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刘学军气急败坏地看着立在办公桌前的年轻人,“干工作多长时间了。”
王宇昂首挺胸,答得中气十足,“报告刘局,三年了。”
“三年你就是这么处理问题的?闹市里制造混乱,医院里拔枪,你知道造成了多坏的影响吗!”
青年的脸憋得通红,“问题处理不当,是我的责任,我接受处罚,但我敢保证,那个人绝对有问题。”
“那你说说,问题在哪儿。”
“第一,如果他不心虚,为什么见到警察拔腿就跑?第二,他下我抢,正常人没有这个身手,第三,普通群众拿到真枪,连保险都摸不到,可是他会用枪,而且异常熟练。”
“放你到支队来,心里是不是有怨言?”
青年双唇紧抿,一声不吭,当然有,怎么能没有,12·9行动后,他网都布好了,正准备捉大鱼,可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被放到区里来,一天到晚给街面上的鸡毛蒜皮,小偷小摸耗得筋疲力尽,谁能甘心?
“我再问你一次,他的问题在哪儿,想清楚再回答。”
“我说的是实话!”
老局长一巴掌落在桌面上,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想清楚再说!”
王宇注视着老领导平静却严肃的神情,忽然之间哑口无言。
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已不见刚才的气焰,“他耳后有一颗六芒星,跟当年害死我哥的那个人一样。”
刘学军霍得站起身来,劈手砸了桌上的烟灰缸,“你这句话有严重的立场问题!”
“刘局,我……”
“你大哥当年误入歧途,害死他的是他自己!你一个公职人员却怀着一颗私心,这样的人,怎么做警察?”
“可当年若不是被人引诱,我哥他又怎么会走上歪路?”
“所以你因为一个符号,要利用你的公权,向一个无辜的人复仇,或者泄愤?”
王宇不再说话了,他的仇恨早已过去,怨愤或许还有,但也已经慢慢成为记忆。
他出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庄,村子里不到二百户人家,最近的学校离家将近三十里,哥哥王皑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也是村里最争气的孩子,以骄人的成绩考去了沿海最发达的城市,读了全国最有名的大学,是他们全家,甚至全村的骄傲。
爹娘卖了家里所有能换钱的东西,村支书还替他们向政府申请了助学款项,外加乡亲们帮忙借的钱,总算凑齐了第一年的学费。
到了第二年,县里派来的扶贫干部带着村民们种起了菌菇,还神通广大解决了销路的问题,大哥那边也接连传来好消息,说他拿了奖学金,还在校外找到了兼职,不仅不用家里再拿钱,每月还会往家里寄钱,更特别叮嘱爹和娘,要把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在家的弟弟送回学校继续读书。
第三年,眼见得日子一天天向好,可谁也没能想到,好日子没过多久,大哥突然开始频繁向家里打电话说需要用钱。
开始是学费涨了,后来是实习要交费,再后来是找工作要托关系,电话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理由也越来越奇怪。
老实巴交的父母不疑有他,为了支持儿子,又开始到处借钱,可那边却像一个填不满的窟窿,无论寄多少钱过去,依然还是不够用。
他不得已再度辍学,跟爹一起,还有同村的几个叔叔外出打工,一路辗转也到了南方。
怪他多了一句嘴,“爹,咱看看我哥去吧,我想瞧瞧大学是个什么样!”
爹本来还心疼来回的车费,也许是真想大儿子了,也许是心里觉得对不起小儿子,竟然真的答应下来。
爷俩在火车站蹲了一夜,终于等来了那趟城际列车,除了大哥高考成绩下来那年,他从没见过爹这么高兴。
然而,造化弄人哪。
到了学校他们才知道,早在半年前,大哥就已经被学校开除了。
理由是他染上了毒瘾,不再是人了。
爹当然不相信,他也不相信,没见过世面的父子俩堵着教务处的大门,跟校领导大吵大闹。
校方无奈报了警,爹听到警察将一模一样的实情说出来,才终于相信,相信最让他骄傲的儿子吸毒,犯法,被学校开除。
爹本来就很老,一下子变得更老了,他们没再回打工的地方,他开始跟着爹大街小巷,没日没夜地找大哥,白天找,夜晚找,喝了就喝水,饿了还喝水。
他知道爹兜里有钱,可爹说,万一找到你大哥,万一是他们搞错了,这钱还得留给你哥上学呢。
后来,他们在一家小宾馆里找到了大哥王皑,他一眼望去甚至没能认出对方来,小时候总喜欢把他抱起来举着玩的哥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弯腰驼背,脸色乌白,深深陷下去的眼窝里镶着两只浑浊凸出的大眼,像极了村里人见人怕的痨病鬼。
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大胡子,大胡子耳后有一颗六芒星,他给了大哥一包东西,大哥看见那东西就两眼放光,好像一条瞧见肉骨头的饿极了的狗。
作为交换,大哥给了那大胡子一块金表,一瞧就不是正经得来的。
他吓坏了,爹却很平静,只悄悄对他说,“二娃,爹守在这儿,你快下去报警。”
他慌忙跑到前台打电话,警察还没来,楼上先跑出来的是大胡子,他不敢追,心里怕得很,只好冲上楼去找爹拿主意。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房间门口看到的那一幕,门开着,爹已经进了屋,床上放着锡纸,白r粉洒了一地,大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满眼凶光,成了一头暴怒的野兽,跳起来抄起地上的板凳,“嘭”得一声砸在爹天灵盖上。
有红色的血,还有白色的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傻在原地,喊了一句,“哥,你把咱爹打死了……”
面前凶神恶煞的人好半天似乎才认出他来,他不知道大哥认出爹了没有,只看见他浑身发抖,疯疯癫癫大吼了一声,跟着逃也似的,推开窗子跳了下去。
警察跟救护车赶到的时候,爹没了,大哥也没了,办案的警察给他买了车票。
回到家,他不敢告诉娘,但娘老是做噩梦,一场接一场。
有一天晚上,娘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跟他说大哥回来了,人已经到了村口,让他快去接,叫上爹一起。
他惶恐不安地穿上鞋子跑去村口,心里害怕极了,但路上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回来的时候,娘穿着那件大哥给她买的花褂子,吊死在了房梁上。
再后来,村里原先那位扶贫干部知道了他家的情况,连夜带人查封了邻村的私人煤矿,抓走了无证经营的煤老板,将他从黑煤窑里领出来,带去了县城,之后又把他送进学校,资助他继续念书。
一晃八年过去,他考上警校,毕业后如愿以偿做了警察,他拼了命也要穿上这身衣服,这其中不能说没有恩人的影响,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看见下一个王宇,不想更多的孩子,更多的家庭,遭遇和自己一样的命运。
“把配枪交了,回去好好反省,再不行就回警校回炉重造,再不行就滚出警察队伍。”
“刘叔!”
“谁是你叔!一点纪律都没有!”
当年下乡的扶贫干部已经成了市局的局长,这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给他希望,为他指路的人,他不会辜负恩人的期望,更不会对不起自己这身衣裳,可他一定会给爹娘一个交代,给大哥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那颗六芒星看起来只是一个符号,但他总觉得一定不仅仅是个符号那么简单。
根据他这些年的调查,西南边境上的确有一些特殊族群将星辰作为族徽。
把族徽纹在身上,既是一种风俗习惯,也是一种族群认同。
没有充足的证据,的确很难说这颗六芒星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更别提作为罪证之一,但有一点,这个徽记出现的时间非常短,前后不到两代人,只不过以他目前的级别已经接触不到密级更高的资料,很多事情也无从查起。
滚出办公室前,局长甩给他一份笔录,笔录非常详细,三院的大夫也提到了劫匪取弹夹,退子弹的细节,本意当然是为对方开脱,但也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测,那人的确会用枪。
出人意料的是,嫌犯自己也没有隐瞒,他说他是山中的猎户,家里有猎r枪,常年在山中打猎,身上没有证件,所以见到警察就跑。
笔录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内容不知道是局长认为没必要让他看到,还是不方便让他看到,比如这个“猎户”为什么要从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千里迢迢来到没有半个亲人朋友的A市?
滇南省公安厅三楼会议室里,气氛凝重,12·9行动取得的辉煌战果尚未来得及品尝,更大的忧虑已经笼罩在了在座每一个人的心上。
“老许,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绝不能让鲲鹏再出事了!”
厅长许文海右手支在桌面上,掌根疲惫地撑着额头,12·9行动从撒网的那天,准确地说,是从他知道鲲鹏真实身份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睡过一天好觉,长时间的精神压力与高负荷的工作,已经折腾得他精疲力尽,甚至是在逼着他服老,“撤回来,马上撤回来!”
“我要是说得动他,还用得着在这里汇报么?”
“你说不动他?你的人,你说不动?海棠的事,你要负全部责任!”许文海脸色铁青地指着老下属的鼻子,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面对上级的指责,邵明锋无法反驳,他当了大半辈子赌徒,用人靠赌,办案靠赌,好在运气一直都还不错,处分没少受,案子也没少破,海棠是他押上所有,赌得最大的一次,赌注里有他全部的底牌,有鲲鹏的身家性命,有重达五吨的货,还有他的一世英名。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豪赌之中,他毫无疑问是赢了,可代价……
“海棠的事,我会承担一切后果,也甘愿接受上级的任何处分,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保住鲲鹏,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是绝对不肯轻易放弃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鲲鹏口中的望山,确保那份名单没有泄露出去。”
“我们已经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力量,边境各个口岸,沿途火车站,汽车站,各交通要道,已经安排了人员二十四小时蹲守,上万个监控点位在查,可根本找不到那个人的半点踪迹。”
“温达太精明了,谁能想到,他竟然拿两份名单同时试探了我们两个线人。”
“这老小子,跟咱们斗了这么多年,不能轻敌呀。”
邵明锋知道,这件事责任依然在他,关键时刻,那个孩子牺牲自己,保住了鲲鹏,救出了他们的同志,提供了重要的交易信息,及时阻止了大规模高纯度毒品流入国境。
唯一遗憾的是,因为他手中的那份假名单,12·9行动还远未到真正的收网时刻。
现在,同样让人不安的是,鲲鹏在无法接触联络人员,也不清楚海棠身份的情况下,用最糟糕的方法通过一个叫望山的人,几乎在同一时刻也送出了一份名单,如果那份名单是真的,那么只要找到望山,就可以撤回鲲鹏,12·9行动也可以画上圆满的句号,但如果那份名单是假的,一经泄露,鲲鹏恐怕就有生命危险,温达生性多疑,擅施诡计,这样的时刻,他们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轰走不叫人省心的小兔崽子,刘学军心事重重地拨通了省厅的电话,将六芒星出现在A市的情况慎重地汇报给了上级领导。
关于这个令王宇耿耿于怀的符号,刘学军知道的也并不多,自从二十年前那场震惊世界的东沙劫案之后,系统内便多出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境内一旦发现六芒星,各级各单位务必第一时间上报具体情况。
12·9行动在收网阶段被紧急叫停,着实令人措手不及,至于原因,上级领导没有说明,他对下面的人也不好有什么正面答复,所以对那种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子,下放到区里要是还不能让他安分,不如干脆叫他停职,还能消停几天。
市公安局二楼问询室里,流浪汉憨憨傻傻,“我家少爷人可好了!”
李昂也乐得逗他玩儿,“哎,你是不是他家长工啊?”
流浪汉吃惊瞪眼,“你怎么知道?”
李昂忍着笑,“那你肯定从小就被卖到他家去了。”
“对对对!我从小就跟着少爷!”
“你家少爷是不是就跟那土财主一样,有很多地?”
流浪汉抓抓头发,“没有很多地,但我们那片的山头都是少爷的,只不过少爷走了以后,就被阿堃霸占了。”
李昂没憋住,笑了,合着剧本都编出来了,“那你家少爷人呢?山头都给人占了,他也不领着你们抢回来啊,太怂了吧?”
流浪汉低下头,不吭声了。
秦疏推了李主任一把,“别说些有的没的。”
李昂朝他挤了一下眼睛,满脸都写着——这人脑子肯定有问题。
秦疏正想叫他别玩了,忽然听到低低的抽泣声,回头一看,流浪汉竟捂着脸哭了起来,“少爷没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李昂傻眼,“这也太入戏了吧?”
秦疏无奈摇头,“你逗他干什么?”
笔录做完,本来就只是没事闲聊,谁知道话题跑偏,还把人聊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李主任为了将功折罪,特意找到熟人把情况问了又问,对方承认他们在执法规范上确实也存在问题,事情核实清楚,流浪汉应当关不了多长时间。
王宇一下楼就听见同事早早给这件事下了结论,他的疑问尽管仍没有完全解开,但不巧的是,他已经被停职了。
“秦大夫,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男人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紧张,局促又不安的神情。
“当然可以,你说。”
男人看了眼守在进门处的警察,确定对方的注意力并没在自己和两位大夫身上,这才放低身子,小声说道,“我住的那个2号桥,靠近岸边的桥洞里,有一样东西,很重要,秦大夫,你能不能帮我拿出来,我怕久了不回去把东西弄丢了。”
“什么东西?”
“也……也没什么,就是……一本旧书。”
“好,我们离开这里就去取,你之后来医院向我拿就可以了。”
男人听了连连摆手,“不,替我……替我还到A……A大图书馆。”
李昂眉头一挑,“哎哟,秦疏,这不是你母校吗?”
秦疏听了也很诧异,虽然不知道A大图书馆的书为什么会在一个流浪汉手里,但还一本书不是什么大事,“正好我最近也想回学校看看,你放心吧,明天我就帮你还回去。”
男人激动得脸都红了,“谢谢……谢谢……谢谢你,秦大夫。”
王宇不动声色走出楼梯间,若有所思地记下了刚刚从问询室窗外经过时听到的地址。
外省一通电话打进来,在场与会人员尽皆松了一口大气。
“太好了,A市公安局控制住的就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人物!”
邵明锋蹭得站起身来,“我连夜去A市!”
许文海眉头皱得死紧,“鲲鹏那边的联络工作谁来负责?”
“我无法跟他直接联络的情况下,他直接向你负责。”
许文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邵明锋笑笑,“那您可以指定专人负责,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您已经掌握了他的底细。”
厅长听了这话,脸色方才稍稍好了一些,“快去快回,如果确认就是这个人,务必要将他保护起来,另外,名单的事,在核实真伪前,决不能泄露。”
“我明白。”
秦疏与李昂离开市公安局,径直去到2号桥,找到流浪汉说的那个桥洞。
李昂钻进去发现真有一本旧书,而且居然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还是1960年的译本,“卧槽,这是什么神书?神经病吧。”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找到了先带回去确认一下吧,是这本的话,明早我就送去还了。”秦疏把书颠来倒去翻开检查了一遍,没看见图书馆的印章,封面和封底上也不见录入条码,不大像是A大的藏书。
“得了吧,明摆着脑子不清楚。”李昂打了个呵欠,“再说了,里头就这一本书,还确认什么呀。”
“不行,帮人帮到底,他真疯也好,真傻也罢,我们答应了人家,而且听他的口气,这本书对他好像真的很重要,还是确认一下的好。”
“行行行,再拐回去一趟,就属你想得多。”
就在不远处的桥对岸,王宇手中同样也拿着一本旧书,这一本才是真正从桥洞的砖缝里取来的——一本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集。
书的扉页上贴着一串条形码,应该是某个大学图书馆的所有物,字里行间有一些零碎的笔记,除此之外,就是封底上那一大片潦草至极,笔画几乎写飞了的人名和地名。
秦疏和李昂带着那本王宇随手从旧书摊上买来的《纯粹理性批判》回到市局,想跟主人再确认一下,需要帮忙送还的究竟是不是这本书,可市局工作人员却一改方才亲切的办事态度,说刚刚接到命令,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流浪汉配合调查,暂时不允许安排任何会见。
“不是吧,这才多大会儿就不让见了?”
“时间不早了,没事你们也快回去吧,命令是这么下达的,我们也没办法。”
秦疏有点不放心,“是不是他身上还有其他的案子?”
“暂时还说不了准话,但我们一定会按规定,按流程办事。”
“好了,都听见了,回吧,五号床还有一场手术,你赶紧回去休息一会儿,要是不能做,还得通知病人家属改时间。”
年轻的警员也在旁说道,“是啊,有什么事,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李昂见好友还在迟疑,“放心吧,这我表弟,还能蒙你?”
秦疏只是想不明白,刚刚还说关不了多长时间,就在2号桥这一来一回之间,现在连说句话都不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出了市局大门,李主任从门卫大爷那里接过了自己的车钥匙。
“你什么时候把车开来的?”秦疏一脸佩服。
“刚去2号桥路上,我嫌打车麻烦,就给小吴发了个信息,这小子办事利索。”
“你又使唤实习生。”
“哎哟,我徒弟我还不能使唤下,上车。”
回去的路上,李昂神秘兮兮在旁摇头,“你说,那家伙他不会装疯卖傻,其实是个逃犯吧?”
秦疏没说话,也有可能,但他觉得不像。
“要真是个逃犯,嘶……不行,我回去得找院长谈谈,看看是不是把医院的安保再加强一下。”
“医院本来就是是非之地,就算是个逃犯,难道可以见死不救吗?”
李昂也只是说说,他笑看着老同学,“秦疏,咱们这个地方,白衣是不少,但你可真是个天使。”
“拐着弯儿骂我是吧?”
“说真的,你能回来跟我一起工作,我打心眼儿里高兴。”
秦疏听他这么说,笑笑没作声,李昂不提,他几乎已经忘了,治病救人并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职业选择。
说来可叹,辛辛苦苦十多年,好不容易完成学业,出了实验室他却转头进了解剖室,从此日夜与尸体为伍,和死亡作伴。
认识贺甜甜以后,因为那男人说,秦疏,你这么厉害,当医生治病救人多好啊,那之后,他才又转回头来了三院。
他没见过母亲的面,父亲也死得早,尽管其他人都说,那叫光荣牺牲。
父亲为他高尚的职业奉献了一切,也结下不少仇家,他和大哥自小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活在与生俱来的惶恐不安中。
后来,唯一的哥哥也满腔热血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又把所有孤独和恐惧移交到他的手里,没有人知道,外表光鲜的秦医生,对待生活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顺从。
那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三个年头,公安局大楼还没搬到新区,凶巴巴的周大队长也还没调到市局来,一桩几乎是发生在身边的凶案,令他对过往苍白乏味的人生,眼前荒唐恐怖的人世,甚至毫无意趣的明天,丧失了最后的信念与希望。
他保证,他没想自杀,那天真的只是个意外,然而,也正是这样一个意外,给他之后的人生带来了无数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那个多管闲事还一脸自豪的家伙拼了命地把他从河里拽了起来,他从没见过那么蠢的人,人工呼吸像吹气球,溺水没把他怎么样,反倒是被刚吃过薄荷糖的男人捏着鼻子嘴对嘴吹了一肚子凉气。
他狠狠给了对方一耳光,男人捂着脸,委屈得不行,“干嘛打我?”
那是唯一一次,他在看见某个人的第一眼,就听到心里有个声音一本正经地说,“他真好看,他好可爱,他的手很暖。”
“哎,我说,你跟我聊会儿天不行啊?”李昂夸张地抱怨了一声,强行拉回他的神思,“你一走神儿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
李昂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转而一脸严肃地审问他,“你是不是又去药房拿药了?”
“没有的事。”
“单子我都看见了,你在这儿跟我睁眼说瞎话是吧?”
秦疏有点不耐烦,“我正儿八经买几瓶药怎么了?”
“这月都买第几回了?安眠药是这个吃法么?”
“你别管我。”
“我不管?我不管你,眼看你为一渣男把自己折腾死么?秦疏,醒醒吧,他已经结婚了,处心积虑把你拖下水,自己扭头老婆孩子三口之家去了,他娘的!”李昂越想越气不过,“这个时候,你就得高高兴兴,比他过得更好才对。”
“别说了。”
李昂也知道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这种事真没法感同身受,更何况他还是那种直到不能再直的直男,所以他适可而止不再说了,毕竟有些事情只能交给时间。
秦疏不太明白什么才叫做好,现在也并没有太糟,起码他还有个小号能时不时看看前男友的状态,知道他跟另一个人在一起比跟他在一起更开心,心里反而会很平静,所以,这样就好,至少他们还有联系,至少他还没失去对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