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沿没有立刻回答,多看了几眼妘律的伤口,片刻后缓缓起身,面色凝重,点点头:“的确是锁心蛊咒。这种用蛊毒牵引心脉的秘术,竟然在旸朝就有了。“
锁心蛊咒的伤口虽在表面看起来可怖,实则最致命不是伤口,而是人体的愈疗能力被蛊咒禁锢,难以自愈。若不尽快解除,中咒之人恐怕坚持不了几天。
鹭鱼在游历四方时结交的伙伴有个来自仙药谷的药师,他就救治过一个中了这种蛊咒的剑客。
所以鹭鱼知道这蛊毒如何解。
万煞草,这种草药本身是剧毒之物,却能吸纳各种毒物,在千年以后成为各种刁钻毒症的解药,也是锁心蛊咒的唯一解药。
但是问题在于这种草药并非是天生的,而是仙药谷的谷主用谷中随处可见金边草世世代代培育而成,一代一代的谷主做着相同的事,用爱吃毒虫的碧渊灵蟾萃取千万种毒虫身上的毒液,用其浇灌金边草,几百年后才养成那一小盆。
现在的问题不是万煞草如何难得,而是此世距离仙药谷创山立派还有三千多年,不仅万煞草,连仙药谷的开门老祖都还没出生。
鹭鱼深深蹙眉,无奈长叹:“旸朝有锁心蛊咒,但是没有万煞草啊。”
润姬没见过这种蛊咒,但即使她见过也没用,眼下也是无药可解。
不对,还有解药。
陆沿和润姬同时想到,异口同声地说:“不死药。”
陆沿本来不打算和鹭鱼说,盯着她焦急的脸色半晌,还是没有隐藏:“我还未来得及与你说,葆江的确有不死药,而且不是他被拘在王宫时炼出来的,他瞒着所有人,一直随身带着,就在他脖子上挂着的狼牙吊坠里。”
他常去王宫看葆江此人身上究竟有什么名堂,那群丹药术师和医师不能感知到他的窥探,所以陆沿能知道他们在无人之处才显露出来的秘密。
但是他再不忍鹭鱼焦心忧虑,说了不死药的下落也无济于事,她并不能把消息传递给润姬,说到底,鹭鱼和他只是两个旁观者。
润姬也在犯难,她知道不死药在王宫的祭神庙里,她第一次死后亡魂游荡,看见过几千个药师被父王捉进祭神庙,强迫他们炼制不死药。
她知道不死药就在那个叫葆江的人身上,但是她现在是姜月,她进不去祭神庙。现在的大司命是丰竟棠,把持朝政的是妘归,更不可能让支持妘律的牧连生随意进入祭神庙。
可不应该啊,明明说妘律可以再活十年的,润姬思来想去都没有上个轮回里妘律重伤的记忆,难道说是她重活改变了妘律的命运?
润姬正在心底忡忡,皱皱听她说到不死药,苦恼地思索片刻,突然紧紧抱住润姬的腿,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狐狸眼,猛地喊出一个名字,“葆江仙人!”
“娘亲,我先前为了寻你去过祭神庙,我见到里葆江仙人在那,”皱皱握紧拳头,声音满是坚定地说道:我知道不死药在哪!我去拿,一定要救活爹爹。”
说罢,他四肢匍匐在地,化为狐狸的原身,后腿一蹬变成疾光闪电。
润姬不放心他独自前去,从床上踉跄扑地想要抱住他,只抱住满怀的空气,皱皱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鹭鱼急忙念咒追上,陆沿也紧随其后。
皱皱已经修炼出两尾,算得上是大妖,实力不俗,只消一刻钟就到了祭神庙,他隐去了身形,径直找到在祭神庙西南拐角的葆江。
在祭场这隅唯一能晒到太阳的角落,葆江同众人一样穿着灰色的长袍,白发寥落,乱糟糟地披散在肩上,只露出一个满是沟壑的下巴。
他一只手敷衍地用药杵在钵盆中捣碾碎些枯枝烂叶,一只手放在眼睛上遮住阳光,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掌下的眼神却是如隼鹰般的矍铄。
鹭鱼没想到,葆江竟然能看到隐身而来的皱皱,他一下子就认出了皱皱,眉间挤成川字:“又是你这小狐狸。”
皱皱张开细长的吻部,漏出尖锐的牙齿,哇哇大哭:“仙人,仙人,我此次来有要事相求。求求您救救我爹爹吧,呜呜呜……”
“你这小妖狐怎得这么多要求,怎么,还要用告诉大家不死药就在我这,再来威胁我帮你一次?”葆江听皱皱所言,立即不高心地背过身,用背影接着初升的澄澈阳光,“你爱说就说吧,我受过你一次威胁,将你要找之人的踪迹告予你,才几年过去,又来折煞小老儿我。”
皱皱的哇哇哭声更是凄厉:“我不威胁您,我不威胁您,我只求您给我一份不死药救救我爹爹。”
葆江这下连药都不捣了,扔下药杵,双手捂住双耳,嘴巴里密密麻麻地念着:“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皱皱跳到他的左肩上,用力掰开他的左手,继续声泪俱下:“仙人,仙人,您就看在我是在东昆仑出生的,和您有莫大的缘分,就给我一份吧,皱皱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家。“
见白毛狐狸在自己的肩头撒泼打滚,葆江兀地扭头,鹰钩一样的鼻尖抵住皱皱的吻尖,喝声质问:“我那些徒弟们没有给你家吗?他们将你从僵死的母狐狸身上剖生出来,带到小老儿我的山府中给你喂羊奶,让你活下来。”
皱皱委屈道:”仙人爷爷……“
葆江不管不顾皱皱满眼宣流出的豆大泪珠,依旧窝火,打断他的话道:“你倒好,听说什么酬神大典什么神树能让妖怪修炼成人,说也不说一声就偷偷溜走,我那几个徒弟为你哭了好几天,一直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皱皱歪头舔舔葆江的侧脸,恳求道:“仙人爷爷,你以前也很疼小狐狸的,救救爹爹吧,他和师兄们一样对我很好的。”
葆江充耳不顾他的哀求:“我不救,说不救,就是不救,再者说,你可知不死药对老身来说究竟有多重要?老身就是死也要守好。”
鹭鱼看皱皱哭得那么伤心,心里升起对葆江的怨气,嘟哝道:“这叫葆江的老头真是铁石心肠,小孩哭成这样,竟然这么无动于衷。气死我了,要是我能现身,我非得揍这老头一顿。”
皱皱看葆江的铁石心肠,眼神中坚毅的光更是盛亮,它沉下流线型的躯体,凹着身体将后肢往前带,卷起尾巴靠近脖子,扭头狠地一咬,一根完整的尾巴被它咬了下来。
鹭鱼大呼:“皱皱!”
皱皱的瞳孔急剧收缩成竖针,立在琥珀色眼中,却不发一声痛,它吹了一口气将尾巴幻化成银光钻进葆江的身体里,而后,门齿死死扣住下唇。
葆江也被它的举动吓到,扶住肩头颤颤巍巍站立着的皱皱:“你这是做什么?”
皱皱过了好久才匀过气,虚弱地说:“师兄们说过,仙人爷爷是被一个大坏人害了,失去仙格,才不能回到昆仑的上神天,皱皱的尾巴虽然不能让仙人爷爷恢复仙格,但是能够让葆江爷爷有妖气护体,千年不死。”
葆江连忙用钵盆中的草药抹在皱皱的尾巴上,给它止住血:“你这是何苦呢,我已经给自己找了最好的藏身之地,人间这大王昏庸无道,得不到不死药,肯定会让我们这群被抓之人陪葬,等我被埋在这里,连我那些徒弟都不能再找到我和不死药。”
皱皱还是乞求着:“仙人爷爷就给我不死药吧,我知道有不止一份,您活着,才能更好地守护它,对不对?”
葆江将皱皱抱在怀里,看它奄奄一息的样子,终是不忍:“我不白拿你东西,给你一份就一份,你对人不能提起还有不死药在这世上,一定千万记住了!”
皱皱连忙化作小童的模样,跪在地上,连连给葆江磕了几个响头,“皱皱谢谢仙人救命之恩,皱皱以妖格立誓,若再说起不死药的下落,就会立刻灵气爆体而死。”
葆江偷偷摸摸从领口掏出吊坠上的狼牙,拧开首端,倒出一颗平平无奇的黑褐色丸子,鹭鱼瞅着像随处可见的泥点子,葆江将其递到皱皱抖索的手上:“给你,收好了,若是弄丢了,我可不会再给你一颗。”
鹭鱼看小皱皱可怜模样,打着哼哼,在葆江看不到的地方威胁地说道:“千年后,陆沿、润姬都知道你这不死药在哪,我现在也知道它的下落了,你等着吧,等我回到身体里,扒了我亲爹的坟都要把你的泥点子们扔进云匣海里。”
陆沿在旁,虽然也心疼皱皱,却对鹭鱼的话表示里极大的不赞同:“师父,我和你说过,不死药很重要,倘若你知道不死药的下落,要做的也是守好它。”
“人重要还是药重要,你怎么替这老头说话!逆徒,你要气死我吗?”鹭鱼没好气地说。
皱皱拿到药已经踏着虚空走了,陆沿还拽住鹭鱼,要她给出一个承诺:“师父,你一定要答应我,从识海出去后,一定要护好不死药,我没法和你说具体怎么回事,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是不会让你做没意义的事情的。”
“你还说你没在八神柱里看到什么!你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对不对?”鹭鱼虽然表面上大大剌剌,但是也有细腻的心思。
陆沿不做辩解,脸色难看,只执着让她给自己一个承诺:“你答应我。”
鹭鱼了解陆沿,知道他很少执着一件事,看他难得强硬的态度对自己,也不想和他对着干,皱皱都跑远了,她担心这孩子,利索地松了口:“你向来听我的话,不愿和我说,怕是有难言之隐,真是怕了你了,我答应你,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一定和这个臭老头一样,保护好不死药。”
得了鹭鱼的承诺,陆沿才肯放鹭鱼追着皱皱离开。
等鹭鱼回到了东堰,睹丝已经让时间快拨了好多天,妘律早已醒来,正生龙活虎地大踏步着,急匆匆地从家往外走。
鹭鱼看他风尘仆仆,赶忙追上。
妘律走到了东堰城楼上,随官在城下的驿处见他来了慌忙来禀说,因为策划谋害将领,牧将军下令姚氏七十六口皆处以戮刑,游街示众后,在城门口、姚家父子的眼皮下被斩首。
鹭鱼抬眼往上望,城楼市赫然挂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在兖州时便随同妘律一起出生入死的姚其清,他旁边的中年人想必就是其父,而挂着两人的绳边,女墙上立着一只兽影:“皱皱在那干嘛?”
陆沿指着它的尾巴对鹭鱼说:“你看它的尾巴。”
鹭鱼定睛一看,皱皱分明断了一尾给葆江那老头,但它现在尾部有两条蓬松硕大的尾巴在风中有力地摆动着,而那几个毛球样子的尾团中。竟有一个变得有半截尾巴那么长,“才过一段时间,皱皱的修为竟然涨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