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爱给人名字加后缀的行为,应知寒不是很想置评,毕竟他语气就不太着调,显然是在调侃。
他们俩一人站在门内,一人在门外,桌子就这么横亘在中间的走廊上,看起来活像在谈判什么。
应知寒垂眸看了几秒,说:“所以你刚刚弄那么响就是在搬桌子?”
瞿期“昂”了一声说:“快点快点,重死了,搭把手抬你房间去。”
没等人回答,他就把桌子转了个方向,恰好能从门口挪进来。
“那你用什么?”应知寒问。
“我房间还有一张啊,这张桌子本来就是你这个房间的,”瞿期拍了拍手上的灰,撑着桌面说,“只有一张桌子的话当然不给了,我傻么?”
大概是他过于诚实,应知寒短促地嗤笑了一声。
因为要考虑承重和稳固的问题,桌子的材质很重,瞿期从房间推出来的时候,只能靠一点点挪动。现在多了一个人,就可以毫不费劲地直接抬进去。
把桌子安置好之后,瞿期拎起那个椅子放到桌前,若有所思地审视了几秒,还是觉得差点什么。他说:“你把你的书啊试卷什么的放上来看看。”
应知寒疑惑道:“现在?”
“现在。”
应知寒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走到了飘窗边,他拿起几本刚收好放在一旁的书,一起丢到桌上问:“然后呢?”
然后他就看到这人抱臂摸了摸下巴,一副被什么天大难题困住的模样。
“感觉还是差点什么,算了我来。”瞿期说,“你的试卷那些能动么?”
“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瞿期走上前,把那几本叠在一起的书铺开,又拿出几张试卷和笔记本什么的放上去,最后拔开一支笔放在书本旁边。
这套流程结束,桌子乍一看已经乱得像狗窝。
“怎么样?”他满意地问,“现在看着有活人气多了吧?”
“……”应知寒看着这摊桌子,半晌后问,“你忙活半天就为了让它看起来有活人气?”
“也不是。”瞿期说。
“那是什么?”
“就是单纯想把你桌子弄乱。”
“?”
看着他一脸哑口无言的样子,瞿期乐得不行,他说:“逗你玩儿的,就是刚才看着太空了,突然就想找点儿什么放上去看看效果。毕竟我不是说了么,我这人想一出是一出。”
“嗯。”应知寒说,“现在见识了。”
瞿期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干笑两声说:“好像是有点儿乱哈,你今晚还用么?不用的话我就帮你收起来了?”
“算了,你放着吧,”应知寒走过来说,“我自己来收。”
瞿期“噢”了一声,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自来熟地又把椅子拎过来坐下了。
他看到对方沉默地把那些书合上,按照大小不一依次叠着立起来,然后在桌面上轻磕两下,单手捏着书脊放进了书包里。
房间里开着暖气,温度很舒服,应知寒的衣袖挽起来了一些,露出手掌和一截小臂。
他手指的骨型很好看,匀净瘦长,手腕翻动间,还能看到血管跟着动作来回轻滑。
在自己的卧室时,瞿期总是习惯把顶灯关了,只留下一盏床头灯或是台灯。而这个房间的灯光很亮,颜色也调的是最白那一档。
光线照在应知寒的血管上,透露出一种冷调的青蓝色,甚至因为他的血管非常充盈,还投落下一条条极浅的阴影。
“我忽然想起以前在医院听到过的一句话。”瞿期忽然开口道。
应知寒看了他一眼:“什么?”
瞿期说:“你的血管就属于那种,不用绑止血带也能很轻松就扎进去的类型,特别适合给实习生练手。”
应知寒:“?”
这话说完,瞿期就看他视线下移了一秒又收回去,不咸不淡地说:“看来你有过被拿给实习生练手的经历。”
“……”瞿期脸色变了一瞬,说,“不愧是学霸,你这重点抓得,绝了。”
应知寒问:“扎了几针?”
瞿期比了个“ok”的手势:“三针,给我扎得手背青了整整一周,有一针甚至还在里面搅了两下,你能懂那种感觉么?针在里面搅啊!”
看着他这个麻木的表情,应知寒嗓底没忍住嘲笑了一声,用十分冷静的语气说出十分气人的话:“那你也算为医学事业献身了。”
“献个屁,我很自私的,再扎两针就不是我献身,是别人该给我献血了。”瞿期说。
应知寒的目光从眼尾落下来,两三秒后,他的头也转了过来:“你觉得你是个很自私的人?”
瞿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假思索道:“是啊,怎么了?我对自己的缺点看得挺清的。”
“没什么。”应知寒又把目光收回去,语气没什么起伏,像单纯只是随口一说,“真正自私的人大概不会说自己很自私。”
瞿期聊天时大脑处于放空状态,他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但问完之后没得到回答,偌大的房间便安静下来。
他思索片刻之后,像是回过味来,于是颇为自信地开口:“我懂了,你这句话是不是想说‘咬人的狗不叫’?”
应知寒:“……”
要不你还是别懂了。
“第一针没扎进去的时候我就挺想跑了。”瞿期把话题拉回来,“只不过我妈摁着我,你都不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才发现桌面上的那些东西都已经没了,应知寒站在书桌旁,用手指背面撑着桌子的边。
即便已经收拾好了,即便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对方也并没有打断他,而是就这么站着,听他扯一些既没营养又没意义的话题。
瞿期没来由地怔愣了一下,后半句话忽然就卡在了舌尖。
“不知道什么?”应知寒问。
“没什么。”瞿期站起身来,说,“你弄完了那我就回去睡觉了?正好我也困得不行了。”
“嗯。”
临出门前,他又回过头来,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在这睡得还行么?”
“什么?”
“就是……有没有别的需要的用品之类的,或者说会不会睡不着什么的?”
应知寒顿了一下,说:“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我这不是……作为房东展示一下对租客的人文关怀么。”
然而这几句听着就像医生对病危患者说: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你问得像临终关怀,”应知寒说,“第一天怎么也没见你人文关怀。”
现在都住这么久了,关的哪门子怀。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瞿期扒着门框问,“所以有吗?”
“没有别的,也不会睡不着。”应知寒盯着他看了几秒,又问道,“睡不着怎么,你有偏方?”
“偏方没有,”瞿期一本正经道,“安眠药倒是能给你掰个半颗一颗的。”
“……睡你的觉去。”
*
对学生而言,周日总是过得很快,就好像早上才刚醒来,眨眼就已经坐在了教室里。
只不过这周有那么点值得期待的事,也就是运动会。
怀宁一中在很多方面都有些奇葩,除了考试当天才贴考号之外,第二当属运动会的举行时间。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还算得上是秋季运动会,但也仅仅是按理来说。
因为北方的天气从不讲理。
这种十月份就早早飘过雪的天气,即便要举行运动会,也该是在刚开学那段时间。
那几乎是四季最舒服的时候,秋高气爽,阳光还有极为温和的暖意,学生也不至于被冻得涕泗横流。
然而一中偏不,它偏要把运动会的时间拖到十月份,然后挑个出太阳,但依旧很冷的日子举行。说什么正因为天气冷了,所以让大家借此机会运动暖和暖和。
不过学生们虽然每次嘴上抱怨,真到项目开始的时候就跑得比狗都快,教室里找不着半个人影。
这不,明天才举行运动会呢,整个学校就已经处在了一种暗潮涌动的氛围中。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景凌的物理,瞿期那晚已经把答案订正完了,人啊,一旦底气足了,腰板就会挺得十分板直。
看他一节课都这么坐着,在下课前几分钟的时候,景凌拿着试卷,指了指他:“最后一题最后一小问,瞿期,上来把你的过程写一下。”
应知寒起身让开他,瞿期走到黑板上之后,拿起粉笔就流利地开始写这一问的过程。
他的板书写得很好看,字母和数字看起来有些张扬,但行与行之间的间隙又很工整匀齐。所以写得越多,反倒越是赏心悦目。
得出最后的答案时,黑板几乎快写到头,他在句末打了个点,潇洒地把剩的半截粉笔往盒子里一抛,拍拍手走下讲台。
“行啊,这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错哪了。”景凌说,“我说你还能再涨点分没说错吧?”
瞿期跨过凳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不情不愿地拖长调子应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毕竟给我安了个外援在这。”
景凌又拍了拍黑板说:“这个过程和示意图就是非常标准且完整的了,这一问的难度比较大,今天晚自习重点讲一下,值日生待会儿别擦黑板,大家也可以趁着课间先自己琢磨琢磨。”
瞿期看到她停顿了一下,又把视线转向这边,说:“尤其是个别同学,明明可以拿满分,但他就是不把过程写全,那么多步骤呢,给我省了一半,不扣你的分扣谁的?我就懒得点名了,你说是吧,新来的应知寒同学。”
这个名字一出,好几双眼睛都转过来,当事人埋头写着什么,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老师说的话。
于是他们的目光又转到了当事人的同桌身上。
瞿期:“……”
不是,他怎么忽然就变成焦点了?
他举起试卷来半掩着脑袋,转头看着应知寒,鹦鹉学舌似的说:“听到了吗,个别同学,不扣你分扣谁的?”
应知寒抬头瞥他一眼,这人立马又把试卷换了个方向,无事发生一样地挡住他的视线。
“行了,还剩几分钟,你们祝老师有点事要说。”
祝晴从门外走进来,说:“因为待会儿要去开会,所以几个事情我就现在先提前讲一下。”
“第一个事情是,想问问咱们班有没有会拍照的同学?最好是用相机的那种,因为这运动会也是咱们最后一届了,明天后天的运动会,看看能不能给大家拍点意气风发的照片当作纪念?”
话音刚落,瞿期就发现有不少目光似有似无地看过来。
“老师,”李恣举起手来,说:“学校不是有摄影师吗?”
祝晴没好气地说:”咱们学校摄影师那拍照技术跟狗撵了似的,再说那么多运动员呢,也不可能人人都能拍到。”
李恣又把手放了缩回去,略显沮丧地“哦”了一声。
“咱们班有吗?没有的话就只能算了……”
她话还没说完,应知寒的余光里就看到有人抬起了手。
瞿期说:“我来吧,正好家里有相机,技术应该也勉勉强强。”
“行,”祝晴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两天,到时候洗照片咱们就用班费。”
“好。”
“第二个事就是再念一下参赛名单,今天刚报上去,怕你们有些人玩了个周末来就忘了。”
祝晴把名单抖开,开始念了起来:“女子4×100,严漪白,吴佳钰,唐祝秋……”
瞿期记得自己报的是4×150,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念到他,但其实念不念也无所谓。
他左手撑头看着桌肚里的杂志,只分了一只耳朵出来听着。
念了大概一个世纪吧,祝晴终于翻了个页,大概快到尾声了。
“男子篮球:应知寒,李恣,周培捷,陈岩……”
瞿期低着头的动作没改,身形却往右边偏了一点,闲聊似的小声说:“咱们班最会打篮球的人都在这个队里了。”
应知寒声音也压得很轻,开口时就显得低低沉沉的:“所以呢?”
“所以让你好好表现,”瞿期抬起头来说,“跟上咱们班的步伐。”
他说完这句话就回正到了原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应知寒看他撑头的手换成了右手,像是百无聊赖地捏了一下耳垂。
“然后就是男子1500,这个比赛只有两个人,是李恣和瞿期。”
……等等?
瞿期猛然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如果上帝能看到这幅画面,应该能很明显地看到他被雷劈了一下。
他不敢相信地听完了剩下的名单,4×150里确实没有他。
瞿期“啪”地合上杂志,伸手一把揪住李恣的帽子,平静地问:“你给我报的什么?”
李恣转回来,不明真相地说:“男子1500啊,那天不是你跟我说的吗?”
瞿期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项目报名那天,不知谁看到1500的项目之后,说了句:你大爷的。
但是不重要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忍了两秒,慢吞吞重复了一遍:“你大爷的。”
“我跟你说的是4×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