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头,岸边停泊刚刚捕捞鱼获的船只,岸上食肆烟火袅袅,一如往昔般热闹。
林不染心境却大不同,站在岸边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都备好了。”管家张忠感恩林家多年照顾,不肯离开,林不染想着日后回林宅需要人管事,于是同意他留下,这次更是陪她一起去芦花盐场。
林不染点点头,搭着小环的手,正要上船时,就听见背后一道急促的声音:“等等我们。”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跟前,竟然是贺兰安和方笙,他们率先一步登船,身后跟着的仆从都背着包袱,看样子是要跟着去。
丧事期间,贺兰安出了不少力,林不染不好拦;至于方笙,两淮盐场合作者,于情于理都应当去。
多说无益,林不染也上了船。
扬州到芦花盐场一共三日行程,方笙用绞丝雕花烟杆怼着桌上密密麻麻的名册:“芦花盐场就是个狐狸窝,你要是捅了,那就又骚又麻烦”
林不染微眯着眼,淡淡地道:“就算是死,我也要咬下一块肉。”
方笙轻轻嘬了烟嘴,吐出一股白雾:“当初在闫楼,我卖苏大人面子出手助你,如今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了,就喜欢你那股子狠劲,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那就劳烦方当家说说狐狸们吧!”方林两家目前是合作伙伴,利益一致,林不染也不客气,只有解决了大哥的事情,日后盐场才能继续经营下去,这应该也是方笙配合最重要的理由。
“你可知两淮盐场为何由十年一竞价,改成五年?”方笙反问道。
林不染点点头:“北边几个州府闹旱灾,朝廷赈灾放粮款,南边倭国不断登陆骚扰附近百姓,皇上花费巨资重修海防工事。几番下来,国库空虚,自然想到了盐场这块肥肉。据我所知,不仅仅是两淮盐场,其他小的盐场也提前竞价,单单是买盐引的银两就够补国库的空了。”
“你比想象中更聪明,不过还差点。”方笙放下烟杆,扶了扶花髻,朝贺兰安妩媚一笑:“贺公子,劳驾。”
贺兰安丢了大半的鸭梨,盘腿坐下,指着名册上面最上面三个名字:“还有这三只狐狸,三家轮流坐庄,掌控两淮盐场多年,积累下巨额财富,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们竟然暗中扶植在朝廷势力。五年一换,就是为了打三家一个措手不及,推其他家上位。”
姚蘅,花苓,苏焱,林不染认识姚蘅,那是姚瑞的亲哥哥,姚琛的亲大伯,逢年过节还会去他在扬州的宅子探望,大多只能瞧着大伯母,见过这位大伯父的次数屈指可数,前世她问过姚琛,听说是忙盐场的生意。
“姚蘅你应该认识。”林不染点点头,贺兰安接着说道,“花苓,花将军的妹妹,花梨的姑姑。至于苏焱,算起来你应该喊他一声小叔。”
原来如此,林不染明白了,前世苏熹很快复位,八成就是没得罪皇上,调回扬州应该就是为了盐场易主。
闫楼竞价前几日,她隐约记得姚方氏偶然说过一句话,皇上召见姚蘅,说是姚家天大的福气,如今看来应该是皇上故意调走。
想到苏熹帮她,只是责任所在,林不染不禁嘲讽她单纯,竟然还真就相信了那些鬼话。
“三家聚在一处,着实有意思。”
“苏熹如果知道你大哥的事情,他就不会去京城了。”说完,贺兰安替苏熹辩解了一句后,小心翼翼打量林不染表情。
林不染不耐烦摆摆手,显然不想讨论此人,她开始琢磨要从何处着手,查找大哥死因。
半晌,她看向方笙:“据我所知,此次冲突在于提高工钱,芦花盐场的工钱向来比别处高,工人忽然开口提,如果背后没有人支持,我觉得他们断然不敢冒险。而且,我大哥的伤势大多集中在头部,分明就是想让他死。”
这些都是林翊手下得力管事毕戌传回的消息,据说盐场管事和工人起初只是斗嘴,不知何时就打了起来。
林翊到时,场面一度失控,矛头全部指向林翊,工人们抄起扁担、锄头全往他身上招呼。
人死后,官府抓了几十个工人,现在还被羁押在昌国县府衙内。
“事后我让人查了,领头人叫马三,是姚蘅的人。”方笙神情凝重望着林不染,“姚家实力在三家中最差,但三家同时管理盐场多年,利益早已经交织在一处,想要动姚家也非易事。”
现在她和林家合作做生意,同坐一条船,她怕林不染冲动,闹出大事儿,所以提前说了其中厉害,想让林不染拿下马三即可。
林不染何尝不明白方笙的盘算,但那是她的血亲,仅仅用马三人头去祭奠大哥,绝对不可能,她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只要沾染了我大哥的鲜血,我都不会放过。”
贺兰安叹了口气,难得正经一回:“等苏熹回来吧!”
方笙附和着点头。
林不染朝两人轻轻一笑,嘴角勾出几分讥讽:“今儿我就把话挑明了,你们都是苏熹的人,跟来也应该是他的意思,想要借着此事拔掉三家。我也需要你们的实力,坦诚合作好了,不要再遮遮掩掩了。”
方笙尴尬咳了几声,起身,撩开珠帘,出去了,留下同样难堪的贺兰安。
“贺兰安,他是不是知道我大哥死了?”如果没有苏熹授意,两人断然不会透露这么多的朝廷机密,听方笙苦口婆心劝说,最后让等苏熹回来,林不染就猜到了什么。
贺兰安一怔,随即解释道:“你哥之死太突然,出发前苏熹不知,之后我派快马去传了消息。
果然还是京城那位重要,比起渣得明明白白的姚琛,林不染更难原谅伪君子苏熹。
等查出凶手,她就去京城,去淌淌不久后的浑水。
“罢了,我还是要谢谢你。”
完了,贺兰安叫苦不迭,在心中哀嚎,苏熹,你夫人太聪明,我扛不住啊!
“有人落水了。”船舱外传来一声尖叫,林不染和贺兰安立刻钻了出去,前面河水里一个男人正在扑棱,他附近停了艘乌篷船,船板上站着两个人,艄公戴竹笠,身着短打,抱着竹篙,旁边站着的老妪,满脸焦急,朝她们这边呼救,许是过于紧张,竟然踩空,落入河中。
贺兰安摆手,两个侍卫“噗通”跳了下去,不多时就将男人和老妪给救了上来。
老妪呛出一口水后,整个人渐渐苏醒过来,倒是那打扮古怪的男人一直昏迷当中,他扎了一头小辫子,浸水后就像一条条小黑蛇。
“拿些银子送上岸去。”看事情差不多了,林不染转身要进船舱,就见那老妪激动坐直了身子,一把拉住她的长裙,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何事?”
“活菩萨,谢谢你。”说完就要给磕头,林不染忙拦住她,刚想说什么,就见那老妪眸光骤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朝林不染扎了过来。
其他人看情势不对,正要过来帮忙,船底忽然剧烈晃动,十几个黑衣人从河水钻出来,手执利刃,顷刻间就收割了几个林家仆人的脑袋,鲜血四溅。
林不染看准机会往后退,不小心被一只脚绊住,身子顺势倒下。
老妪握紧匕首,恶狠狠扑了上来。
“噗呲,压死老子了。”林不染身后的“船板”发生凄凉的惨叫声,说话的正是刚刚那男人,被林不染一压,吐出几口河水后,整个人反倒苏醒过来。
“快醒醒,有人要杀你。”林不染一个翻滚,双手一推,把那男人给推了出去。
男人反应比想象中更快,单手捉住老妪的胳膊,只听“啪嗒”一声,匕首落地,老妪满脸痛哭之色。
此时船上的黑衣人差不多都被贺兰安几个人给干掉了,无一活口,只剩下老妪一人。
林不染捡起船板上的匕首,快速一挥,一根修长的手指滚了下去,后端还沾着血,老妪回神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声。
“谁派你来的?”
“誓死效忠主子。”话音未落,老妪口吐黑血,软绵绵倒了下去。
林不染脸色很难看,看来前途未卜啊!
“中原女人不都是娇滴滴的吗?”男人疑惑盯着林不染,“哪有像你这样,拿我当肉盾的,还有那刺客分明是冲你来的。”
林不染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这货。
男人见她那样更生气,不免提高了嗓音:“不准走,把话说清楚了。”
林不染无奈叹了口气,平复心情后,淡淡道:“我救了落水的你,你欠我一命,如今你替我挡下刺客,一命抵一命,公平吗?”
这话说得也在理,男人还想再问什么时,就看见林不染进了船舱,他正要跟着进去,忽而被一人挡住了,正是贺兰安,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左看看右瞧瞧,顿时笑眯了眼:“小王爷,别来无恙啊!”
此人正是逃婚蒙古小王爷巴图,皇上下旨暗中寻找,花家更是出了巨额赏金,为了体面,找人全部都是私下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