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那些事儿 第69章 第三十五回（上）

王娡去椒房殿拜见皇后，果然扑了空，便又赶到未央宫。正值皇后刚从皇上寝殿回来，在偏殿休息。王娡忙施礼请安，皇后显得无精打采，微一抬手，“起来吧。你如今有孕在身，养胎要紧，以后晨昏定省就免了吧。”

王娡忙叩谢，“臣媳身子还好，也不能每日总呆着，父皇病着，母后日日操劳，臣媳着实担心母后，总想过来看看，便也安心了！”

皇后两眼愁云凝结，“难为你还惦记着本宫，总是你的一份孝心，常来陪本宫说说话也是好的，仔细着身子就是了！”

王娡应道：“臣媳都记下了。母后连日来操劳，让臣媳为您按揉按揉肩膀吧。”

皇后微一抬眼，“倒是了，你的按摩手法在后宫是出名的，本宫怎么就忘了，后脖梗正酸疼得很，你就给本宫柔柔吧。”

王娡一面揉着，一面轻声问道：“母后的眼疾可好些了，前段时间臣媳推荐的张青生大夫不知用药是否见效？”

皇后闭目眼睛，半晌方道：“唉！那张太医医术自然是好的，本宫喝了他的药，视物不是那么模糊了，他说本宫这病最忌讳劳累动气，尤其不能生大气，要慢慢的养，本宫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可这后宫大大小小的事本宫哪一样少操得了心？不生气都难啊！”

王娡变换着手法，皇后觉得肩部舒服了许多，“母后，臣媳虽然粗笨，却还有一把子力气，以后有什么烦难事，臣媳愿意替母后分忧。”

皇后道：“也好。本宫观察你很久了，是个妥当人。”

正说着，掖廷令李公公慌张进来说道：“不好了，皇后娘娘，皇上又吐了半盆子鲜血！”

皇后一惊，忙起身往寝宫赶去，王娡随在身后。未央宫寝殿内外皆是服侍的宫女太监，人人生怕落了服侍不周的惩罚，是以没事也想找出些服侍的举动出来，因此殿内殿外便显得有些慌乱。

皇后一打眼，低声喝道：“李延寿，还不快让他们各归个位，这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再这么慌乱，仔细你头上的脑袋！”

李延寿吓得连连应诺，又回头喝命众人，“你去那边站着，你去那边，还有你们只准殿外服侍，再错了规矩，本公公不打烂了你们的！”

众人见状，都吓得瑟瑟发抖，赶紧站好，一时间变得井然有序。

只听皇帝在里间拼命咳着，呼呼地喘着大气，微眯着双眼，双手在空中抓寻着什么。皇后三两步踱上前去，一把握住皇帝的手，忍着泪水道：“陛下，臣妾在这里，臣妾在这里，臣妾再也不离开陛下了，一刻一步也不离开！”

皇帝的手微用了一下劲儿，却再也使不出力气来，喘了半天方挤出话来，“皇后很好，朕不担心，朕只担心慎儿，慎儿在哪里啊，慎儿在哪里啊，朕要慎儿，朕要慎儿！”

皇后握紧了皇帝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陛下，让臣妾陪您不好吗？”

皇帝十分着急，“朕要慎儿，慎儿，快去叫慎儿来！”

忽听外面娇弱又悲戚的一声，“陛下，臣妾来了，臣妾来了！”话未说完，早已扑到皇帝床榻前，忙从皇后手里抢过皇帝的双后，紧紧的握着，贴着自己的脸面，一遍遍重复道：“臣妾在这呢，臣妾在这呢！”

皇帝听到慎夫人的声音，由她握着双手方安了心，病容之中得展一丝丝微笑，“慎儿，不要离开朕，不要离开朕，朕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和你走散了，朕拼命地喊你名字，你却不答应，朕害怕极了，朕好害怕失去你！”

慎夫人极力温柔劝慰道：“那只是一个梦，梦都是反着的，臣妾现在不就陪在陛下身边么，臣妾不离开陛下，臣妾就这样守在陛下身边。”

皇后早已被皇帝忘在一边，整个寝室里仿佛只容得下皇帝和慎夫人，而自己却像一个多余的人，她可是为他生下两儿一女啊，她可是日日为他操劳后宫，让他无后顾之忧啊，他们之间本应该是有爱情和恩情的啊！可这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是了，是从慎姬进宫开始，她就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冷淡，开始变得疏远，开始变得陌生，陌生到在他病重之际，他日日想见的人只有慎姬，日日担心的人只有慎姬，她这个皇后只是一个摆设，在他心里已经无足轻重。

她告诫自己，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应该胸襟开阔，因该宽宏大量，应该不去计较这些，更不应该动气。

可是，她也是个女人啊，再坚强的女人也需要男人来爱护来疼爱啊！她深爱的男人每日只想着另一个女人，她怎么能不怨不气呢？

她知道，她的眼疾就是从这心情上得的，她憋着怒火，憋着怨气，日日伪装自己，装开心，装大度，装不在乎！

又有谁知道，她是多么的不开心，多么的小气，多么的在意啊！

皇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皇帝寝室走出来的，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偏殿的床榻上了，王娡守在她身边，一遍遍叫着，“母后，母后，您醒醒啊！”

皇后慢慢睁开眼睛，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又将眼睛闭上，然后再睁开，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她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她极力让自己平静一些，然后再一次闭上眼睛，缓缓睁开，却依旧不见一丝亮光。

皇后身体开始抖动，她极力控制，屏住呼吸，将双手捂到眼睛上，揉了又揉，然后睁开眼睛，怎么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王娡看到皇后的身体在抽搐，表情也充满了恐惧，试探着问道：“母后，您觉得怎么样？”

皇后压抑着喘息的声音，“为什么本宫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娡“啊”的一声，“怎么会这样？”忙回头大声吩咐，“再去传太医，多传几个，把张太医也请来，快去！”

皇后还在努力揉搓着眼睛，忽然从床榻上坐起来，双后四处摸索，“为什么要这样对本宫，为什么要让本宫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本宫到底做错了什么？”

王娡一把扶住皇后，“母后，您冷静一些，太医马上就来，眼睛会好起来的！”

皇后抓住王娡，“会吗？本宫的眼睛会好吗？本宫的眼睛真的会好吗？”

王娡只能安慰道：“会好的，母后！”

太医们很快就来了，张青生也来了，太医们联合会诊。皇后在众太医面前表现得十分淡定，与刚才判若两人，王娡心中纳罕。

会诊结果并不乐观，太医们个个愁眉苦脸，摇头叹息，无人敢主动向皇后说明病情。皇后端然而坐，用十分冷静的口气问道：“本宫的眼疾怎么样了，可医得好吗？”

众太医面面相觑，都支吾着不肯言语。皇后压抑着火气，“众位太医但说无妨，本宫的眼疾到底如何？王太医，你年纪最长，又是太医院的头儿，你来说！”

王太医踌躇片刻，斟酌再三道，“皇后的眼疾是旧疾了，最近照顾陛下日夜操劳忧心，一时发作而已，慢慢休养慢慢调理，微臣相信会有起色的！”

皇后微侧着耳朵，仔细辨别的他的话，听完，眉心卷出一道竖纹，“会有起色？什么时候会有起色？”

王太医嗯呀半晌，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皇后哼了一声，冷笑道：“本宫知道你们竟拣好听的说，本宫算是听出来了，本宫的眼睛是再不能看见东西了，本宫说的没错吧？”

太医们不敢说是，又不敢说不是，都齐齐跪下道：“皇后洪福齐天，天必佑之！”

皇后的手藏在袖子中，狠狠地攥着拳头，“行了，本宫不需要听这些话，你们下去开方吧！张太医，你留下，本宫还有话问你！”

众太医唯唯诺诺而去。皇后说道：“张太医，本宫相信你，你跟本宫说实话，本宫的眼睛还能再看见东西吗？”

张青生瞅着皇后，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娡，王娡冲他点点头，他方果断说道：“皇后眼睛突然失明是一时暴怒所致，暴怒耳聋好治，暴怒失明最难治，五脏六腑的气血盛衰皆在眼睛上有所体现，皇后之前眼睛视物已经十分模糊，又迁延数年，本已十分难治，是以之前微臣针刺后眼穴，也只是微微见了些效，皇后的眼疾最怕一时暴怒加重病情，所以微臣之前反复叮嘱皇后且不可动气，谁知世事难料，皇后竟然在刚才动了雷霆之怒，实在棘手得很，微臣只怕没有这个本事了，求皇后恕罪！”

王娡听了，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再细瞧皇后，她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眼中布满晶莹的泪光，问道：“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张青生说道：“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为皇后医治，请皇后放心！”

皇后闭目一瞬，眼泪无声地流下，半晌她平静地说道：“本宫知道了，有劳张太医了，你下去休息吧。”

张青生告退着出去。皇后坐在床榻上，伸手要起来，王娡扶上去，“母后，您想做什么，让臣媳来做。”

皇后道：“你去为本宫找一根竹杖来，以后本宫就要靠它来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