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汴梁城,酉时。
一辆平头车由一个年轻的娘子驾着,约莫十八、九岁,她手指紧紧攥着缰绳,不住的吆喝着马车前行,嘴里不时呵出长长的白气。此时,马车正疾行着通过福善坊。街上人不多,沿街铺子里稀稀拉拉的灯光照的街道也不甚明亮,拐到巷子里人就更少了,快冬至了,今天几乎万人空巷都去宣德楼前演象活动了,皇室每年都要在宣德楼前举行盛大的车骑演象活动,以示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马车很快到了城外东区崇夏寺偏门的角落处,娘子跳下车机警的查看了四下一番,从暗处吹响了三声口哨,给了信号确定这里安全。
“好汉,这里僻静,您该放了我家小官人吧?”娘子在外面低声道。
车身微晃了一下,略轻了些,男人借着黑夜旋风似的翻身出去,好利索的身手,感觉拥有那壮硕胳膊的男人应该是很高大,没想到轻功也这么俊。很快那人消失在夜色里,车里的女声叹了口气,惊魂未定之余竟然有点惆怅:都说汴梁城治安好,竟然太阳刚落山就有人当街劫道?这世间武林高手众多,负责她安全的隐卫未免太玩忽职守了。
“姑娘,要不要让赤霄跟上去?”
“不必了,他没伤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今天休息日,半个时辰之前画学学生赵知命携女使秾芳出来去夜市,知命拎了衣摆探身刚进马车,就被身份不明的男人挟持。还没等她看清,那只温热有力的胳膊快速的从后背环住她,并捂住了她的嘴。
“不想死就别出声。”胳膊的主人低声靠近她耳边说。
知命温顺的点点头,那手慢慢松开了,她十分识相的没有回头,低声缓缓道:
“这位好汉,我们无冤无仇,您要到哪儿尽管开口。柜子里有交子、碎银子还有上好的金疮药,您尽可以取走。”
“官人,赤霄在附近。”听到车里似乎隐约有谈话声,秾芳机敏的立刻支应知命。
“不必。”知命回到。
不多时,外面一阵嘈杂,官兵搜查路过的声音,想来就是捉拿这位“好汉”的。也不知他犯了什么事?
“您放心,不会有人搜这辆马车的。”
“崇夏寺。”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
“去崇夏寺。”知命朗声对外面的侍女命道。
“是。”外面应和了一声,马车拐了个弯开始疾行,把那些嘈杂声甩在后面。
男人呼吸的气息侧耳可闻,似有若无的药香加衣服浆洗的皂角味,很好闻。“这人什么时候上的车?还有,这么一看,赤霄的功夫也不怎么样啊!敌人都攻陷我军司令部偷家了,暗卫赤霄居然没有及时启动保护模式?”已经适应了赵知命身份的庄柯无奈的想。
还好有惊无险。
北宋徽宗朝大观年间画学学生赵知命,是宋太祖赵匡胤五世孙赵令穰的小女儿,赵令穰身为防御使,主要任务给大宋养马,公事处理的井井有条,但家宅私事却拎不清。知命母亲是外室,不被大房所容,知命胎里带的身子弱,小时候三不五时的被送到宫里将养,曾经赵令穰天真的将知命带回防御使府里小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家里的正室十分凶悍,容不得这外室女。现在过了及笄,就迫不及待的让赵令穰给送走。既然是送到宫里,不知道为什么没去后宫和各种妃子、娘娘们混,反倒是借了赵令松的口,举荐来宋徽宗赵佶主办的翰林图画院所属画学,画学是官方培养绘画人才的专门学校,是徽宗朝崇宁兴学的组成部分,肩负政治和艺术双重责任。它筹建于崇宁三年(1104年)六月,于大观四年(1110年)三月裁撤后归入翰林图画院。此时的画学由于不知名原因成了最后一届,待到来年初,画学所有学生将正式合并到翰林图画院,这些学生将会以翰林图画院最低等身份——画学生开始任职,然后逐步“打怪升级”;老父亲赵令穰时不时的差人送财帛物什等过来,小日子过的还算滋润。为了不招人耳目,平时以画院制服的男装示人,女使秾芳、翠萼照顾左右,还有一个影子暗卫赤霄随身保护。
1号侍女秾芳,跟着的第一个主子叫春兰。春兰原来是赵佶身边的一个侍女,长得花容月貌,又精通文墨,是向太后特意送给官家的,后来逐渐变成了他的玩物。赵佶是谁啊?历史上有名的玩家,早在是端王的时期,他就以亲王之尊,经常微服游幸于青楼楚馆,寻花问柳,凡是京城中有名的妓女,几乎都与他有染,有时他还将喜欢的妓女乔装打扮带入王府中,长期据为己有。当上皇帝以后,徽宗禀性难移,无心于政务,继续过着糜烂生活。春兰也只是被宠幸了很短的时间就被赵佶遗忘冷落了。连带着伺候春兰的丫头秾芳也受连累,三餐不济、尚足温饱。春兰后面病死在宫里,秾芳被打发去了浣衣局。
秾芳的第二个主人也非良人。内侍杨戬在徽宗面前夸耀民间有一酒家女刘氏有倾国倾城之貌,如何如何,引得徽宗心痒痒,于是乎将其召入宫中。刘氏果真长得光艳风流,徽宗一见,魂不守舍,跟重逢了白月光、朱砂痣似的,与她形影不离,若离了她,竟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刘氏虽出身不显,但天资颖悟,善于逢迎。还极善涂饰,每制一衣,款式新颖,装扮起来胜似天仙。道士林灵素见刘氏得宠,便曲意奉承,称刘氏为“九华玉真安妃”,绘其像供奉于神霄帝君之左。然而,韶华易逝,刘氏渐渐风韵不再,生性轻佻浮浪的徽宗赵佶又再觅新欢去了,不再理会刘妃,刘妃也就成了第二个春兰,秾芳跟着这个主子也没少吃苦。
春兰与刘氏共同点非常多,比如同样穷人乍富,短暂的辉煌过后就迅速被皇帝冷却处理。秾芳成了前后两个主子出气筒,被责罚是家常便饭。后来阴差阳错的被赵令穰指名过来照顾赵知命,才过上了几天好日子。知命知道秾芳日子不好过,看她那双和年龄、面庞十分不相符的粗糙手指就知道了。
2号侍女看着简单一些,一问她问题,霹雳吧啦的什么都说。翠萼年纪比秾芳要小上一些,只有14岁,和知命年纪相仿,天真烂漫,两个小虎牙显得人格外俏皮可爱,再配上嘴角一个小梨涡,生生是个美人胚子呢!这孩子是赵令穰家家生子,父母亲都是赵家家奴,家底清白,所以挑给知命放在身边,既是玩伴又是奴儿。
3号那个家伙赤霄是个“隐身人”,据说是指派来保护赵知命安全的,现在看,事实胜于雄辩,果然是个隐身人,战斗力哪儿去了?传说中飞檐走壁、赤胆忠心的护卫哪儿去了?有他没他似乎没差。庄柯没有见过这个人什么样子,所以可以四舍五入当做没有这号人了。
赵令穰似乎不愿赵知命在身边,对家里的那位夫人,他似乎也是冷淡的很,来图画院是筹谋很久的事。再往前的事,秾芳和翠萼也不太了解了。
据1号侍女秾芳说,赵知命初来翰林图画院功课不行,被夫子罚过很多次,赵知命经常夜半都在赶工,最严重的时候一天甚至只能睡上两个时辰。而赵知命前几天就说过后背疼、胸口闷、喘不过气,心脏那里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以庄柯对这副孱弱身体的了解,看来是罚的重了,加上大白天突然被提问,惊的她突然心脏病突发猝死,再经由某种原因唤来庄柯灵魂入窍,只是为什么会把她的灵魂通过那面镜子召唤而来,目前尚不得知。而她刚来的情景正是她在画学的最后一课,自此画学招生暂停,赵知命貌似是赶上了末班车,在画学呆了几天的最后一届学生。接下来她将正式入职翰林图画院,成为最低职位的画学生中的一员。
以上,是庄柯来了一段时间之后,想尽办法不着痕迹的打探整理出赵知命的大概情况。
庄柯执了油灯,站在墙边,看自己私下偷偷总结的人物关系思维导图,这简单的图谱里似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怎么回去自己的时代还真是为难的很。
今天本来想去周桥夜市吃馄饨,中途被陌生人一搅,也没了兴致,干脆打道回府学习。
回了翰林图画院,知命还是照常由翠萼服侍沐浴,洗漱后开始掌灯熬油的看书,画画,整理文稿资料。
“怎么样?被人挟持了好玩吗?”
一个尖锐又有点洋洋得意的女声在梦里响起。既熟悉又陌生。
“你是谁?谁在说话?”知命胆怯的问。
呵呵呵呵呵~~~~~知命在梦里颤抖,突然就哆嗦着醒来,原来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眼泪湿了半边脸庞。
“姑娘这是又魇着了?怎么办?这魇症吃了药总也不见好,等我回头秉明主君,再找大夫过来看看。”秾芳拿了披风过来给她围住。
“不必了,秾芳,你去睡吧!”
知命瘫在椅背,无力的吐了一口气。又做了这样的梦了!
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被梦魇惊醒,这是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一个绵长而又真实的梦。这几天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反复在揣度到底自己是赵知命还是庄柯?量子纠缠还是平时时空?
最后的最后,她终于想通了。眼下里,找不到回去2025年的办法,就只能安心先走一步看一步。不知道赵令穰下一步对这个私生女儿有何打算?女扮男装终究不是长久,但既然被安排来到这里,她打定主意,少管闲事,不搅混水,少说话,不出错,专心的混吃等死,反正有赵令穰这棵大树。
之所以每天都如常用功,有两方面原因。其一是因为她所处的翰林图画院是内卷上天的一个部门。翰林图画院每逢新年伊始都会招新一届的画学生,她要在这个时间差里,赶紧进步,不然就要卷铺盖走人。其二,可能是被神队友谷一菲带的,每天看书、学习、练习绘画、上晚自习已经成了常态。
家仆德旺这几天送来了老父亲的信,信里中心思想大概是说,她的那个爹地赵令穰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让她在画院老实呆着,等他把内宅安稳巩固了就接她出宫或到了年龄直接出宫嫁人,嗡嗡嗡嗡嗡嗡……再过个把月,她就满16岁碧玉年华。既来之则安之,还是要抓紧给自己披上铠甲,努力学习,有一技傍身。说到这,她真的要磕头感谢没穿到原始社会或者魏晋南北朝那样令人抓狂的时代,毕竟北宋这个时代可是当年网络票选穿越No.1的时代。
秾芳端了茶进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
“这个赤霄,平时那么靠谱,关键时候掉链子。”哦!原来秾芳以为她是被车里那个人吓到了。
知命摆摆手,如果想对付马车里的不速之客,她早就拍了口袋里锡老头给的曼陀罗粉了。那人只拿走了金疮药,说明他并无恶意,只是借她们的马车暂时避避风头而已。
“算了,我这不是没事吗?还有,这件事谁都不许说,包括我爹。”
秾芳低头轻声答应。
“对了,你看到我那副小兔子耳坠了吗?下午回来就找不到了。”那对小兔子耳坠是梁家珠子铺定制的,卡通的小兔子是她亲自设计画的图样,全北宋独一份,用了指甲大的粉红水晶雕刻,眼睛是松石镶嵌,配了金丝绕,精致可爱,不算贵重,但是她最喜欢的饰品。平日里不戴,收起来留着好看。
“官人别急,等我找找。”放好了茶,秾芳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