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月 第3章 晋江独家发布

姜海雾曾经拥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她叫荆问，如同问荆草般，有着清热解毒的良效。

只要她在身边，姜海雾永远气静神闲，从来不会急躁。

遗憾的是，在送给她星星夜灯的第二天，荆问就不告而别，从此人间蒸发，不知道在哪个天涯哪个海角。

姜海雾一时难以接受，明明前一天晚上她还送给她星星夜灯，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数着天上的星星。

荆问碎碎念念，说着岁岁年年。

结果次日就删除更改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姜海雾恨她的不告而别，她若是厌了烦了，大可以一句话结束这段关系，为何要精心替她编织关于未来的美好梦境，转眼从梦境消失，甚至都不愿意亲自叫醒她。

荆问真是拿捏住姜海雾了，偏偏要这样蚂蚁噬骨般，细碎地、一点点地折磨她。

那段时间，姜海雾的精神几近崩溃，整日以泪洗面，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甚至患上了重度抑郁。一米七三的个子，体重一度暴瘦到70斤，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本该去大学报到，迎接美好的大学生活，却因病被迫休学了一年。

养病的一年里，荆问留下的星星小夜灯则是她唯一的慰藉。

夏天终会过去，人总要向前走。

后来她逐渐接受荆问离去的事实，慢慢走出了阴霾。

不过小夜灯夜夜守在床头，她倒也习惯了这点光，即使手机没有电，小夜灯也必须亮着，只有小夜灯亮着，她才能安心，不然便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姜海雾设置好闹钟，将耳塞戴好，转过头看了眼星星夜灯，凝神静气，闭了双眼，努力地入睡。

“姐姐，姐姐等等我。”

耳边传来一道清灵悦耳的声音，梦中的世界迅速坍塌，姜海雾蓦地睁开双眼，荷塘的涟漪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是教师宿舍简陋的天花板，水泥墙面布满沟壑，也彰显了此刻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梦见卖南瓜的小姑娘了。

梦里鸟语花香，算得上是个美梦，可她醒来后却十分恐惧害怕。

荆问消失了五年，从未入梦，而小姑娘与她不过才一面之缘，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她梦里出现。她不解这是何意，然回想起小姑娘与荆问三分相像的眉眼，她不由得握紧拳头，恨铁不成钢地往床上锤去。

明明四年前就下定决心要把那段感情埋葬，却依旧忘不了吗？

果然还是忘不了。

就当是她犯贱，能不能……能不能与荆问再见上一面？哪怕只是一面。

大公鸡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咯咯”打鸣，姜海雾垂头叹了口气，默默地摊开手掌，来回翻着，宿舍床很窄，她刚刚捶床时一不小心敲到了床沿上，修长莹白的指节霎时便染上了如桃花般粉嫩的颜色，她忍着疼痛，取下耳塞，放到枕头下。

今天是周一，轮到姜海雾管理校门，她草草洗漱后，便迎着朝阳走到了斑驳褪色的彩钢大门前，虽然离上课还有很长时间，但明显听得校门外人声鼎沸，可见已有不少学生在外等候。

用钥匙打开铁锁，缓缓拉开一扇大门，立马就有学生迎了上来，帮着推开了另一扇大门，他们穿着简朴，脸上却始终带着笑容，从姜海雾身边走过时，还极有礼貌地朝她打着招呼：“老师早上好！”

姜海雾微笑点头回应，看着两个小女孩手挽着手、蹦着跳着往教室走去，她们一个扎着单马尾，一个扎着双马尾；一个背着印着美羊羊的书包，一个背着印着蓝兔的书包，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好似童话里的小精灵，正赶往梦的城堡。

姜海雾被分配到三年级，这是田稔小学老教师对她的特别优待，因为三年级的学生既不像一二年级那般稚嫩、不懂事，也不像五六年级那般叛逆调皮，处于二者之间，算得上是最让老师省心的年级。

由于教师资源匮乏，所以田稔小学的支教老师常常身兼数职，比如说方桓，除了教四年级的数学以外，还兼任四年级和五年级的体育老师。

而姜海雾除了教三年级语文，也同样兼任美术老师和信息技术老师。所幸美术课和信息技术课一周就一节，也累不到哪里去。

关于美术课，这里的小孩极少接触这些课外的爱好，虽说安排了课程，但也不必教得十分高深。不然，凭她三脚猫的画画功夫，哪里有资格为人师表呢？只需带领孩子们画几张简笔画，他们也乐得高兴。

至于信息技术课，姜海雾倒是拿到了计算机二级证书，虽说不是十分难考，但用在教学一群没怎么用过电脑的小学生上，还是大材小用了。

学校有专门的微机室，但是电脑数量不足，因此只能分成两批，分别教学。去微机室的那批呢，欢欢喜喜的，留在教室里的那批呢，则愁眉苦脸的。校长嘱咐过要注意微机室的维护，因此，进微机室前，姜海雾一再强调：“要把小手洗干净，不要带零食饮料进去，把鞋套套好哦。”

孩子们倒很听话，姜海雾说的他们也肯听，从没有明知故犯的。

再然后，她便教孩子们如何开机关机，教他们认识电脑认识键盘，再教几个打字的小技巧，一个星期便也混过去了。

周五最后一节课，姜海雾授完了课程，便举起了右手，笑容可掬地询问道：“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在课上主动背诵呢？在课上背完了的同学，下课就可以直接回家了哦。”

坐在第二排的李永智兴冲冲地举起了手：“老师！我来我来！”

李永智生得乖巧，大大的眼睛完全就是两颗黑葡萄，长在山村，皮肤却是难得的白皙，漂亮得像个女孩子，身上的衣裳总是被洗得干干净净，有股薰衣草的香味，从来没有吃过苦似的，脸上总洋溢着甜甜的笑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的。

姜海雾于是伸手指向他：“好，李永智来背一下。”

李永智这才站起来，把语文书合上，闭着眼睛背诵道：“《赠刘景文》，宋，苏轼。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非常棒！请坐。”姜海雾拍了拍手，“大家为他鼓掌好不好？鼓励他这么有勇气，第一个站出来背诵古诗。”

班上瞬间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他便在这热烈的掌声中，又自豪又害羞地坐回了座位上。

“学习委员把背诵名单记下来，另外，课上没有背的，下课后去小组长那里背诵，没有背诵完成的不许回家。”姜海雾安排道，又继续举起了手，蛊惑道：“还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尝试一下？”

秋雨无声，说话间，窗外已淅淅沥沥，渐渐地，越下越大，等到下课时，雨水已经在窗户上串起了珠帘，且还有继续下大的意思。

山路泥泞，姜海雾生怕雨大了，孩子们回家不安全，便说：“下雨了，就不留你们了。周末回去好好复习背诵，等下周一回来，趁着课间到小组长那里背诵，老师会随机抽查的啊。记得把语文练习册16页和17页做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听懂了吗？”

“听懂了！”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姜海雾冒着雨回到宿舍，刚洗完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才想起收上来的作业本忘在了教室讲台，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后，连忙撑起雨伞前往教室。

到了后，却发现李永智站在教室门口，东张西望的，似乎在等什么人。她便关心地问道：“李永智，怎么不回家呢？是不是没有带伞？”

李永智摇了摇头：“老师，我等我姐姐。”他看着连绵不断的秋雨，又笃定地说：“下雨了，爸爸和奶奶一定会让姐姐来接我的。”

看得出来，他的家人一定对他特别偏爱，不然他也不会如此自信。

反正也无事，姜海雾便陪着他在教室走廊里等着他姐姐。

良久，都不见踪影。

雨还在下，教学楼逐渐变得空无一人。

出于好意，姜海雾便建议道：“李永智，要不老师把雨伞借给你，你赶紧回家，不然等天黑了再回家是很危险的哦。”

李永智依旧摇头，反倒安慰起了姜海雾：“没事的老师，你放心，姐姐一定会来的，你快回宿舍吧。”

姜海雾翘了翘嘴角，不置可否，转身进入教室，那沓作业本果然还在讲台上。她走过去，重新数了一遍作业本的数量，确认无误，正打算抱起时，门口的李永智忽然兴奋地喊道：“姐姐！姐姐！我在这里！”

姜海雾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身朝门外走去。

远远望着，果然有个女孩子打着一把瓷白色的雨伞朝这边走来。

她穿着丁香色上衣、绀色长裤，怕被泥泞沾染，将裤脚卷到膝盖下方，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不愧是姐弟，肤色都是一样的白。

雨伞遮住了她的面孔，然而姜海雾却觉得她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姐姐，姐姐——”李永智激动得又喊了两声。

打伞的女孩听到了李永智的声音，轻轻抬起雨伞，将视线投了过来，看到走廊上的两道身影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

姜海雾同样也愣神了片刻，这个打伞的女孩，不就是集市上卖南瓜那个小姑娘吗？她居然是自己学生的姐姐？

姜海雾有些不可置信，慌忙眨了眨眼，确定眼前的女孩确实是卖南瓜的小姑娘后，不由得惊喜万分，心脏也砰砰乱跳，微不可闻地缓了口气，调整着呼吸，注视着她慢慢走近。

她的鞋上虽然布满了泥点子，但步伐却依旧轻盈，微微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错开泥水凼，像是一个优雅的芭蕾舞者。

姜海雾看得痴迷，她撑着的虽然不是油纸伞，行走间也没有彳亍彷徨，却如丁香姑娘一般，像梦一样飘来，带着悠远的吸引力，令人回味绵长。

直到她踏上走廊，微笑着打招呼：“姐姐，又见面了。”姜海雾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回应：“原来是你啊。”

简单寒暄几句后，小姑娘便要领着李永智回家了。姜海雾却叫住了她：“等一等，是这样的，李永智这段时间表现得很好，他的作业本可能需要你签一下字。”

——其实根本不需要签字，但这却是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合理、最不突兀、最能成功知晓小姑娘姓名的方式。

就当是她暂时“出卖”师德，在学生面前撒了个小小的谎。

总而言之，她只是想知晓她的名字，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