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萤火 第5章 心跳的休止符

暴雨过后的图书馆泛着潮湿的霉味，林夏踩着积水未干的台阶往上走。

晨光透过穹顶玻璃斜射在顾辰昨夜用血谱写的窗面上，干涸的暗红纹路像心电图上的室颤波段。

她掏出手机拍下这诡异的乐谱时，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顾辰倒在三楼转角处，透析导管缠在消防栓上，淡黄色的腹膜透析液正从破裂的接口处汩汩流出。

他的右手紧攥着胸口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左手却还死死抓着装有《海上萤火》手稿的防水袋。

"药......书包内侧......"顾辰从牙缝里挤出气音。林夏抖着手撕开他书包夹层，滚出来的不是硝酸甘油，而是支装淡蓝色液体的预充式肾上腺素笔。

她读着说明书上"用于过敏性休克"的警示，突然听见顾辰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哮鸣音。

"静脉注射，快......"顾辰的指甲在地面抓出白痕。

林夏掀开他被冷汗浸透的衬衫，锁骨下静脉的输液港泛着金属冷光。

针头刺入瞬间，顾辰的身体像触电般弓起，监测手环显示心率飙到180次/分。

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时，顾辰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

林夏握着他逐渐失温的手，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带你去......看荧光海......"话音未落便陷入昏迷，嘴角溢出的粉红色泡沫沾湿了林夏的校服前襟。

ICU的自动门在面前重重闭合，林夏盯着自己指甲缝里的血渍——那是给顾辰做胸外按压时留下的。

护士长递来的病危通知书上，"急性心力衰竭合并多器官衰竭"的诊断刺得她视网膜生疼。

她机械地签下名字，突然发现家属签字栏里填着"顾辰"自己的字迹。

"他提前签了三十份。"

主治医师翻着厚厚的病历，"从第一次心肌梗死就开始签。

"林夏透过探视窗望去，顾辰身上插着八根不同颜色的导管，CRRT机的血泵正在抽取他暗紫色的血液。

深夜的医院走廊飘着消毒水与死亡混杂的气息。

林夏蜷缩在等候椅上，突然被一阵熟悉的旋律惊醒。

她循着琴声摸到安宁疗护区的活动室，看见顾辰穿着病号服在弹一架走音的旧钢琴。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把他手指上的血氧探头映得像枚蓝宝石戒指。

"这是《海上萤火》的终章。"顾辰的呼吸面罩蒙着白雾，"用你脚步声当节拍器。"

他的左手在低音区反复叩击同一个和弦，右手腕的心电监护导线随着动作晃动，像条银色的泪痕。

林夏的指尖触到琴键下方黏腻的液体——是顾辰手背渗出的组织液。

她刚要开口，突然被拉进冰冷的怀抱。顾辰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夹杂着机械瓣膜清脆的开合声。

"我的心脏......"他在她耳边低语，"现在是四三拍的华尔兹节奏。"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警报，林夏看见他颈静脉的导管里泛起血泡。

护士冲进来注射吗啡时，顾辰还在哼着变调的旋律，被冷汗浸湿的睫毛粘成黑色蛛网。

次日清晨，顾辰的床铺空无一人。

林夏在安全通道找到他时，他正用美工刀在手臂上刻五线谱，新鲜的血珠顺着PVC地板流向排水口。

"CRRT滤器又堵了，"他笑得像破碎的瓷器，"这次他们找不到可穿刺的血管了。"

林夏夺过刀片时，顾辰突然剧烈咳嗽。

飞溅在墙上的血点形成诡异的降B调音阶，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要不要学怎么用超声找血管？"

他掀开病号服，腹部密密麻麻的穿刺痕像被虫蛀的乐谱纸。

当顾辰握着她的手将超声探头按在颈动脉时，林夏在屏幕上看清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心脏——左心室壁薄如蝉翼，室壁瘤随着心跳危险地膨出。

"像不像水母？"顾辰调整着超声角度，"这种程度的心肌纤维化，随时可能......"

"别说！"林夏的眼泪砸在操作台上。

顾辰却轻点屏幕截图键："帮我打印这张，我想把它编进间奏。

"打印机吐出心脏影像时，他正在咯出的血泊里画高音谱号。

黄昏时分，顾辰偷来轮椅要带林夏"逃亡"。

他们穿过住院部后门，沿着消防通道滑下斜坡。海风裹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时，林夏才发现顾辰连上了便携式ECMO，氧合器的血泵在夜色里发出幽蓝的光。

"看那里。"顾辰指着远处礁石间闪烁的微光。

林夏跪在潮湿的沙滩上，看着他挽起裤腿——长期输液导致的下肢水肿泛着蜡样光泽，皮肤下的出血点连成星座图案。

"这是天鹅座，"他用棉签蘸着血在腿侧画线，"你生日那天的星空。"

荧光海浪涌上来时，顾辰突然栽倒在林夏怀里。

ECMO报警器疯狂闪烁，他的瞳孔在月光下放大成漆黑的深渊。

"歌词......"他攥着林夏衣领的手青筋暴突，"最后一句......"

林夏把耳朵贴在他唇边，听见气若游丝的呢喃："当......当萤火沉入心室缺口......”

海风卷走未尽的话语，顾辰的手指在她掌心划出未完成的颤音符号。

救护车的红蓝光刺破夜幕时，他腕间的住院带已被血浸成褐色，上面潦草地写着："遗体捐献知情同意人——林夏"。

ICU的玻璃窗蒙着永夜般的雾气。林夏握着顾辰提前写好的遗书，第14条用红笔圈出："请把骨灰混入钢琴漆料"。

监护仪上的波形越来越平缓，她突然爬上病床，将耳机塞进他耳中——里面是她熬夜录制的《海上萤火》完整版。

在最后一个音符消散的瞬间，顾辰的食指微微抽动。林夏看见他唇角上扬的弧度，像极了那年紫藤花架下未完成的微笑。

窗外的晨光刺破云层时，心电监护仪终于拖出漫长的直线，而海的方向正泛起荧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