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跟顾颀又见面的时候,祝均安没有立刻跟家人说起,因为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家人对顾颀的观感有多差不言而喻。
这几年来出于不同的考量,大家极为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共识,就是几乎从不谈起好好的爸爸,就好像没有这么个人存在一样。
父母和哥哥可能是怕惹她伤心吧,而她,是因为羞愧,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感。
顾颀时隔数年再次出现,而且挑明了是来抢女儿,她有太多情绪需要消化,一时没有想到要怎么跟父母开口,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到不得不说的时候再一起说吧。
到她接到法院传票,才觉得需得跟家人通一通气了。
时隔四年,顾颀的名字再一次被祝家人提起,仍旧是带来了满室阴霾。
祝均安只简单地说了好好的爸爸因为一些极其巧合的原因知道了好好的存在,找来要把好好要回去,并没有说细节。
但只是如此就已经把祝母气得头晕目眩,口中连连念着“畜生,这个畜生……”,显然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了。
祝父和祝均宁都没有做声,表情是止不住的厌恶。
其实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缓冲,祝均安倒是很平静了。
在过去的四年里,她知道她从来没有忘了顾颀,即使潜意识里非常清楚那段过往并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
但是再次重逢后直到现在的经历,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草,她彻底麻木了。
因为她发现她已经可以像个旁观者一样审视这段过往了,用理性的眼光看待这段不正常的关系,她没有立场指责顾颀,从头到尾都是她硬怼上去的,顾颀没有给过她任何希望。
现在好端端出来个私生女,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少不便不言而喻,这样看来,顾颀真是很冤枉。
这样想着,她居然笑出声来。
爸妈和祝均宁听到她的笑声都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那表情如出一辙地带了一丝惊恐,怕是以为她精神失常了。
祝均安立马收敛表情,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说:“爸、妈、哥,我跟你们说这件事只是觉得你们需要知道。这事儿虽然有点麻烦,但是好好只能是我的。现在他起诉了,这样已经是最好的情况,我心里有数。”
祝母见女儿这么镇定,稍微好受一点。
说到底,还是最怕她的安安受伤害。知女莫若母,这几年来女儿的煎熬她都看在眼里,偏偏她自己又从来不提半句,为娘的心就一直揪着,从没一天真正开怀过。
看这样子,慢慢总会好的。
三天后,祝均安在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了哥哥祝均宁的电话,说要来接她下班一起吃晚饭。
这倒是少见的情况,她们兄妹俩肯定没少在一块儿吃饭,只是要么在家吃,要么带着好好出去玩的时候在外面吃。
听祝均宁电话里的意思,这回是要单独请她在外面吃饭,电话里没问太多,调侃了两句就挂了。
晚饭地点选在了律所附近。
祝均安料到哥哥是有事情跟她说,只是没想到是关于顾颀。
听到顾颀派人去找哥哥并用他们公司正在积极寻求的一笔融资作为条件施压,祝均安气得摔了筷子。
还好这家饭店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她的失态并没有引人注目。
祝均宁见她反应这么大,急忙安慰:“你放心,那笔钱本来就差不多谈下来了,在商言商,人家投资人投与不投还是看我们公司有没有价值,不至于他一句话就能改变决定。”
话虽如此,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以博亚集团的影响力,阻挠他们一个创业公司的一笔融资并不是做不到的。
而祝均安也很了解,祝均宁硕士毕业后加入了几个师兄创立的瑞莱生物,他们的核心产品是一种用于治疗慢性髓系白血病的新药,目前快要进入临床试验阶段了。
这种新药在4年多的研发过程中已经取得了令人振奋的初步结果,团队所有人都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希望能成就一番里程碑式的事业。公司的融资也到了B轮,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作为联合创始人,哥哥为了公司付出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既要兼顾实验端,又要不停地见投资人,但是因为激情和热爱,辛苦都是值得的。
现在,在最关键的时刻,因为她莫名其妙的荒唐,有可能让哥哥和他的伙伴们的梦想止步,她只觉得荒谬得可笑。
她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啊?为了所谓的爱情,她尝尽了从未尝过的苦,可是她活该啊,她哥哥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怔怔地没有接话,祝均宁接着道:“他也是想茬了,别说能不能影响我们融资,即使能,我能为了钱把外甥女卖了嘛你说是吧,哈哈哈……”
他是故意逗妹妹乐呢,可是笑着笑着看到对面的妹妹突然哽咽了,便笑不出来了。
忙跑到对面坐下,拿纸巾给祝均安拭泪,拍着她的背哄道:“哎哎哎,这是怎么了,反应这么大,我早知道不告诉你了,跟你说一声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知道这家伙可能还有别的不入流招数,我这儿真没事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哎哎,怎么还越说越来劲呢。”
祝均安听着哥哥的安慰,只觉得自己更加可恶,本来只是抽噎,现在索性顺势扑到哥哥怀里嚎啕大哭。
祝均宁无奈地看妹妹哭得凄惨,也不再说话,只是一手搂着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婴儿一样,试图安抚她。
就这样哭了一会儿,祝均安的情绪慢慢平复了,捂着脸从祝均宁怀里探出头,极速抽了张纸巾擦了眼泪鼻涕,还是不说话。
祝均宁好笑地说:“刚刚有人围观来着,还好你躲得严实,只是苦了我,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被当成负心汉围观了。喂,给点儿面子,笑一个。”
祝均安整理了仪容,眼睛红肿嘴巴下瞥着扭头看哥哥:“哥哥,你别管我了吧。我太坏了……呜……”说着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祝均宁忙捂住了她的嘴,故意凶巴巴地说:“不许再哭了啊,再哭把你扔掉。”顿了一下又说道:“你别担心我这边,我有办法解决,回家就不要说了哈。就是不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来……哎,算了,吃饭吃饭,不说他了,扫兴。”
说着换回了他的那边位置,岔开话题开始聊他们公司新来的前台小妹怎么怎么受那群技术宅的欢迎。
虽然祝均宁声称不会影响他们,可祝均安并不能完全相信。
她不太懂技术,但也知道前期研发是个烧钱的买卖,更是清楚B轮融资对创业公司来说有多关键。现在是她的原因使本来就艰难的事情雪上加霜,她没有办法就这么安心地等着而什么都不做。
是的,她得做点什么,可是能做什么呢,她怎么才能让顾颀别再针对她的哥哥呢,答案指向一个——把女儿扔掉,这也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她再次陷入了毕业时的焦虑。
思来想去,她只有先跟始作俑者取得联系,于是拨通了那个四年没有拨过,却还是了然于胸的号码。
响了几声被接起来:“您好,哪位?”
祝均安深吸一口气:“我是祝均安。”
“关于孩子的事,你有新的想法吗?如果还没有,我想我现在没有时间……”
“顾颀,你不要太过分。”没等他说完,祝均安便打断了那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的话,“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无论如何,请不要带上我的家人。是我当初非要缠着你,也是我坚持要生下好儿,但我的家人从没有对不住你。”
“呵,均安,你这个样子倒是又让我想起了从前,没想到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这样……”顾颀这样回答。
最后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形容词,他想应该是“幼稚”吧,可又觉得没有那么贴切,索性没说。
虽然他觉得谈不上多喜欢,但是还是得承认,他一直都记得祝均安。
因为她是他认识的女人里很特别的一个,看着小白兔似的,温柔懵懂,可偏偏又不合时宜地犟得很。
“我现在的诉求是在一个月内解决孩子的事儿,所以我所采取的所有方式,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与其他都无关,我无意针对你的家人。希望你能明白,如果现在我们的谈话能让事情有进展,ok,可以谈,但是如果是无谓的争执,那我觉得没必要,我真的在忙。”
祝均安一时没有接话,她有些迷茫,记得自己好像是有理有据地来找他对质,现在却觉得他说得也对。听她隔了一会儿没说话,顾颀便把电话挂断了。
听到“嘟嘟”的声音,祝均安愣愣地把手机移开,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她的人生怎么会变成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