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生活的人,天生地不养,无法耕种农作物,只得靠海吃海,自然是祖祖辈辈都信奉海神。渔民和商人出海前都要举行祭海神的仪式,更是每月初一十五、逢年过节都要在海神庙或者海边举行祭祀活动,以求海神能给与人们庇佑。
临海最大的海神庙里立了九九八十一块石碑,上面是关于海神的种种传说,从他如何在大海的波涛中诞生到何时出现神降给与临海赐福,当然,海神大战八脚巨怪,也就是三头虫鱼的故事亦记录在其中。
凡是临海生活的人,没有不对这些神话故事烂熟于心的,包括贺海珠和潮汐号上的所有人。
贺海珠坐在潮汐号专属于她的房间里,握着那个玉石雕像发呆。
难怪他对先前的雕像意见那么大,难怪他对大海里的一切了如指掌,难怪他说起北冥归墟就像聊自己家那么随意自然,因为那就是他家,他就是海神。
“说什么海仙,肯定回回看我拜神祈祷的时候偷偷在心里笑话我。”
贺海珠委委屈屈的嘟囔着,想到之前自己每次祈祷完之后李寻鲸总是露出的笑脸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就要把那玉雕砸出去。
可临到最后一下,她又收回了力气,摸了摸那玉雕,自顾自地说:“算了,好歹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不能跟银子过不去。”
但她到底是舍不得玉还是舍不得玉雕之人,只有她自己清楚。
恰巧此时,姜凌云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几串大大的烤鱼。
“我不请自来先给你道个歉,但你这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可不行,喏,刚烤的鱼,我亲自烤的。”
贺海珠把玉雕放在一旁,勉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行了快吃,别笑了,笑的怪渗人的。”
姜凌云说完摸摸鼻子,抬脚关上了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差点撞到门外李寻鲸的鼻梁。
不远处的小聪和鲨茶也背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搂,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迷茫。
谁能想到堂堂海神大人也有被人拒之门外然后偷偷听墙角的时候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小聪感叹。
鲨茶不耐烦的说:“你又在吟这岸上人的酸诗,我们又不是人,他也不是,说这些干嘛!”
小聪白了他一眼,骂道:“你懂个屁!”
鲨茶回呛:“啊对对对,我不懂,你懂!你那么懂你去给他出出主意。”
小聪嗤笑一声,讥讽道:“我能有什么主意,他是海神,我是什么?我是海鲜,岸上的人给他糕点瓜果祈福,给我们这种海鲜老姜大蒜去腥,我还能给他出主意了?”
“我们很腥吗?”鲨茶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疑惑的问。
“你这翻车鱼脑子,我跟你说不通。”小聪不耐烦地摆摆手,摇着扇子走到船边,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去了。
鲨茶也不好一个人在这里自讨没趣,也回到海里休息了。
只留李寻鲸一个人在门口,侧着头贴在门板上仔细听房间里的动静。
门里的贺海珠并不知道隔墙有耳,她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烤鱼,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贺海珠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肚子却很诚实的饿了。
姜凌云坐在桌前,习惯性地想要用胳膊肘撑主桌子单手托腮,但是如今她的身子就是个女童的大小,小短胳膊根本够不到桌子,烦的她干脆跳下椅子爬到床上盘腿坐好。
“你打算就这么跟他耗着不理他了?”姜凌云问。
贺海珠放下手里的烤鱼,擦了擦嘴,叹道:“当然不会,我还要去北冥归墟找哥哥,只有他能带我们去,我肯定不能一直不理他,只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过不去我心里那道坎。”
“因为他骗你?”
“不止是欺骗”贺海珠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停了好半晌似乎是平复好了情绪,才继续说:“海神是我们临海生活的人从小到大的信仰,神明是神圣的不容玷污的,纵使是两情相悦,可我渎神的行为却也是实打实的,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姜凌云皱眉,不解地问:“你说这话我真是听不明白,是神又怎样,还不是你救了他,还不是被人认为是你的男宠也不反驳一句,你的神明根本不在意人间的俗事,你心里别扭什么?”
“他是神明,不说拥有永恒的生命也能活千年万年,我不过一介凡人,于他而言眨个眼的功夫就老了、死了,我太过渺小,又怎能奢望神明的眷恋呢?”
姜凌云似乎被说动了,她向来是个及时行乐的主儿,倒是没想过这么一茬。不过这么想也是,等到自己垂垂暮已了,所爱之人还拥有年轻的容颜,色衰而爱驰,这份爱现在看起来真挚,到底能维持多久呢?
到时候神仙挥一挥衣袖走了,留凡人在感情的痛苦中等死,实在过于残忍。
姜凌云大手一挥,豪气地说:“唉,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依我看要么你们就算了,你跟他说清楚,他带我们去北冥归墟,回去我出钱给他盖个新神庙塑个金身,这够意思了吧!”
“你这么说也是个法子,但是我怎么跟他讲明白呢?”贺海珠苦恼至极。
“这好办,你就说要嫁给我哥了,你把我哥带回去当赘婿,这样一来鹿角岛就是我的了,你得了夫君我得了岛,双赢。而且我们两个还能成为共轭嫂子,你是我嫂子我是你嫂子,多完美!”
“啊?你还能替姜岛主定下亲事?”
“怎么不能,我自有办法让他答应,再说了你这么标致又有能力的女子,除非他脑子有病否则肯定愿意。反正这事你要是同意就这么定下了,我哥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同意就是他同意。”
贺海珠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见砰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我不同意!”李寻鲸站在门口,急的大叫。
姜凌云从床上跳下来,仰着头对李寻鲸说:“你的意见不重要,出去出去。”
李寻鲸并没有理会姜凌云,只是看着贺海珠,盯得她浑身发毛,只得低下头假装看不见。
“我之前没有如实告诉你,是我的错,但我求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等我解释完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那我……”
“那你怎样?”
“我……我再想办法让你接受我。”
贺海珠没想到眼前的人如此执着,倒是让她原本烦躁的内心多了一丝安宁。
她抬起头看向李寻鲸,略带倔强地说:“既然你都求我了,我姑且就听你解释解释,就算你是神明,也不能随意欺瞒我羞辱我。”
“就是就是。”姜凌云在一旁附和。
“我……”李寻鲸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突然低下头看了一眼只到自己腰那么高的姜凌云,然后伸手拎起她的衣领跟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提溜起来放到门外,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门板差点打到她的鼻尖。
“李寻鲸!我的鼻子要是塌了我把你海神庙掀了!”
姜凌云气急败坏的大喊他充耳不闻,他的眼里、他的世界里,此时此刻只有眼前的贺海珠,他千年来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爱的人。
“你……你解释吧。”贺海珠别扭的说。
“我并非有意瞒你,确实事出有因。我第一次到潮汐号上的时候不仅身受重伤,还几乎失去所有神力,那时候国师的人还在船上,他们要找的长生药其实就是我,所以我不能暴露自己。”
贺海珠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长生药就是你?那你见过我哥哥吗?”
“嗯,就是你哥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我,才让我从噬魂大阵里脱身,否则我早就死在北冥归墟里了。”
贺海珠此时好奇心已经战胜了其他情绪,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你……你和国师有什么过节?为什么长生药就是你啊?你不是海神吗怎么国师就能困住你?那我哥哥现在还活着吗?他在哪里呢?”
李寻鲸见贺海珠的表情不再同方才一样严肃和紧张,不动声色的往她身边靠了靠,见她并没有抗拒,心里放松了一些,然后缓缓开口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国师是邪神灵盛的人,他奉了邪神之命派人去北冥归墟取我性命,要用我的神魂去补全邪神残破的神魂,没有什么长生药,不过是他的幌子。”
“至于国师为什么能困住我,说到底还是我大意了,他派了数百名方士来围攻我,谁知那只是障眼法,他们趁我缠斗之时在北冥归墟布下噬魂大阵,若不是你哥哥临时破坏了阵法,或许我真的就死在那里了。”
“我也是跟你相处了一段时间才知道那是你哥哥,北冥归墟有养魂的容器,你哥哥在里面,很安全。”
贺海珠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哥哥还活着便好,只要家人还活着,一切都好说。
李寻鲸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容,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可贺海珠看见李寻鲸笑了,突然想起自己心里的纠结,想起两个人之间如同天堑一样的差别,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李寻鲸急了,连忙说:“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而且每次你祈祷的时候我也并没有半点看你笑话的想法。”
“你活了多久了?”贺海珠自顾自的问。
“呃……一千多年。”
“那你还能活多久?”
“不知道。”
贺海珠苦笑:“我今年二十,就算是长寿我也就能再活七十年,我于你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我们本不该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能!我既然认定你,便一定会找到能和你长相厮守的办法,你信任我一次好不好?”
“我……”贺海珠说不出话,她的内心已经点了头,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凡人和神明真的能有好结果吗?
李寻鲸牵起她的手,认真地说:“我原本也只是一只鲸鱼,开了灵智修炼化形,是大海选择了我,赋予我海神的力量,去守护大海,用你们海商的话来说,我也就是个掌柜的,大海才是真正的东家。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圣和强大。”
“我能遇见你,便是因为你救了我,在我最孱弱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地,让我得以喘息。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海里了,你看,你说的神明其实也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贺海珠想抽回手,奈何李寻鲸握得实在太紧,她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他掌心炽热的温度。
“怎么没区别,你尽胡言乱语哄我。”贺海珠小声嘀咕。
李寻鲸急忙说道:“我以我的神格起誓,我要是乱说话哄你,就让我被鱼群分食而死。”
“呸呸呸!你又乱讲!一天到晚把死挂在嘴边也不嫌晦气。”
李寻鲸见贺海珠的反应还是关心自己的,便得寸进尺的一把把人揽进怀里,言语真切:“我是认真的,现在我的神格已经有了这个誓言的印记,我不会说谎话哄你,我永远都不会欺骗你。”
“那之前的什么男宠,还有要你当赘婿这些,真的不算渎神吗?”贺海珠怯生生的问。
李寻鲸轻笑,摇摇头说:“不算,我自愿的,但你不可以有别的男宠,也不可以有别的夫君。”
“你一个就够了,我哪里吃得消那么多人。”贺海珠轻声说,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正当李寻鲸为了两个人和好而松一口气的时候,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紧接着两个人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失重和腾空之感,李寻鲸当即搂住贺海珠的腰,一个闪身将她带出船舱。
两个人的身影悬停在半空中,贺海珠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原先船舶停靠的岛屿此刻正从海里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