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白天睡多了,晚上就不困了。
南舟也是。
她们索性开了灯。
灯光亮起,南舟习惯性想去抽烟,正要下床,陈诗伸手拽住她的衣角。
南舟以为陈诗有事,回头看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南舟太美,陈诗眼中爱意或许不会急不可耐地跑出来。
南舟瞳孔一颤,立刻站起来,连烟都没拿,匆匆出了房间。
南舟爱过人,也被人爱过,她当然知道爱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作为文字创作者,南舟对各种爱情的接受度都很高,在她眼里,爱不分性别,年龄,国籍。
正因她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禁忌之爱,她懂这些,因此她迅速察觉出陈诗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了,并且迅速躲开了。
南舟靠着墙,双手不安地攥成拳,脑海中不停闪过陈诗那个眼神。
会不会是错觉,想多了。
不。
南舟写的文字很灵,一方面是老天爷赏饭吃,天赋强,另一方面是她异常心细,擅于观察细节,尤其是常人容易忽视的细节。
所以陈诗那道暧昧不清的眼神没能逃过南舟的眼睛。
南舟开始自责。
难道是因为我觉得陈诗性格太像晚之,才和她走得近了点,让她误会什么了吗。
南舟希望是错觉,又怕不是。
这事马虎不得。
是错觉,那再好不过。如果不是,南舟一定会让陈诗彻底死心。
南舟松开拳头,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门。
陈诗在门里,那里有光。南舟在门外,那里没有光。
南舟没走进去,陈诗也没走出来。
她们都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
陈诗藏不住她的爱意,南舟藏不住她的抗拒。
原来,真的不是错觉。
南舟靠在门边说:“陈诗,我有话想跟你说。”
陈诗放在被子里的手紧张出汗,她看出来南舟也许猜到什么了,现在不是好时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南舟知道她喜欢她。
陈诗反应很快,“姑姑,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行,那你先说。”
陈诗大脑飞速运转,逼自己先稳住,不要太慌张,等南舟说完再说比较稳妥。
思来想去,陈诗说:“还是你先说吧。”
南舟点头,她站在原地,始终与陈诗保持这种有分寸的距离。
谁都不知道南舟内心经历过怎样的挣扎,才下定决心把心口那道破烂结痂的伤口再撕开示人,她不想,可她必须这样做。
“我自杀过。”
话音落,陈诗心揪紧了,满脸心疼,欲言又止道:“姑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杀吗?”
南舟眼中满含水光,提起一口气,继续说:“那天,阳光特别好,我的爱人走了,她离开这个世界了。”
陈诗终于明白为什么南舟总是喜欢一个人待在黑暗的角落了,是不是在南舟心里,没有光的时候,她的爱人便没有死去。
陈诗就这样看着南舟在回忆起她的爱人时,脸上流淌过好多温柔。
“如果她还在的话,我们应该会买一个大房子,再养一只小狗,不,养两只,她喜欢泰迪,我喜欢柯基,不过养两只小狗是不是有点照顾不过来呢,还是听她的吧,养泰迪吧,我一向都听她的。”
越说,南舟表情越痛苦,“她说过的,等我到三十岁我们就领证结婚,她说话不算数,为什么她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呢,为什么一句话都没给我留呢……”
此刻,陈诗发觉自己是那么多余,她无法安慰南舟什么,只能陷进张不开口的无力之中。
怪不得禁忌之爱总是难以修成正果。
二十岁,二十岁啊。
陈诗还在咿呀学语,南舟已经和别人至死不渝地爱过了。
她们相差的这二十岁不是轻飘飘的数字,而是永远共振不了的两颗心。
陈诗出现得太迟了,在陈诗未曾来得及参与的南舟经历的年岁,南舟的心,早就为别人热烈过,荒芜过了。
南舟的声音渐渐失去温度,变成死水,“我想去找她,可我真没用,我没死成。”
剩下的话,南舟没跟陈诗说。
不过,晚之,你不要怕,答应要送你999首完美的情诗,我写了这么多年,还差几十首了,等我写完,就带着它们去找你。
陈诗担忧道:“姑姑,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在意你的人吗,我,还有爷爷,我爸我妈,我们都很在意你,我们是一家人,你要好好活着,不许再有那样的念头了,听到了吗?”
“嗯。”
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呢,南舟不怕死,只是她还有诗没写完,还有恩情没还完。
十二年前。
得知周晚之死讯,南舟心如死灰,做了傻事,还好被陈玉荣及时发现,才活了下来。
老爷子为她熬出了一头白发,南舟没有再寻死了。
后来,他们吵了一场很凶的架。
南舟离开北城,去了会下雪的南城,南城的阳光,没有北城那么刺眼。
如今,南舟回了陈家,是为了报答陈玉荣在她全家去世后的雪中送炭之恩,以及救命之恩。
对于陈玉荣救了她这件事,她是心怀感激的。
如果她在十二年前就死了,那她就不会创作出这么多想要取悦周晚之的好诗了。
南舟怎么可能会用陈玉荣救回来的这条命,来祸害她的孙女呢。
所以在陈诗还没问南舟的爱人是男是女之前,南舟便毫不犹豫地断了陈诗最后的念想,她骗陈诗说:“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陈诗把唇抿得很紧,喉咙里扎了根长刺,特别难受,她别过头,不再去看南舟漂亮的眼睛了。
陈诗领悟了南舟话里的意思。
第一,我不是同性恋。
第二,我有爱的人,并且死心塌地地爱着他,永远都不会变心。
第三,我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看出来你对我有不轨的心思,希望你能趁早断了你的痴心妄想。
陈诗很怕南舟不会再理她了,真的好害怕,她想陪着南舟,哪怕知道南舟心里有别人,哪怕一辈子只能做她的侄女。
除了陪着南舟,陈诗别无所求。
所以,陈诗撒了一个谎。
“姑姑,你的事说完了,那我也说说我的吧。”
“你说。”
陈诗鼻子一酸,嘴唇张开,停顿许久,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南舟用眼神示意陈诗说下去。
陈诗小声把话说完,“我喜欢……孟子池。”
南舟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上前两步,可是,她又从陈诗眼中捕捉到她最不想看见的东西了,她无可奈何地退出去好几步。
越了界的喜欢,注定见不得光,跑出去的爱意没法再跑回来,只能无声无息地逃往千山之外,南舟望不到山那头,山那头,陈诗可以偷偷看南舟。
一双随时可能被别人看穿的眼睛,是很难再抬起来的,陈诗慌乱到反常,飞快地躺下,把眼闭紧。
“好困啊,姑姑,我先睡了。”
陈诗不知道南舟有没有相信她那拙劣的谎言,入睡太难,令人恐惧的黑暗里,她听见南舟沉重的叹息声。
烟雾伴风飘到身边,陈诗用尽全力爬出糜烂沼泽,后退只是暂时的,现在她要养精蓄锐,坚持下去,总会看见希望,她相信爱永不落败,只要南舟说愿意,她可以为南舟做尽离经叛道之事。
那一夜,南舟睡在了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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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旅程匆匆结束了,来时陈诗有多开心,走时就有多沮丧。
南舟应该是识破了陈诗的谎言,陈诗再粗心,也感受到了落差。
民宿就在北城,离家不算太远,打车就行。
来时她们一起坐后排,此时,独自坐在后排的陈诗看着副驾的南舟,满脸幽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车子驶向高架桥,前方塞车塞得厉害,车子时停时前进,陈诗被折腾得头晕恶心,手拄额头,手肘撑在腿上,弓着身子,极力忍耐,她不想南舟为她担心,属实多此一举了,南舟在看手机,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陈诗期待南舟能回头看她一眼,就一眼,她便能心满意足,但陈诗没等到那一眼。
陈诗确定了,昨晚的猜测没有错,南舟什么都知道了,那个谎言南舟并没有相信,不然,南舟不会连一次后视镜中的对视,都不肯给她。
到达小区门口,陈诗缓了缓,等到头不太晕,才下车。
后备箱打开,南舟拿好自己的东西,这才侧头朝陈诗走来的方向看了看,陈诗走在刺眼的阳光里,南舟不适地皱起眉,别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陈诗停步,失神在南舟的背影里。
她们之间,一直被一道界线分明的障碍挡住,陈诗挪不走,她只能永远这样远远看着南舟,目送她来,再目送她走。
主动权从来不在陈诗手里。
生理和心理的难受一并爆发,陈诗抬头看着太阳,轻轻摇了摇头,她迈出去一步,进入没有光的地方,不知不觉,眼睛湿润不已。
以前,我的姑姑,应该也很爱晒太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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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陈诗没有再进过南舟房间,没有再缠着让南舟吃晚饭,也很久没在南舟耳边叽叽喳喳过了。
陈诗不想这样,但是南舟拒绝的话太直白,躲闪的意思太明显,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陈诗也不好一直热脸贴冷屁股,于是两个人的关系僵在这了。
一开始她们还能心平气和地讲两句话,后来关系越来越僵,饭桌上有陈诗便没有南舟,有南舟便没有陈诗。
周末,陈诗趴在床上玩手机,门外菜香飘来,深吸口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馋得不行,硬是生生忍住。
冯怡已经给陈诗联系新家教了,南舟已明确说明,她很忙,没精力再给陈诗补习功课,并且还把手机和小说都还给了陈诗。
既然南舟想这样,那就这样吧。
陈诗很清楚,如果现在冒然靠近南舟,一定会引起她更强烈的抗拒和反感,所以,只能不作为。
但是,憋着不靠近南舟,实在太难受,得想个好办法。
陈诗绞尽脑汁地想。
有了!
下午,家里人都在午睡,陈诗穿衣出门,敲了孟子池家的门。
门是孟子池开的。
“老孟老孟,帮我个忙……”
十分钟后。
听陈诗讲完话,孟子池一口矿泉水差点喷出来,“小诗,你没发烧吧?”
“没有啊,我清醒得很,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吧。”
孟子池思考一阵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陈诗果断道:“不能。”
陈诗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喜欢南舟,如果她喜欢的是男生,是同龄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孟子池讲,可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女人,她真的讲不出口。
这一刻,陈诗才真正明白南舟如此坚决抗拒她的原因。
她下意识掩饰她对南舟的喜欢,是不是意味着她潜意识里,认为这种喜欢是不堪的呢。
连她自己都这样认为,何谈别人呢。
陈诗忽然说出一句,“她做得很对。”
孟子池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陈诗第一次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和孟子池讲话,“就帮我这一次吧。”
“好吧。”
事情还没做,孟子池已经提心吊胆起来了,“不过,陈叔和冯姨一定不会饶了我的。”
他倒吸一口凉气,“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不是看上咱学校校草穿的那双篮球鞋了吗,姐送你,就当报酬了,行不?”
孟子池眼睛一亮,“成交!”
“见鞋眼开。”陈诗吐槽一嘴,没再多留,走了。
陈诗走后,孟子池眼中闪过碎光。
“小诗,我对你的心,你是不是永远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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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个普通的日子,冯怡接了一通电话,家里不平静了。
孟子池一家人也过来了。
两家人对坐在沙发,陈家人面色沉重,孟家人则是红光满面。
他们是和和气气的邻居,相处得跟一家人没差,今时不同往日,发生这档子事,陈宇松两口子脸色就没好过,说话也是怪呛人的。
孟子池和陈诗站在他们中间,两人都是一副做错事的姿态,低头不敢吱声。
陈诗一抬眼,看见陈宇松一副要哭出来的搞笑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
冯怡说:“早恋被全校通报,多丢人啊,你还笑!”
陈诗抿了抿唇,再也不敢笑了。
这时,南舟推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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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