爆炸一次他都不可能母胎solo。
“姐,悄悄告诉你。”他蹬蹬蹬地连人带椅一起挪近,小声说,“其实我觉得你跟我表哥最配。”
她手腕一顿。
裴嘉彦浑然不觉地往下分析:“但是吧,爷爷肯定不同意,他都把你当成亲孙女了,到时肯定又要说什么分寸啊,规矩啊......”
“唉,大人的事情真复杂,就不能简单点吗?就像我妈我爸,离婚又复婚,复婚又离婚,麻烦死了,一直离着多好,我能领两份零花钱呢。”
青春期男孩的心思过于丰富,温书晗哭笑不得:“弟弟,你的卷子写完了吗?”
裴嘉彦神情一变。
小少爷再怎么金贵,也要老老实实写作业。
在她的吓唬下,小少爷哀嚎一声,带着对作业的憎恨愤然下线,离开藏书室。
温书晗潜心落笔,不一会儿,又听见双扇门被推开的动静,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绕过了屏风,向她而来。
她以为是裴嘉彦。
“卷子这么快就写完了吗?”
身后一声淡笑。
“写什么卷子?”
“......”怎么是他,不是说今天有应酬吗?
陈言肆从身后贴过来,两手自然而然撑在桌沿,圈住她身体两侧,低身,热意微浅的呼吸拂在她耳旁:“温书晗,我今年二十六,不是十六。”
“哦。”她笔尖悬空,“裴嘉彦说,男人老了是没人要的。”
他偏额看着她侧脸,挑眉:“你赞同?”
“赞同。”
他笑了下。
鼻尖不经意蹭过她耳垂,轻笑时带起一缕热意。
“卷子做不来,别的倒是可以做一做。”他说。
温书晗不理他,取了张空白宣纸,提笔落墨。
他低头,呼吸浅浅埋在她颈侧,嗅她发丝间的暖香。
“这回是你二次招惹我,我可以决定什么时候暂停,什么时候继续。”
唯独没有“结束”。
她小幅度吸一口气,反驳:“上次是意外,我都说让你别当真了,还有,第一次不是我招惹你,是......”
“是什么?”他慢条斯理追问。
她生涩吞咽一下,快速答:“是你蛊惑我。”
陈言肆忽然亲吻她颈侧,气音低缓:“我怎么蛊惑你,说来听听?”
这一吻轻而浅,带着酥麻的痒意,她心跳滞顿。
连忙搁下毛笔,回身推了他一下,一双水眸盯着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陈言肆纹丝不动,依旧低身靠近,逼得她后退一步,他双手再一次撑在桌沿,不动声色“困”住她。
一双狭长眼眸晦暗而深邃,与她视线交缠半晌,他带着松散笑意说:
“要你啊。”
她心一跳。
“你发什么疯?”
心下纠结,扔一句:“我还有事,要出门了!”
说完便绕过他快步离开。
他语调散漫:“去哪?”
“拜访苏令贞老师!”
人走了,桌上留了幅字,秀气飘逸的楷书。
八个大字:「豺狼虎豹 衣冠禽兽」
“......”
好像在骂他。
字倒挺好看。
-
其实拜访苏老师是过两天的事,今晚是聚会。
温书晗傍晚离开老宅,打开手机再确认一遍地址。
徐伊然:[性感美少女在线轰趴,来此一游~]
徐伊然:[Ulive-地址定位]
许悦:[好猥琐,踢了你]
徐伊然:[我买单]
许悦:[好的姐姐]
Ulive是金桐路新开的一家夜场,规模甚大。
开业前各平台账号齐唰唰预热,主打DJ嗨场和男模热舞,光是那几个宣传短视频就赚足了眼球。
今天正式开业,据说老板请了个当红的选秀男团来暖场,一大群粉丝闻风而动,排着队凭限量预约码入场,正门堵得水泄不通。
温书晗和许悦同时到,两人看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简直萌生打道回府的冲动。
“没事,我们排队进吧。”温书晗耐心道。
“唉,行吧。”许悦牵着她往前挤。
在一众朋克打扮里,温书晗一件浅灰色开衫搭月白色长裙,乌黑的微卷长发恰好及腰,暮色在她身上镀了层半透明的柔,清冷里自带一丝古韵。
气质实在惹眼,不少人打着街拍旗号靠近她,最后全被许悦打发了。
打发完又有一人走过来。
男人一身板正的黑西服,别着工作耳麦,像夜场特聘的安保。
对方问她:“您好,请问是不是温书晗,温小姐?”
温书晗点点头,对方微笑:“好的,二位请跟我来,走另一侧的贵宾通道。”
两人:“?”
群里正好蹦出消息。
徐伊然:[我订的卡座显示已经现场核实了,你们到啦?]
许悦噼啪打字,由衷敬佩:[姐姐,怎么不早说啊,您是真有人脉啊!]
徐伊然:[?]
...
进到场内,纷乱射灯一阵又一阵迷人眼睛,声浪炸耳。
方才那位保安把她们领到卡座,给她们桌上放了一个专属按铃,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叫他。
许悦看了一圈,别人桌上都没有这玩意儿。
体验到了被优待的快乐,她大喇喇把包甩在沙发上,愉悦一瘫:“宝啊,这个世界终于对我好了!”
温书晗也坐下,越想越不对劲。
直到后方卡座,有人在嘈杂音乐里大声对话:
“啊?没听清!你说这家老板姓什么?”
“不清楚啊!我只知道股东姓陈,是陈家那个陈吧?”
温书晗隐约听得一耳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们能走贵宾通道。
她谨慎抬眸,从客人半满的二层挑台,一路观察到专属于svip的三层挑台。
终于,在第三层的玻璃围栏中央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他特别讨厌喧闹环境,嫌吵,炸得耳朵疼。
这次能来,应该也是给了合作伙伴一点面子。
裁剪利落的黑衬衫挽起衣袖,他背靠围栏,跟周围的几个男人聊着什么。
时不时懒散一笑,点燃的烟夹在指间,火星忽明忽暗。
这根烟应该是别人献殷勤给他点的,他没抽几口。
陈言肆一向分得清工作和生活。
工作时一副冷飕飕的冰山样,回归生活就还是眼前这副懒散松弛的样子。
他这样引人艳羡的出身和相貌本就少见,行为举止越是云淡风轻,就越让别人觉得他随时可能纵欲。
一副好皮囊浸在这声色场里,再疏离也品得出一丝蛊惑的浪意。
温书晗看见有人隔老远拿着手机拍他。
他应该是发现了,不躲也不避,只是随意抽了口烟,在烟雾浅淡里朝摄像头掠去一眼,不甚在意。
仿佛在说,你们从哪个角度看我都好,或者从哪个方面分析揣摩我都好,我不会为此多分一个眼神。
于是从高中时起,身边所有人都觉得,陈言肆做什么事都很酷。
温书晗暗自腹诽,那你们一定没见过他在纸上画涂鸦的样子。
画得丑死了,一点都不酷。
不仅如此,这人早晨还有糟糕的起床气,只要她一动,他就拦腰把她捉回怀里,呼吸深埋在她肩窝,抱着她继续睡。
很烦人,很霸道。
“我去躺洗手间。”
温书晗起身离开卡座,避开他可能看见的区域。
不能让这混蛋发现自己。
出门前,她说要去拜访苏令贞老师,这会儿却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他要是发现了,肯定会揪着这点不放。
陈言肆低眸侧眼,轻描淡写扫了眼挑台之下。
哦,在躲他。
他掐了烟,身子离开围栏。
几个朋友好奇:“诶?去哪儿?”
他轻懒道:“捉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