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君家的琴灵美强惨 第5章 第 5 章

莲花坞校场上，蓝景仪等四人排排坐地蹲在校场边的树荫下，看着不远处带着小弟们疯玩的魏无羡和江澄。

蓝景仪和欧阳子真对着比试射箭的江氏众弟子有一句没一句地点评，旁边坐着的温苑和金凌都闷不吭声。

温苑是想起马上要到来的巨变，而金凌……

他纯粹是被打击到了三观，从前对无缘谋面的外祖父、外祖母想得有多美好，对自家冷傲的舅舅有多崇拜，现在就有多怀疑自我。

在他的印象里，外祖父和外祖母是阿娘和舅舅口中从来都是温和、慈祥；最多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可这几日他们看见的，早已经越过了这条线，金凌有时候看着那个他该叫外祖母的妇人，没来由地觉得心底冒寒意。

就算他只有十几岁，兰陵金氏自小给他的教养也让他知道什么叫死者为大，知道什么叫祸不及子女，知道什么叫稚子无辜，更知道什么叫口德，可这江夫人……不对，这位自称虞夫人的妇人，都做得是些什么事啊……

金凌抹了把脸，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乱哄哄的都是这几日看到的事情。

魏无羡拖着受伤无力的身体安慰闹别扭的江澄的那张苍白笑脸有冒出了他的脑海，金凌真的好想扑上去按住那张脸，告诉他：不想笑，你就别笑了……

刚刚被人明里暗里地骂亡故的父母，就差指着鼻子说他是个野种了！这人怎么还能没心没肺笑得出来！

他舅舅被他外祖母拿着做文章刺他外祖父，挨了他外祖母几句阴阳怪气的骂都会伤心，那魏无羡他自己呢？他的心就不知道疼的吗？

不远处魏无羡几人好似玩累了，坐在地上跟江澄勾肩搭背地嘀嘀咕咕，突然，几名少年冲进了莲花坞的校场，满脸的惶惶不安。

除了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温苑，其他几个小少年都毫无防备地直面了血洗莲花坞的惨烈巨变。

漫天的喊杀声，鲜血和烈火染红了他们的眼睛，四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僵在厮杀声不断的人群中脸色难看至极。

混乱中，虞紫鸢一手拎着江澄，一手拎着魏无羡的身影从他们中一掠而过，几个无法插手过去而满眼通红的小少年如梦初醒急忙跟上。

小小的船儿上，虞紫鸢将江澄紧紧拥抱在怀中，眼中的不舍真切而悲伤，这些日子见惯了她拿江澄做由头找江枫眠的茬，发泄脾气的蓝景仪他们心里一软，觉得虞紫鸢再怎么脾气不好，终归是个母亲，心里终归有一片柔软的。

可惜，她下一句就将小少年们的感动摔得粉碎。

“……你这个死小子！可恨！可恨至极！看看为了你，咱们家遭了什么祸！”

魏婴！你给我听好！好好护着江澄，死也要护着他，知道不知道？！”

四人就这么满怀惊悚地呆愣在岸边，看着那个妇人转头重新奔入战火，心里却如一盆浇透了冰水的灰烬一般，又冷又热。

什么叫因为魏无羡遭的祸？

他们一路经历旁观过来，都能看出温氏这是冲着云梦江氏本身来的，就像那些稍有违抗他们的命令，就会被扣上“仙门逆乱”、“百家之害”等等奇怪的罪名，并以此为由，将之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歼灭的家族一样，只有他们想动哪个家族，轮到哪个家族表态臣服，借口？温氏动手还需要什么正当借口吗？

姑苏蓝氏家主重伤去世，继承人失踪，最重要的藏书阁被焚毁；清河聂氏早就死得只剩下一对年少兄弟，兰陵金氏……他们顾及金凌在场不好嘲讽出声，剩下一个云梦江氏这样的活靶子，会遭到温氏的打压半点儿都不奇怪，在这样风声鹤唳的修真界局势下，云梦江氏没有一点儿防备才是稀奇的。

可是，这样连他们这样的稚嫩少年都懂的道理，为什么这位虞夫人，这位云梦江氏当家主母要那样说？还是当着江澄的面说？！

几人接连跳上小船，跟着少年江澄和魏无羡离开，途中遇上正经的云梦江氏宗主江枫眠，这位平时温软沉默的中年男子，选择了家族责任，选择了回莲花坞与族人弟子共存亡，难得显现几分一宗之主的坚定。

与他的妻子一样，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候，这位一直沉默的父亲才对亲儿显露出几分被责任压在心底的疼爱，这一场面并没有让旁观的小少年们心底回暖几分。

因为，江枫眠唯一留给魏无羡的话：“阿婴，阿澄……你要多看顾。”

“魏前辈……魏前辈也只有十几岁啊，魏前辈也跟江宗主一样大啊……”

眼睛红红的欧阳子真喃喃出声，让能听到他说话的另外三人都脸色复杂，都叫魏无羡照顾江澄、保护江澄，那谁来照顾他自己？谁来保护他自己？

一直跟着他们的蓝景仪等人担忧地看着两个家破人亡的少年狼狈不堪地奔跑在野地里，直到江澄突然冲魏无羡发起了怒火。

“不要回去？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让我不要回去？我爹娘的尸体还在莲花坞里，我能就这么走了吗？我不回去我还能去哪里！”

“你为什么要救蓝忘机？！你为什么非要强出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招惹是非！不要出手！你就这么喜欢做英雄？！做英雄的下场是什么你看到了吗？！啊？！你现在高兴了吗？！”

“蓝忘机金子轩他们死就死了！你让他们死就是了！他们死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关我们家什么事？！凭什么？！凭什么？！”

“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都给我死！！！”

一句句，一声声，最受震动的却是金凌。

他瞪大了眼睛，泪珠还在眼眶边挂着，表情却僵在了脸上，脚下摇晃着步步后退，最终被杂草一绊栽倒在地。

什么叫强出头？

什么叫惹是生非？

什么叫蓝忘机金子轩他们死了就死了？

这是他舅舅吗？

这是云梦江氏的当家宗主吗？

这是一个有血性有道义的修士该有的想法吗？

这一刻，江晚吟在金凌被泪水模糊的目光中，与几日前毫不变色地说着“温晁难道还真的敢把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的两个小公子怎么样？就算敢怎么样，那也是他们运气不好，轮得到你去逞英雄？”，说着“都是因为你云梦江氏才遭祸”的虞紫鸢面容重合了……

一个是云梦江氏的当家主母……

一个是云梦江氏唯一的继承人……

从小被金子轩和江厌离教导得嘴巴虽毒了点儿，但品性端正的金凌，连嘴唇都煞白了。

“呵……”

四人在少年江澄和魏无羡相对痛哭的哭声中沉默，直到一声轻不可闻的哂笑打破。

“不要回去送死不是人话？”几人悚然地看着突然冷淡下来的温苑，“江宗主既然这么看重父母的尸身，怎么我亲族冒死为他们收尸安葬，反倒还落了他一句温狗呢？”

温苑的语气并不激动，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可他越是这样平静，越是让同行的三人毛骨悚然。

四个相对无言的小少年在难捱的沉默中跟着哭够了的少年江澄和魏无羡漫无目的地走。

一夜大难过去，十几岁的魏无羡逼着自己成熟了起来，他答应了虞紫鸢和江枫眠要照顾好江澄，他要做好一个师兄，不能跟着崩溃倒下。

几人进了小城，温苑脚步不停地跟在魏无羡身后去找吃的，剩下几人跟着少年江澄留在了原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蓝景仪他们就冲到了温苑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解释半天，终于说清楚江澄为了引走温氏追兵而被抓的事情，几人却苦于这是过去的回溯幻境而无法告知急得红了眼的魏无羡。

被江澄的举动重新唤起对这个亲人的憧憬的金凌心里重新滚烫起来。

舅舅心里还是清醒的。

舅舅还是在意魏无羡的。

舅舅只是被家破人亡的惨变打击而口不择言而已，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果然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几人站在一旁干着急，看着束手无策地魏无羡在绝望中遇上了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温宁，金凌三人这才又想起，之前温苑嘲讽江晚吟的那句“收敛尸骨”。

一路有惊无险地跟着到了夷陵监察寮，几个小少年对温宁，对温情，对岐黄一脉的修士已经满怀钦佩，这般温和悲悯的医者，真的与如今暴戾的岐山温氏格格不入，在这样的条件下偷偷地救人敛尸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完全不像胆小腼腆的温宁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完全推翻了金凌他们之前对他的印象。

在小少年们心中形象翻天覆地的，还有魏无羡。

“他这是……他这是什么意思？！”

金凌紧紧地攥着门框，看着屋内跪地求温情的魏无羡。

“他当金丹是什么？！挖了还能再长吗？！”

“魏前辈……魏前辈千万不要犯傻啊……”

欧阳子真的眼睛里有泪水在打滚，完全没意识到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有些不妥。

“剖丹怎么剖？”

蓝景仪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他只知金丹是修士大道之基，是修行的根本，多少人修行一生都未必能结成一颗金丹，怎么有人能将剖丹说得这般容易，说不要就不要？！

“还能怎么剖？”温苑平时文雅的面容，此时只剩一片冰冷，“一刀一刀，从腹中挖出来！”

一刀一刀从腹中挖出来？

蓝景仪等人空白着表情看了一场鲜血淋漓，惨绝人寰的奇迹，在这场奇迹中，一人获得了新生，一人却从此永坠地狱。

夷陵山下的小镇茶馆，金凌几人疯狂地对着温家修士又劈又砍，却连碰都碰不到他们。

“去死去死去死！不准碰他！”

金凌扑到地上想用手去掰开温晁踩着魏无羡手掌的脚，却徒劳地一遍遍地穿了过去。

“你们别碰他！别碰他！”

四个小少年都围到了重伤倒地的魏无羡身边，期望能用自己的身躯为剖丹重伤垂死的魏无羡挡下毒打，几人眼珠都红得几欲滴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温家修士穿过他们的身体架起魏无羡飞上高空，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悲伤，对于这些早已发生过的事实，没有半点儿作用。

“温狗！你们不得好死！”

魏无羡的身影急速坠落，没入了阴气鬼雾翻滚如浪的乱葬岗，小少年们本能地冲上前，齐齐伸出双手想要接住他。

结果不用猜都知道，他们改变不了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金凌他们悲怒地哀鸣一声，御剑直冲鬼气森森的山峦落去，眼中只有魏无羡掉下去的那个地方。

离地还有十来丈高，满山翻滚的鬼雾突然如潮汐般暴涨数丈，朝蓝景仪他们席卷而来，几人脚下的仙剑被鬼雾一卷，灵光顿失，失力般地高空坠落，脑海中充斥了无数冤魂厉鬼的嬉笑怒骂，哀嚎哭泣，两管鼻血顿时流了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自虚空中一掠而出，一手两个地捞起小少年们的衣襟，卷起舌尖就是一声尖利的口哨吹了出去。

清如鹤唳却带着几分森然的口哨声打散了蓝景仪他们脑海中乱哄哄的妖魔鬼怪，嚣张的鬼雾也如拍上礁石的巨浪一般，轰然回卷，不再追击。

白衣人脚下并没有仙剑却在虚空之中如履平地，白鹤一般自高空缓缓落地，停在乱葬岗外的一处荒山石崖上。

“你们怎么回事？！”魏无羡松开他们的领子，有些气急，“不是嘱咐你们别乱跑了吗？怎么哪里危险你们就往哪里凑？还要不要命了？！”

气哄哄地骂完，却发现没有意想中的回嘴和解释，魏无羡稀奇地正要询问，冷不防一左一右地被温苑和蓝景仪抱住了胳膊，还没等回过神来，怀中又扑进来一个金凌，牢牢抱住了他的腰，背后再一沉，欧阳子真环住了他的脖子。

背后的欧阳子真，魏无羡看不见表情，一左一右的两个小少年都红着眼，金凌却是实打实地哭了，透过衣襟，魏无羡都感觉到了少年滚烫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