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花家,花大小姐闺房,伴随雕花大门推开,微风打着旋儿吹开纱幔,露出躺在床榻上女人憔悴的模样,她蹙眉睁开眼,瞥见进来的男人,顿时怔住。
半晌,她鼓起勇气唤道:“熹哥哥,是你吗?”
苏熹杵在原地,定定看着她,花梨依旧很美,娥眉青黛,琼鼻樱唇,她面上的病容却平添几分娇弱,如同庭院里爱攀附的凌霄花,很娇嫩,需要依附他人。
“你要死了吗?”
花梨强撑着下榻,软弱无骨的柔荑攀附他的胳膊,仰头件,眸中注满泪珠,可怜的模样别提多动人了。
“我想你。”轻轻柔柔一句话,如同春日了微风划过池水,让人心痒难耐。
“想要我做什么?”花梨身子虚弱不假,却没有到要死的地步,想起贺兰安来信,苏熹神色又冷了几分,他抽回胳膊,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她。
花梨怔住,呆呆望着眼前男人,眼眸中不在是对她的迷恋,而是满满的厌恶,她慌了神,泪水打湿了菖蒲般的睫毛,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呜咽声。
“熹哥哥,你在怪我吗?”
苏熹想起了林不染,她很少哭,被人欺负了,定会绞尽脑汁还回去,还是加倍,嘴角不自觉勾起,眉眼间的戾气散去不少。
他在走神,似乎在想其他人,花梨死死咬住下嘴唇,不多时,舌尖传来一阵血腥味,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熹哥哥,我本不想嫁给巴图,既然他逃婚,我就想着顺水推舟,解除婚约。”
苏熹冷声问道:“与我何干?”
花梨强忍伤心,继续说道:“我要嫁给你。”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苏熹忍不住笑出声,当年花震身陷囹圄时,花梨寻到他,哭得梨花带雨,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只要能够救出他爹爹,她就会不顾一切嫁给自己。
“我夫人爱闯祸,需要我时时刻刻看着。”
花梨难以置信望着苏熹,实在不敢相信他会拒绝自己,还那样干脆利落,她不死心:“你听见我病重,不顾一切赶到京城,那不就说明我在你心里重于所有人吗?”
苏熹轻轻一笑:“那日离开扬州时,我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怎么想,直到见到你的一刹那,我脑子里却全是家中那个爱闯祸的夫人,甚至疯狂想念她,想立刻回去,将她揽在怀中。”
不,熹哥哥就是气她要嫁给巴图,花梨目光落在妆奁上的金剪子,眸光闪过一丝狠决,抓起狠狠扎向脖颈,鲜血很快染红大块衣襟。
当她看见急忙冲过来的苏熹,心满意足阖上眼,她的熹哥哥又回来了。
花梨醒来是次日正午,苏熹不在身边,她急得眼泪直往下落,幸亏婢女小荷说苏熹在书房和花将军说话,她才放心不少。
书房,花将军望着坐在靠椅上在平和的年轻人:“几年不见,你倒是沉稳不少。”
苏熹呷了口茶水,淡淡道:“托您的福。”
花震被噎住了,他忘记了眼前这个后生是苏熹。
当年被几万突厥士兵包围,是他带领一支铁骑杀开一条血路,领着大魏士兵杀退敌军,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战。
回到京城后,怕别人嘲讽他这个镇国将军无用,暗中买通御史上书苏熹玩忽职守,陛下将他贬职去扬州,他再次成为大魏最荣耀的将军。
“啪”茶碗搁在案桌上的声音打断了花震的思绪:“花将军,花梨已无大碍,明日我就启程回扬州,倘若无事,我先告辞了。”
花震瞥了他一眼:“自打定亲后,梨儿闷闷不乐,昨日又为了你做傻事。我老了,只希望梨儿日后能够幸福,你带她回扬州吧!”
苏熹眉眼上挑,讥笑道:“花震,你果然是老糊涂了,当初我成亲之时,你可是送了一份厚礼啊!如今让我把花梨带回扬州,想让她当外室吗?”
苏熹深爱梨儿多年,甘愿为她做任何事,昨夜听仆人回禀他拒绝了梨儿,花震还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了,看来那扬州的苏夫人不是个简单角色。
良久,他沉声道:“当年是花家对不起你,但梨儿是无辜的,她一直惦记着你,只要你肯娶梨儿为妻,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
遇见林不染之前,苏熹的确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如今听到花震道歉,他内心确是很平静,今日只想快些回扬州,陪在林不染身边,弥补之前的过错。
“本想给你留几分面子,既然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忽然起身,举起挂在墙壁上的宝剑,嗖的一下拔出,剑尖直指花震。
“当年之事,我不计较,是傻,不是好欺负。”他慢慢收回宝剑,冷声道,“你为稳固镇国将军之位献上女儿,结果小王爷逃婚,闹得满城风雨,如今无非是想让我替你们花家收拾烂摊子。”
被揭开遮羞布,花震满脸恼色:“胡说,我没有。”
“这些年,你一遇上难事儿就让花梨寻我。建康十年,军营舞弊案,我替你补上十万两亏空。十五年,你的长子花安在象姑馆与人斗殴,失手打死对方,是我从中斡旋。其他小事更是数不胜数。”说到这,苏熹忍不住自嘲道,“仔细想想,这些年我就是你们花家最忠诚的奴仆,只是一直不自知罢了。”
每说一件事,花震的脸色就黯淡几分,他很确定苏熹已经不再迷恋女儿,蒙古之事只能靠自己了。
不欢而散后,苏熹径直去了在京城的院子,竹安见他回来,赶忙迎了上去。
“爷,贺公子来信,少夫人带人去了芦花盐场。”
意料之中,染儿最重亲情,即便让贺兰安和方笙提醒芦花盐场是个马蜂窝,她还是会去捅。
苏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明日要面圣,他定然连夜赶回,如今只希望贺兰安能够护住染儿。
院门处忽然传来“咚咚咚”叩门声,苏熹蹙眉,此次回京十分低调,旁人无从知晓,且这处宅院落在娘名下,会是谁呢?
竹安打开大门后,惊讶瞪大眼,来人四五十岁左右,眉头紧缩,后面跟着个年轻人,相貌十分俊美,他们越过竹安,径直进屋。
苏熹脸色微沉,三人眉眼瞧着颇为相似。
“苏熹,你见到父亲就这幅鬼样子吗?”年长者撩开长袍,自顾自坐下,语气中流出几分不满。
苏勋,他的父亲,当今国公爷,做事离经叛道,当年不顾一切娶了小官之女为正妻,多年后,愈发荒唐,将一个寡妇抬进门当妾室,百般宠爱,逼走正妻母子三人,桩桩件件都过于骇人听闻,因而京城人如今提及都必定唏嘘感叹一翻。
年轻人抱歉地看着苏熹:“二哥,你别生气,父亲惯来如此。”
苏陌,他的弟弟,寡妇的儿子,心里的弯弯绕绕比后宅妇人还要多。
苏熹冷冷瞧着俩人,浑身戾气让人不敢直视,血脉想通,苏陌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杀意。
苏勋不知是迟钝,还是故意假装不知,他继续说道:“苏熹,你要懂得感恩,徐氏擅自离开京城,我一直没将你们从族谱上除名。”
如果不是娘亲再三叮嘱,苏熹早就动手了,他按下杀意,冷声问:“说,什么事儿?”
苏勋浅笑,不还是乖乖听话嘛,哼,老子就是老子。
“朝廷荫补紧张,陌儿一直没等到合适的官职,你想想办法。”
他想了想,又说:“记住,一定要比你那没用的哥哥官职高。”
苏熹被都逗乐了,果真是不知羞,不知耻,他瞥了眼苏陌,多年不见,这小子倒是越长越好看,白净滑腻的小脸比小娘子还要好看几分,月白长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风流从上而下流动。
苏陌被他瞧得很不自在,蹙眉暗骂,如果不是苏勋无能,连个官职都挣不来,他又何必向苏熹低头。
半晌,苏勋等急了,问道:“如何?”
苏熹点点头,笑道:“官职倒是有,只是要靠他自己去争取。”
一听有戏,苏家父子顿时睁大眼,直勾勾看着他。
“花安可曾听说?”
苏勋点点头,花安去年秋试榜眼,从五品下大里正,他的父亲乃是当今镇国将军花震。
他不解道:“你和花家是死对头,他会帮我们?”
当年苏熹一怒为红颜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苏勋自然也是知晓。
此时,苏陌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京城早有传闻花安在扬州时常常去象姑馆,惴惴不安看向苏熹时,正对上他嘲讽的眼神。
“你相貌不差,最得花安喜爱,伺候他一年半载,必定能够得心仪的官职。”
“啪”苏勋举起椅子朝苏熹砸了过来,苏熹不躲不闪,倚子擦肩而过,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苏陌扶住气喘吁吁的苏勋,委屈地看着苏熹:“二哥,儿时我不懂事,害你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过去那没多年,我也没什么期待,只希望你能够原谅我,毕竟咱们都姓苏。”
苏熹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看都没看他,直接朝苏勋说道:“当年下扬州,我就要改姓,只是娘一直拦着。如今大了,姓氏与我而言更加无所谓,等我空闲了,就带着娘亲和大哥回京城一趟,把姓氏还给你,自此以后,我们再无任何瓜葛。”
混蛋归混蛋,苏勋却不傻,之所以一直保留徐氏国公夫人的位置,很大原因是看重这个儿子。
他沉声道:“不可能,我不会让你们脱离苏家。”
此话一出,最失望的莫过于苏陌,苏勋宠爱娘亲,但从未提出将她升为国公夫人,因而他一直都要背负庶子之名,不能继承国公之位。
为了日后多条出路,他努力读书考功名,可惜生来不是那块料,所以盯上荫补,撒出去大把银子如同石沉大海,这才不得已来求苏熹。
听到苏勋这样说,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