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桥 第13章 负重前行

苏城的汽车站与高铁站连在一处，周末人流量极大，乔锦黎到的早了些，将车停到了地下停车场，在出站口旁的快餐店等海唐。

乔锦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翻看着手机里的小说。今日这家快餐店的咖啡，似乎没有以往那么涩口了。在出站口涌出一片人流的时候，她便在人群里搜寻海唐的身影。海唐只告诉她大概一点半能到，所以她并不能确定自己会在哪一批人群中找到她。

咖啡喝到一半，那个身姿高挑的女孩便随着许多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一同涌了出来。她手里拎着两袋东西，身后是双肩包。

海唐在车上就收到了乔锦黎的消息，乔锦黎还给她拍了一张照片说明位置。所以几乎是在出站口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就透过店里的透明玻璃锁定了乔锦黎。两人四目相望，乔锦黎向她招了招手。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推门走进店里。手里的东西被放于一旁之后，海唐将双肩包摘下，搁在乔锦黎旁边的空位上。几朵棉花露在背包的拉链之外。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包装精美的棉花，递给了乔锦黎，“送你的。”

乔锦黎接过用牛皮报纸包着的棉花，心中涌动着一股小小的温暖。海唐真的很贴心，不过是随口一句的话，竟也被她放在了心上。

“谢谢，永不凋谢的棉花，我很喜欢。”乔锦黎的笑容，远比这世间的万千鲜花更动人。

这几支花，是海唐一边摘，一边对比，最终挑选保留下的。

“海海，先帮我拿着，我去帮你点杯饮料。”乔锦黎想着，她坐了一路的车，又是大中午，应该会口渴。

乔锦黎将手中的花束塞进海唐怀里，拿起手机向柜台走去。海唐坐在椅子上，望着吧台边点餐的女人。明明才一日未见，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采棉花的时候有想她，帮着母亲做菜的时候想着她爱吃的东西，坐大巴车的时候想着送花时该说些什么，才不会表现得很突兀。

总算是见到了，但短暂的欣喜过后，她又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今晚，要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兼职，如果妈妈的病情有所恶化，她原有的节奏就会被打乱，所以要更加努力，才能让生活跟着自己的计划走，而不是被生活裹挟而前。

“给你点了杯去冰的奶茶，三分甜。”乔锦黎将手中的饮料递给海唐，“你是边走边喝，还是等喝完了我们再下去拿车？”

“边走边喝吧，早点回家。”海唐重新将双肩包背起。

乔锦黎要去替她提剩下的两袋东西，她眼明手快地拦下了，“锦黎，你拿着这束花和奶茶，东西我来拿。”都是母亲给她准备的菜，还有有些生活用品，挺重的。

乔锦黎不强求，捧起了那束花，将已经插好吸管的奶茶递到海唐嘴边，“先喝一口，解解渴。”

海唐就着乔锦黎的姿势，猛吸了一口，“嗯，好甜。”少女绽放着明媚的笑容。

两人一并驱车离开。

车上，海唐捧着乔锦黎买的奶茶慢慢喝着，用手机刷着学校的勤工俭学论坛，快速浏览着帖子的标题，脸上挂着忧心。

乔锦黎专注着开车，未留意到身边人的情绪。车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

“海海，这个周末，是不是挺累的呀？”乔锦黎主动挑起了话头。

海唐放下了手机，“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你平时都要帮你妈妈下地干活吗？”

“嗯，她挺不容易的。”

乔锦黎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从小也是过着大小姐日子的，家里的家务活几乎是不粘手的。印象里，从小父亲都是有求必应，玩具、衣物、生活费，都不用她去撒娇讨要，父母给她的太多了。自己母亲又是个特别勤劳能干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和海唐的深交，让她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更多不一样的人生。海唐身上所展现出的坚毅、韧劲，都是她向往和欣赏的美好品格。

蝉鸣落幕，日长渐短，苏城的夏天彻底结束了。齐溪镇上，马路旁的水杉叶子纷纷飘落，洒落在两侧的田地里。海昕二次就诊后，确认病情有所恶化，只能开始吃一些激素类的药物，抑制异常指标。

海昕查出第一次指标异常之后，海唐便很快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兼职，在一家咖啡厅当服务员，时薪十八元。无课的白天和没有安排兼职的晚上，她便去店里上班，店里的营业时间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她只需和领班提前确认好上班的时间即可，工资周结。这样算下来，每周大概可以有四五百的收入。

自从多了这一份兼职，平时休息的时间便愈加少了。为了保证每天至少三个小时的备考复习，她只能尽量压缩睡觉的时间，每日夜里和清晨，给自己灌一杯又一杯的速溶咖啡和浓茶。

乔锦黎看了很是心疼，却也无法，少年人的自尊她不忍打破，这一段比较困难的时光，只能让她自己去熬过去。家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台咖啡机，冰箱里的牛奶也从来没断过。速溶咖啡，喝多了太伤身。多饮浓茶，容易导致贫血。

那夜，客卧的灯光如往常一样亮到了半夜，乔锦黎端着亲手制作的一杯热拿铁敲响了房门。

“海海，我最近在学做咖啡，可不可以打扰你几分钟，帮我试喝一下呀？”乔锦黎将咖啡放置于书桌上，目光中尽是期待。

海唐在咖啡店工作了一阵子之后，对于咖啡的制作和调配也多多少少学到了一些。很认真地尝了一口，“嗯，很好喝。”

“真的吗？但是我对豆子都没什么研究，你不是在咖啡店上班嘛，给我推荐几款呗。”

海唐将店里客人比较喜欢的几款豆子品类告诉了乔锦黎，她本身自己不怎么喝现磨咖啡，所以也只能从大众的喜好层面去推荐。

“好，那我一会就下单，这样我们以后每天都可以自己在家做咖啡了。你那个速溶咖啡，别喝了，对身体不好的。”乔锦黎希望她至少能养好身体。

海唐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她知道，这个咖啡机，多半是乔锦黎心疼她才买的。她心绪复杂，对乔锦黎的喜欢又添了好几分，随之又生出了几分焦虑和绝望，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什么都给不出的年纪，对一个人疯狂心动。

“好，谢谢。”乔锦黎已经做的那么好了，小心翼翼维护着她的自尊，她怎么再忍心拒绝。这么温暖的一个人，以后，也会吸引很多人吧，自己又什么时候才有能力与她比肩呢。

置于书桌上的双手交叠，海唐又开始无意识地用左手挠右掌心。

见状，乔锦黎轻拍她的手，“你又挠！药膏放哪里了？”

海唐起身，去床头柜拿药，顺便活动了一下颈椎。乔锦黎细心地发现，她的脖子后面，贴了两张白色的膏药。

“你是不是颈椎不舒服啊？”

“嗯，可能是最近低头看书的时间太长了，脖子有点疼。”

乔锦黎前几年也深受颈椎病的折磨，如今的年轻人，学习、工作、玩手机，很容易引发颈椎病。

“你去床上趴着，我帮你按一下吧，后面有时间的话，我们再一起去做个推拿，这样会好很多。”乔锦黎怕她明天会更加难受，颈椎病一旦落下，严重的时候还会偏头痛、呕吐。海唐还这么年轻，一定要好好保养。

海唐放下手里已经涂完的药膏，很听话地趴到了床上，头搁在床尾处，方便乔锦黎操作。

乔锦黎手上的力道较为轻柔，从海唐的双肩开始，用掌心将僵滞的部位推开，天宗穴附近，即便是轻轻按压，都能感觉身下的人在倒吸冷气。乔锦黎将力道放得更轻一些，耐心地推按着。

海唐的头埋在被子里，不知怎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下来。她的压力、她的疼痛，开始在这个深夜向她席卷而来。眼泪晕湿了睫毛，没入枕头里，无声无息。

乔锦黎随后为她放松了一下脖子，并由轻及重地点按了后脑勺的风池穴。

“这里，是风池穴，可以安神、止痛的。你忍一忍。”

“嗯。”海唐的声音闷闷的。

乔锦黎的手法很好，海唐能明显感受到从颈椎到肩膀都放松了很多。再次坐起来时，海唐的情绪已恢复正常，她的情绪修复能力向来很好。

“谢谢，舒服很多了。”

“那就好，以后要是不舒服了，要告诉我，我之前自学过一些关于穴位和推拿手法的知识，可以帮你缓解一下。今天早点休息吧，剩下的咖啡也别喝了。明早如果起来得早，需要喝咖啡的话，用新买的机子做。”已是深夜十二点多了，乔锦黎催促着她赶紧休息，又想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顺便帮我也做一杯啊。”

“好，晚安。”

乔锦黎回房，躺在床上回想着方才自己手下瘦削的那副身子，肩膀处棱角分明，海唐又是个高个子，整体看起来更是清瘦。

她想过，不收海唐的房租，给她一些物质上的支持，但在第一次试探为她减免房租的时候，海唐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所以她也不再坚持。少年人，让乔锦黎看到“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意气。

两支蓬松的棉花被置于床头柜的小花瓶内，床头灯光微晕，在这个秋天，给房间带来别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