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一候螳螂生,二候鵙始鸣,三侯反舌无声。
白天气温日渐升高,好在早晚两头温度宜人,忘掉之前那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事情,开始重新投入到日常。图画院每日的功课依旧忙碌,徽宗皇帝给的压力大,知命这条小鱼被串在大串上,纵然她是皇亲国戚也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好在宋朝节假日还是比较多,让她可以间歇性休息喘口气,不至于累的背过气去。据不完全统计,这一年里共计可以放假70多天,比如:元日、元宵节、寒食节、天庆节、冬至5个大节各休假7天。而天圣节、夏至、先天节、中元节、下元节、降圣节、腊日7个节日各休3天,一共21天;立春、人日、中和节、春分、春社、清明、上巳节、天祺节,立夏、端午节、天贶节、初伏、中伏、立秋、七夕、末伏、秋社、秋分、授衣节、重阳节、立冬21个节日各休假1天,合计21天。
宋朝沿袭了唐朝的旬休制度,但元日、寒食、冬至各放假七天;天庆节(正月初三)、上元节、天圣节(太后生日)、夏至、立春、人日、中秋节、清明、七夕、末伏等节日也可放假。春节期间,几个节假日连在一起,可以说从腊月到正月基本上都在放假,啥事都不用干。官员们从腊月二十,就可以准备回家省亲了,正月二十才会回来上班。有人考据过,宋代春节期间的假期长达二十八天,可以说是历史上最长的春节假。得亏这些美妙的假期能让画师们有喘息之机,细细思索创作。
“造乎理者能画物之妙,昧乎理者则失物之真……惟画造其理者,能因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心会神融,默契动静于一毫,投乎万象,则形质动荡,气韵飘然矣……”
夫子在前面滔滔不绝的文言文输出,听不太懂,不过有了卧龙凤雏兄弟讲解,大致明白了意思,今天授课内容讲一个“理”字。自宋徽宗时期,更是对画家提出“审体物形”的严格要求。宋徽宗对于绘画“形似”的苛求,引导了画家对自然物象的深入研究,并从中掌握其生长、运动的规律。
前几日徽宗皇帝审稿批复里说她笔墨功力尚欠火候,她知道这话说浅了,给她留着颜面呢!画师们卷上天才是王道。她在现代社会纵然天赋异禀,加上从少年时代被爸爸妈妈送去少年宫学画画才不过十几年,身边这些老家伙们胎教都是皴擦点染,能一样吗?想到这里,真是着急,卷又卷不动,躺又躺不平。古代和现代一样,人多了竞争也激烈。
午休时刻,那个平时不不显山露水的同学杨士贤过来向知命打听起来:“听说上次西园雅集,官家当众引荐赵祗侯和司谏府王小官人交友,官人真是好运道啊!能跟这样的人攀上关系。”这话说的,知命无奈的垮着脸,你就是上次把我的纸扔掉的那位?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和贵人结交,你当真以为是好事啊?这年头躲起来闷声发大财才是硬道理,谁要那么招风啊!引得众目睽睽的被当做靶子一样被围观。话说王宗尧他爹、徽宗的宠臣王黼风评甚好,世人皆称其“美风姿,目睛如金,有口辩,才疏隽而寡学术”,王宗尧也被评价“妙年洁白,风姿郁美”有唐王摩诘之风采,他长得那副妖孽的样子。那天没来得及看王黼那帅老头长什么样子?”话说他们家可真大,真好看!都说徽宗这一朝,从皇帝到大臣都奢侈无度,她算是见识了。
“算了,只是插曲,以后这样的场景还是不去为妙,少生事端。”知命勾线中途摇了摇头,让自己别胡思乱想。
“我就是个普通画院小子,人家高门显第的抬举我,才出了回风头。我才没那么大脸面去攀关系呢!谁家认得我是谁啊?”这样胡乱回复了一遍,自黑让对方无处可黑。
“我道也是。”对方心满意足的回了句,就各自忙开。
杨士贤这个人好生奇怪,平时和他几乎一点交情都没有,某次知命让翠萼去送酸梅汁给众人,摆明了要放低姿态广结善缘,只有这个人给酸梅汁退回来了,现在又突然过来阴阳怪气来这么一问,知命心里稍微有那么点不舒服。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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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殿前面中的荔枝熟了,红彤彤的果实饱满喜人,这天徽宗高兴把画院众画师都叫过去画,旁边懒散着经过的孔雀要攀到藤墩上,红红绿绿,煞是好看。不知为何,官家只扫了一眼画师们的画,就黑了脸走了。
夫子闷着气回来,看样子是挨了骂,但还是努力压着火气问大家,孔雀升墩先举右脚还是左脚?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一个弱弱的声音说:“右脚?”“未也。”众人愕然。过了几天再问夫子,不知所对。官家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众人骇然信服。从此画师们就像是被架上了永动跑步机,卷的更厉害了。
这天,知命下了图画院,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看没人赶紧伸个懒腰。再这样下去肩周炎和颈椎病都会找上来的。边走边想着晚上秾芳会做什么好吃的,一不小心和一个奔跑着的人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知命赶忙道歉,对方的纸头、草稿、卷轴撒了一地。知命赶忙帮忙捡起来收好放到对方手里,咦!是他。
那个先前和夫子争论的小白脸,文书库的那个。
刚才捡手稿的时候发现了很多草稿都出奇的精彩,那些山水大势开合,人物畅游于山水之间,比例标准,色泽高雅,颇有前朝山水之遗风。
“谢谢。”少年回了礼道谢,公鸭嗓调子低了一些,听着顺耳多了,不像之前那么嘎嘎的尖利。
“请问,郭夫子在吗?”
“夫子出去了,今天初十休沐,但是夫子家中有事,就提前出宫去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少年喃喃道,有些失望。
“你,又回了图画院?”
“还没,夫子说让我准备好50张山水、1幅长卷,他会考虑让我回来,今天是期满,我以为夫子会等我。”
夫子也忒狠了,听说文书库日常工作繁忙,这些作品得是熬了多少个夜晚才能画就啊!都说“废画三千”,这么短时间内能攒这么多作品,当真不容易啊!这孩子还真是单纯的可爱。
“内个,赵官人,之前是我冲撞了,我看了您的作品还有诗,您是当之无愧的。是我气量小了。”
“我知道了。”知命看穿了他费力组织语言的尴尬,阻止了他继续。“如果能回到图画院就好好画画吧!其他的不要多想。”顿了一下,又说道:“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把这些留下,我替你保管,明日夫子回来我帮你呈给他,至于成与不成,看你自己本事和造化。”
“多谢赵官人。”少年脸上露出喜色,又谢了多遍将图画都放好才依依不舍离开。
哎!一不小心动了恻隐之心,又多管了一件闲事。
休了一日的夫子容光焕发,早早便回了来。知命混熟了也敢打趣了:“夫子日安,师母给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你这猴头,喏这是你师母做的你爱吃的脆筋巴子。”
“谢夫子。”知命不客气笑嘻嘻的接了过去。
“夫子,您看看这几幅作品怎么样?”知命拿出了前日那个毛头小白脸的作品。
夫子睿智,看出这不是知命的笔迹,微微皱眉,但还是耐心指点。
“这个地方皴法和笔墨和你一样的问题,需要精进。知命,你要知道绘画重线条、笔墨。尤其是对象的表现形态,更讲究对笔、墨的运用。线条不仅有长短、粗细、方圆、曲直的不同,而且还有浓淡、干湿、轻重、刚柔、虚实的变化,笔墨表现力极为丰富。泼墨、皴擦、点厾、渲染等绘画手法也很讲究笔墨的表现力。你去龙图阁看看历代那些名家:顾恺之、展子虔、徐熙、黄荃……纵然画分三科,但哪个画家不重视笔墨?你要练得“力透纸背”、“力能扛鼎”、“入木三分”得时候,就成了。不过你这些地方也可圈可点,展子虔改变了“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山水样貌,丈山尺树寸马豆人,画面更和谐。这些画作显现也脱离开前人,大有展子虔之风采啊!”
“多谢夫子谬赞。”不知何时,门口站了那个小白脸。
夫子又回归到学究派头,哼了一声:“是你啊?怎么,凭几张画就想回来啊?”
这老头除了严肃刻板,还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嘴硬心软,知命忙替小白脸求情。
“夫子,您罚也罚了,他这些日子画了这么多画,质量都上乘,可见心意。您就让他回书画院吧!我相信他……”知命这才反应过来,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就傻傻的替人家求情。
“你叫什么来着?”
“王希孟。”知命抬眉倒吸了一口气,强按下惊讶。
“夫~子~,您今天必须留下他~~~~~~~~~我给他做担保。”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觉得翰林图画院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夫子息怒,您看这画画的真是不错,夫子,您看一眼嘛!”知命拿了王希孟那山水的卷轴,拼命的往夫子眼前献宝。
夫子瞥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夫子,要不然您先观察观察再决定要不要给他机会?先别着急否定嘛!当今圣上看重人才,这样的还不算人才吗?简直是个神童。夫子您说是不是?”知命拼命的讨好夫子,哈巴狗的样子,让夫子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知命警觉:“夫子,天可怜见,我就是看他可怜,另外,也惋惜这样的人才流失在外,是翰林图画院的损失。”
“这么说怪我喽!那之前可是他自己叫嚷的要回文书库的。”小老头略有不快的撅着胡子。
“是是是,好夫子。之前都是这小子的错,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大人大量,容他一回。我替他作保。肯定日后不给夫子丢脸。”
“说的轻巧,落下那么多功课,还怎么跟得上?”
知命回头扒了希孟一眼,算他有眼色,立刻跪了下来:“求夫子原谅,小子肯定不会让夫子失望。求夫子让我回图画院。”
“你且先回去,容我斟酌呈告官家。”说这话就是有戏。
“还不快谢夫子。”小白脸还一脸迷茫中,知命怕夫子后悔,强按着他磕头,就拉了他往外跑。
清宋牧仲《论画诗》:“宜和供奉王希孟,天子亲传笔法精。进得一图身便死,空教肠断太师京。”从诗里依稀可以推测,王希孟为北宋政和年间画院的学生,其时他虽不到十八岁,却已是一位画院的画家了。13岁时所画“未甚工”,应该就是之前被赶去文书库了。这小子勤奋刻苦,天选之人。后来不停的献画给徽宗,终于得到天子的青睐,宋徽宗发现其性可教,遂亲自加以诲谕,传授画法。在他18岁时,花了近半年的时间交出了一幅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长度接近12米,差不多4层楼高,宽超过半米,是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两倍。
提前拿到剧本,预知了结局,还是很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