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之殇（过去） 第4章 长信长公主（四）

诏狱

长信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看着那血腥的场面。血一滴又一滴的滴落，那宫女的嘴唇发白，眼神有些溃散。

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空间，“将她给我泼醒。”

一大桶盐水顷刻间倒了下去，盐水刺激在了那伤口上，发出刺痛的感觉。长信勾起嘴角，她漫不经心的道，“还不交代吗？那个人就是如此让你忠心？可惜了”

一张帕子轻飘飘的落于地上，带起那阵阵尘土，血自宫女的脸上流下，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容貌，算是彻底毁了。巨大的伤疤留于上面，显得格外狰狞。

“本宫向来不喜欢动粗，可你这么不听话，那我只好……成全你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

芊芊素手抬起，手腕翻转间，手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长信一点点毁去女人最得意的一切，刀划在那张脸上，像做手术一样认真。血痕蔓延开来，刀锋深可见骨，那张美丽的脸就这么被毁的一干二净。

“长信公主只有这般能耐吗？”那人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声，说出这句话来格外的费劲，也格外的沙哑。她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脸有没有被毁。

长信不为所动，她依旧在做手上的活计，直到一个人进来了，这一切才算是结束了。

“主子”暗卫单膝跪地，面具下的脸面无表情，说出口的话也是冰冷的。

“看来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经到了，恭喜你！你的主人还是放弃你了。”这话贴着宫女的耳朵，像是在喃喃低语。

“宫中近几日一直在出事，你猜猜这里面的手笔，会是谁？”长信似笑非笑的样子，让宫女努力睁大眼睛，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疯狂摇头，像只可怜的动物，在确认自己听到的不是真的。

“我推了他们一把啊！你的主人被人背弃了。被一个最不该背弃的人背弃了。该说他蠢吗？”长信的语调轻飘飘的，带着她特有的漫不经心。她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嘴角始终擒着一抹笑，眼神却极其愉快与薄凉。

宫女的脸上满是泪痕，她闭上眼睛，伤口阵阵发疼，她没有力气了。从那年进宫开始，做在这个位置数余年，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场景。

“进宫多年，皇兄也算是信任你的了。”长信在叹息，“真是没想到……”

“哈哈哈哈……”后面的话被宫女的笑声打断了，“公主殿下……”她喊道。

“我的主人被人背弃了”宫女口中说出这话时，那双有些肿的眼里有了悲哀，血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在地，显得她那么可怜，“是被大小姐吗？”

长信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宫女本身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她眼中只有哀与痛，到最后变得死寂一片，激不起半点波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很好……很好……”

“若真是大小姐，就很好，很好。”她喃喃道，“这样……”一口血喷了出来，长信眼见她出气多，进气少了。她的脸迅速灰败下去，身躯变得干瘪、难看，生命力在极具下降。

“这样……这样……她就能……”

话未尽，人已亡。

长信一愣，她看着这具尸体，看着这个已不在年轻的宫女。眸光微动间，遗憾悄然浮现于心中，半晌过后，长信开口，“葬了吧。”

在往外走的路上，她吩咐下人，“去给许苁蓉送信，就说解决了……”

“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她突然问道，身边的老嬷嬷低声道，“云清，取云清风淡之意。”

“倒是个好名字。”长信叹道，“去送吧！”

宋府

锦绣阁

丫鬟进来禀告，彼时的许苁蓉斜靠在榻上，看着手中的书，神色淡淡的。那不染红尘的天仙样在听到丫鬟说出的话，看到那封信时，分崩离析。

“长信长公主派人传信来。”一封信被丫鬟双手奉上。信封保存完好，只是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人不适。

许苁蓉漫不经心的接过，轻飘飘的打开，一张纸掉了出来。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那里，眼中有恍然、不可置信，和那无尽的悲哀。

“原来一切都没错啊！”她兀自低语，然后挥手让丫鬟下去，她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封信。

最后笑出声来，那笑不知为何，凄凉无比，可那弯起的弧度，像是要将人撕碎，嗜血而又邪恶。

“亲手送进宫的人也背叛了吗？你还真是惨呢！哥哥！”她这般说道。

京城的风依旧很大，多年的情分在这一刻散尽。宫宴上的一切在不久后到来。一切应验之时，不知谁会笑出声来。

＊＊＊

阳光极其刺眼，笔直的射下来，长信有些不适应。可天光云影，那样子当真是美不胜收。潮湿的诏狱，血腥味一直萦绕在鼻间。虽不胜嫌弃，还是希望可以洗尽铅华。阳光甘甜的味道似是驱散了那浓重的血腥味，让长信有种恍若新生的感觉。

在阳光间，一位少年蓦然回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朝她伸出手。那神情太过熟悉，以至于长信呆愣在了原地。

惊鸿一瞥误终身，可当长信伸出手时……她想要的那个少年化为了点点泡影，从她面前消散。

“喻长倾”她叫出了这个名字。这个让她肝肠寸断、彻夜难眠的……傻子。

身边的老嬷嬷一见公主这样，在心中叹了口气，低声唤道，“殿下”

长信被这声叫唤惊醒，回过神来，似是在回忆，也似是在认清现实。

“本宫又……”话未说完，她看到了那张有几分相似的脸，她的儿子——喻淳熙

“你怎在这？”明明是相似的脸，却在看到那熟悉的不耐烦的表情时，激荡的情绪顷刻之间平复下来。长信的态度一下子冷下来，摆出了送客的姿势。

“是皇祖母让儿臣来的。”少年显然也是不肯退让的，态度更是恶劣。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显得讽刺无比，“母亲又是在这里做什么呢？哦！我想起来了。”他故作黏腻的态度，让人恶心，“原来是来审问人的，瞧我这记性。”

长信并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对他的话产生更多的评价，反而是“皇祖母”三字让她讶异。“母后，怎的……突然……”

思绪飘飞间，恍惚回到了那天吃饭的时候……

布偶猫慵懒的趴在那里，她抢占了长信的座位，长信只好坐在太后身边。席间倒是安静许多，那只猫动了动耳朵，憨态可掬的模样，像是高傲的女王。

“怎的了啊！今天的菜不符合你的胃口？”太后看她没夹几筷子菜，就放下了，“这菜可都是按照你的口味来的。还是有什么心事？”

长信微顿，她挑了一块鱼肉放在了母后的碗里，“没不合胃口。只是……这儿倒是过于冷清了。”

“是有些冷清了。若是……将熙儿和那般官家小姐、少爷们都请来，可不就热闹了？可惜啊！”太后说着便摇摇头，她一边在观察长信的反应。果然，长信在听到时，脸色变了变，由白转青，由青转黑。

“母后”长信忍不住叫道，声音里只有愤愤不平。

“你刚一来，我就发现了。又吵架了？”太后给长信舀了碗汤，放在她的手边，“多大人了，还这般小孩子气。你呀！”

“母后”长信喝了口汤，愤愤道，“你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我为他好，还有错了？他说我不知民间疾苦？他就知道了？”

话越说越激动，脸色也越变越红，也见是被气狠了，话也口不择拦了些。

“我让他滚，他便真的滚了。临来这儿，还向皇兄告状。呵……”

太后一直在笑着，目光难得的温柔了些，她的手放在了长信的头上，缓缓的摸着，就像是小时候般。

“你也是不会管孩子。你们当中，只有戚轻悦算是会管孩子的。两个孩子都极有教养。”

“提她做甚。”长信撇撇嘴，“会管又如何？还不是……阴沉着张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会嘲讽人。”

太后像是没听到长信的抱怨，平静的开口了，声音有些温柔，那是长信从小听到大的教训口吻。

“孩子大了，也就随他去吧！总是需要历练历练的。”

“再说了，你当年不也这样。你父皇死活不同意，你不也背着他做了。”

“可那不一样。”长信打断了太后接下来的话，声音提高八度。对面的布偶猫被吓了一跳，跳起来，尖声惊叫。

“喵喵～～～”

后边侍候的人集体后退一步，脸上带着惊恐。

太后挥手，“退下。”声音里满是威严。

待伺候的人有序的退下后，这大殿显得空荡荡的，声音一大，阵阵回音让人恐惧。

“你在害怕”太后站起身来，裙摆摇曳在她脚下，她背脊笔直，端庄、贤淑。她居高临下的看着长信，可又没有刚刚的威严，她像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来为她解答疑惑。

“这么多年了”太后声音里有感慨，也有释怀，“你一直困于过去中，久久不能走出来。到底是你走不出来？还是不愿走出来？”

这番话问的长信浑身僵硬，话还在继续。

“你与熙儿的矛盾，到底是什么？是你执意圈住他，是因为你怕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你不忍心在失去亲人了吗？”

“可是长信”太后的声音威严又有力量，她温柔中的力量，很强大，也很脆弱。她的目光轻飘飘的，越过山丘，越过河流，越过边境，到了那遥远的冰川——她的故乡。

她的声音里带着那独特的气质，那是一种淡然、释怀，以及鼓励。

“时间总是往前溜去的，你可能抓不住她，你可能会在那路上失去许多的朋友、亲人。也许那种心痛，你不想再体会。”

“但他们后悔吗？新月义无反顾的选择；皇将军选择战死沙场，无愧于心、无愧于使命；喻长倾也许离开你，可他难道没有留于那万千山河、万千子民的心中。”

“忠君忠国。这难道不是你当初与我说过的话。”

长信呆坐在那里，她的眼中似有泪划过，她的声音忍不住带着哽咽，“母后，那你后悔吗？后悔来到这里？后悔……”这些岁月一直守于佛堂。

后面的话被她咽回去了，因为她从母后的眼里看到了答案，她是怀念的，怀念当年的父皇，当年的孩子，以及……当年的事。

山川河流，湖泊草木，竟在母后的眼底，也竟在她心中。她与父皇真的很爱这片土地。可我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份热爱。长信苦笑中，没在与太后说话。她的神色一直呆滞着，平静中用着波涛，海浪下满是狰狞的伤疤，泪水始终在她心中流。

思绪万千，可长信在抬头时，眼中的情绪已经隐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