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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都市现言 > 海上遗韵 > 第3章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2)

周翰去敲澧兰的门,他明天一早要去余杭,不能送她去学校,他会让根叔和女佣送她。

“谁啊?”

“是我,周翰。”

“稍等!”澧兰的声音有些惊慌。

闷热的天,澧兰裹着披肩来开门,头发散开,垂落在肩上,他第一次见她散开发,美到极致。周翰的血直冲头顶,浑身燥热,伸手就把她抓入怀中,吻跟着落下来。周翰的手揽着澧兰的背,捧着她的头,他感受到女孩儿的颤抖,她僵在他怀里,动不了......周翰仅凭残存的一丝理智起身迅速离开。她还小,他不能伤她。

周翰像往常一样下楼去餐厅,他不能在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撇开她。澧兰已经在餐厅里,看到他就红了脸。他看她玫瑰色的面颊、星辰一样的眼睛,感叹自己每次见到她身上都是软的,心里最软。周翰埋头吃饭,尽量不看她。

车子开到中西女塾门前,周翰为澧兰打开门,他头一次牵起她的手送她到门口。

“澧兰,昨晚是我的错。”

“不怪你,是我自己愿意。”

周翰忍不住伸手抚她的脸,她情深意切的笑容令他心里温暖极了。“我看着你进去。”周翰又摸摸她的头发,澧兰嫣然一笑,这是他的女孩儿,不遮不掩,义无反顾地爱他。

周翰始终记得他第一次解开澧兰衣服的时刻,1920年9月12日的夜晚,他生命中的极致体验!虽然他中途克制住自己,没有把亲昵进行到底。他扯开她睡裙的手发抖不已,几乎要痉挛。她那白皙柔嫩、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散在枕上的乌发是如此令人眩晕,在接触到澧兰肌肤的一刹那,周翰身体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发烫。她**的娇媚**,从此烙在他的记忆里,紧紧伴随他。那时澧兰才满15周岁不久,生命在她眼里熠熠生辉;而周翰在一周后就是20岁。周翰常常想,这也许就是他们的成人礼,如斯美好,提示他已从“孺子”转变为把家族命运扛在肩上的成年人;使他“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使他决意要立下殊勋茂绩;使他知道在他心海深处有一小女孩儿,他要护她一世平安!

周翰这几天每天早晨在餐厅里都能碰到澧兰,他知道学校放寒假了,他奇怪她难道不睡懒觉吗?他听说上海有些富家女子们是过午才起的。澧兰从来不宴起,何况周翰太忙,回来很晚,这几乎是她每天唯一能见到他的时候。周翰拿了公事包出门,澧兰总会送到大门口,看他上车。周翰在车上看台阶上那莹洁清丽的女孩儿,心里软软的。澧兰在家里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他不论多晚回来,总会喝到温度刚好的热茶,他惊奇澧兰是怎么做到的。周翰也尽量每天早点收工,他临睡前看到澧兰才心安。

周日,周翰在晚饭前就回来了。澧兰陪弟妹们在起居室里玩,周翰也到起居室里坐下,他注视他月华水色的女孩儿,见她脸上没一丝脂粉,也是,脂粉只会污了她的颜色。她从不刻意修饰,更不搔首弄姿,家居的服饰十分雅致,出门亦然。她只有在节日里才衣锦绣、描红妆,否则怕冲了长辈们的喜兴。澧兰察觉到他的注视,转过头来对他深情一笑,笑容中满溢爱慕之情,没有任何东西能遏制住它。因为面对周翰,女人的禁忌和约束远不是她的一部分,如此深厚的爱意震动了他。他知道澧兰比自己小近5岁,要过了芒种她才满16周岁。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成婚,对澧兰,他快绷不住自己的热情,他时时感觉到自己的肿胀,他怕自己会犯错,伤着他的女孩儿。

“哥哥抱!”朝宗抱着猫走过来。

周翰把弟弟连同猫一起抱到膝上。

“哥哥,‘挖煤’好?‘糊了’好?”

“什么?”周翰摸不着头脑。

澧兰看着他娇羞地笑笑。

“猫的名字。”小囝把猫的爪子放到嘴里咬。

“啊......”这是什么名字?“糊了”是什么意思?昨天与他做生意的泰国商人送他一只猫,猫的耳朵、脸和四肢的毛色渐变成黑色。商人说这种猫从前只在泰国的皇宫和大寺院里饲养,他便把猫带回家给弟妹们玩。“为什么叫‘挖煤’和‘糊了’?”

“兰姐姐说它挖煤,毛‘糊了’。”

小孩子的表述不很清楚,但周翰明白了,澧兰是说小猫长得像煤炭工人。黑脸、黑脚确实像刚出矿井的工人!澧兰又说小猫的毛色像烧糊了的样子。再形象不过!“都好!”他咧开嘴笑笑,小女孩真有意思。“澧兰,你喜欢哪一个名字?”

“‘挖煤’吧。”女孩子满面娇羞。

“那就叫‘挖煤’!”

朝宗追着猫楼上楼下“挖煤”、“挖煤”地叫,仆人们都掩不住脸上的笑。上海滩的阔少养了一只叫“挖煤”的猫!猫愿意吗?

晚饭后,澧兰对陈氏说,母亲林氏催她去北京过年,陈氏问打算什么时候走,澧兰说后天就是腊月二十六,不知可不可以。陈氏正要安排仆役们同行,不料周翰插话说,“澧兰,我送你回去。我二十八日往回走,要是舅父、舅母肯收留我一夜。”两天的路途,中间还要在南京下关坐船过长江,又要在浦口和天津转车,他放心不下他的女孩儿。

“我年三十再回南浔。母亲和经国他们先回吧。”

“不要,周翰哥哥,你忙吧,家人们送我回去就好。”

“年关上还好。麻烦母亲帮我担待一些。”

周翰和澧兰对坐在沪宁线火车的头等车厢里。鹅绒包裹的宽大椅子软绵绵地把人托住,织锦窗帘上是名家设计的图案。车速不快,江南深冬的大地上感觉不到岁时的肃杀,窗外的天气晴朗得像晚秋,树木还是苍翠的颜色。周翰觉得一切皆好,只是身后的女人巴黎香水味有点重,哪里比得上澧兰身上的处子清爽气息。周翰带了许多账目、文件来看,待他忙完了眼前的一堆文件,不由得开始端详面前的女孩儿。澧兰垂着眼睫在看书,周翰的视线从她吹弹即破的瓷白肌肤、娇艳欲滴的唇往下滑,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不御。可恨她领口有点高,阻挡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又回来,他发现澧兰的阅读速度很快,不知在看什么书,不是中文的,也不像是英文的。他伸出手来压在她书上,澧兰惊讶地抬头,

“你在看什么?”周翰把书拿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应该是法文的,他能识别出那书写。

“布拉热洛纳子爵。”

“什么?”

“就是‘三个火枪手’的续篇的续篇。”

周翰不由得咧一下嘴角,这个调皮的女孩儿,他只看过英文的三个火枪手,不知道还有续篇和续篇的续篇。

“好看吗?”

“好看!我喜欢看他的历史小说,‘黑郁金香’、‘侠盗罗宾汉’、‘红屋骑士’、‘玛戈王后’、‘四十五卫士’,每本都精彩!”

周翰想她的法文程度应该也很深了吧。自己居然比不上这个女孩儿。不过也好,他专心赚钱,她来教子育女,真是天作之合!

“澧兰,你不要学别人把头发剪短,我不喜欢,好吗?”他突然伸手摸她的秀发。

“嗯。”他居然当众抚她的头发。周翰看她芙蓉向脸两边开,禁不住又伸手抚摸一下她的脸。

他们在南京下关过长江,冬季的长江木叶下落,水流滞缓,渡口边枯黄的芦苇在风中簌簌作响。江面很阴冷,轮渡上只有撑在头顶的凉棚,冷风从没有封闭的四围往里灌。澧兰却兴致不减,她尽力向远处了望,周翰问她看什么,她说想看看燕子矶。

“为什么?”

“洪武大帝不是要用它做秤砣,称我江山有几多吗?”

“在那边,方向错了。”周翰懒洋洋地说,他笑她方向感太差,澧兰也跟着娇俏地笑。周翰庆幸他跟着来,轮渡上很多人都注视这个美丽的女孩儿。江面上的风太凉了,他从后面双手交抱,把澧兰环在怀里,他看澧兰红了脸,就说,“你不用多想,天太冷,我取取暖。”其实他想得更多,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轮渡靠岸,澧兰要回转身准备下船,她头刚转过来,唇就碰到周翰的嘴,他早就俯下头来等她入彀。他握着她的手,微笑着看他害羞的女孩儿,一路牵她到浦口车站。澧兰疑惑周翰为什么让家人买了三个头等卧铺包厢,他们只带了男、女各一个仆役。他们上了津浦线的火车,周翰说,“我跟你一个包厢。”

“不好吧。”

“放心,我不会侵犯你,我怕晚上不安全。”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担心家人们闲话。”

“随便他们怎么说。顾忌太多,反而不成事。你早晚都是我妻子,不要太在意。你不是那个意思?那你希望我......?”

澧兰绯红了脸,不理他,周翰微笑。他一向很忙,他们很少能单独在一起,此刻周翰没有事务缠身,人就不那么严肃了,他逗着澧兰说话。他问她学校里的功课,最喜欢什么课程,不喜欢什么功课,不上课的时候都做什么?她说最喜欢骑马课,这倒是令他吃惊,她那样柔婉的女孩儿居然喜欢骑马,她总有让他惊奇的事。

“为什么?”

“我骑马的时候会想起中世纪的骑士们,披着甲胄,拿着长矛和剑为了荣誉而战。我还会想起亚瑟王的圆桌骑士、十字军东征,还有三大骑士团。可惜不让骑得太快。”

周翰笑着看她。

“你知道在骑士的册封典礼上,领主或主教怎么说吗?”

周翰摇头。

“Be without fear in the face of your enemies. Be brave and upright that God may love thee. Speak the truth even if it leads to your death. Safeguard the helpless. That is your oath. And that so you remember it. Rise a knight! 我看到这些话时,心潮澎湃。”

“你这么轻盈柔和的身体里居然裹着一颗雄心。”周翰牵开嘴角笑笑,“骑马的时候小心,别摔着。”

“放心,不会有事,我骑了很多年。”

“很多年?你在中西女塾,不过一年半。”

“我刚到英国时,父亲就让我学骑马。所以很多年。”

周翰想他真是低估了他的小妻子,她这样的贵族教育,放眼国内恐怕也没几个吧,周翰很自豪。

“倒没有不喜欢的功课,但我不喜欢体育课上掷铅球。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女生扔铅球,铅球太大,很沉,手都握不住,我生怕砸了脚,更别说没力气扔出去。”澧兰不由得嘟嘟嘴。周翰掩不住脸上的笑意,她这娇滴滴的小样子扔铅球?太为难她了。

澧兰说她课余时间会看书,弹琴、画画、写字。“你喜欢看什么样的书,不喜欢什么书?”他打算好好问问,没准会有让他更惊奇的事。

“我喜欢司各特、大仲马、狄更斯的历史小说,还有那些游侠传,比如《史记》里的《游侠列传》、《刺客列传》,唐传奇里的《虬髯客传》、《聂隐娘》、《红线》。还喜欢纪晓岚的《阅微草堂》,还有《三侠五义》、《小五义》。”

周翰眼里带着笑意。

“我最不喜欢司汤达的《红与黑》。”

“怎么?”

“人物的性格太矫情,太脆弱,我阅读时总有想扔了它的冲动,可父亲说做事要有始有终,所以就忍了。”周翰心里暗笑,是啊,他这有魏晋风度、林下风气的妻子,怎会如那些普通闺阁女子般伤春悲秋、矫揉造作?旷达颖悟、潇洒从容才是她的性格,她娴雅的外表下居然有男子的力量和爽朗,周翰喜欢得不得了。

“那么画呢?”

“中国画,我最喜欢朱耷、徐渭、郑板桥、吴昌硕的画。”

周翰暗道,果然。

“西洋画吗,最喜欢印象派和后印象派,莫奈、马奈、德加、毕沙罗、雷诺阿、西斯莱、塞尚、都喜欢,最喜欢梵高,我认为印象派的画家无出其右者。嗯,还喜欢维也纳分离派的古斯塔夫.克里姆特。其实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我也喜欢,比如波提切利、提香、拉斐尔、安吉利科、乔万尼.贝里尼、格列柯,哎呀,喜欢的画家太多了,还有荷兰的伦勃朗、西班牙的委拉斯凯兹、戈雅;蓝骑士的康定斯基,表现主义的爱德华·蒙克。”

周翰对西洋画史不是很熟,等闲下来让澧兰给他补补课,倒不错。

“对了,我不喜欢后印象派的高更。”

“怎么?”

“他的色彩运用其实很好,他那些描绘塔西堤岛的画美极了,只是我不喜欢他的人品。”

“怎么了?”

“嗯……他很自私,抛妻弃子、伤害朋友。你知道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就是以高更为原型的。前年才出版的书,我哥哥寄给我的。”澧兰想周翰大概没看过这本书。

“噢,我看你的字很好,很漂亮的簪花小楷。”

“其实,我本来想学瘦金体,母亲不许,说女孩子写瘦金体未免挑挞了些。”

“没事,我让!”周翰笑笑。

“你信基督教吗?”周翰问。

“不信!”

“为什么?”她一直都在教会学校里读书,居然不信教!

“如果要信奉一种信念,我一定先透彻了解它,尤其是宗教信仰。我不愿盲信,它要能说服我。不过我喜爱由基督教产生的那些艺术,比如绘画、雕塑、建筑。我因为要了解这些艺术,倒是把旧约和新约通读了几遍。”

周翰感到自己捡到宝贝了,他一开始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容貌和风度,他现在更喜欢澧兰的才学、头脑和性格。“那祈祷的时候,你怎么办。”

“我就装装相。”

周翰扯开嘴角。

“你信吗?周翰哥哥?”澧兰知道圣约翰大学也是教会学校。

“不!我本来担心你信教,我也许要迁就一下。”周翰伸手摸一下她的秀发,“我做了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什么?”

“和你定亲!”周翰看着她雪白的两腮透出粉色来。

静默了一会儿,澧兰说她每周二还会去上梅.帕契的钢琴课。

“你一个人单独跟他上课?”

“没有,”澧兰知道他介意,“以前,母亲、郑妈陪着我,现在姑母让周妈、鲁妈陪我去。”

“他会碰你的手吗?”

“偶尔会指点一下,更多的时候老师都是用说的。”

“澧兰,我不喜欢别人碰你,你是我的,只属于我。”

淡淡的红晕再次泛上面颊,她低头弄衣服,小声说,“我知道了,我会避免的。”

“澧兰,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他突然问,他猜大概是在闹红一舸,他为她遮挡烈日时。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脸上绯红,像抹了胭脂,停了一下,含羞说,“在辑里村关帝庙前,你看我的时候。”

太出乎他意料了,她居然一开始就喜欢他,而且这么坦白。周翰突然坐过去,“怎么了?”澧兰奇怪,周翰的吻直接印在她唇上。他先怜爱地轻触她的上、下唇,然后开始吸吮,他激烈得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去它的禁忌吧,她虽然小,吻应该还可以承受吧。天天地憋来憋去,折磨死他。女孩在他怀里闭着眼,颤抖着,轻喘着,丝毫不拒绝,他听得见她剧烈的心跳。他控制住自己,再继续下去,恐怕要犯错。他把她转过去,从后面抱着她,亲她的秀发,嗅她清新的处子气息。他把手牢牢地固在她腰间,压抑着不要上移。

“快点长大,澧兰,嫁给我,我要你。”

周翰一直抱着她,一会儿跟她说话,一会儿亲吻她,他问了些什么澧兰全弄不清,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她晕晕乎乎、断断续续地回答他,周翰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他明白他聪颖的小妻子此时为何昏了头。寂寂荒山、莽莽平原从窗外掠过,暮色四合,车厢里渐渐暗下来,他们隐在昏暗中,周翰并不急着打开灯。车窗外也是一片暗夜,间或有一星半点的灯火闪现。当他们路过小站时,站台上的灯光掠过周翰的脸,他英挺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澧兰着迷地看着他。他的怀抱真温暖,她把双手绕到他背后,环住他的腰,她要与他一世相守,不分离。

他们去吃饭,然后分别去洗漱,回来后,澧兰冲周翰道了声晚安,就和衣而卧。周翰看她没盖被子,“怎么不盖被,不冷吗?”

“我有点嫌它不干净。”澧兰犹豫了一下。

“好在今天没穿西装,”周翰把自己的长袍脱下来,“你盖我的衣服。我盖被,我不嫌脏。”他走过去,把长袍盖在澧兰身上。

“周翰哥哥,你快去躺下,不冷吗?”澧兰对俯下身来看着自己的周翰说。

“冷!帮我暖暖好不好?”周翰把澧兰往里推了推,突然掀开袍子,就躺了进去。他的女孩儿面颊透出霞色来,那霞色越来越浓。她闭着眼,低着头,双手隔在两人中间。周翰把她的手拉下来,捧着她的头向后仰去,他的嘴再次吻上她的唇......周翰从长袍里迅速退出来,他到对面的床上仰面躺下,什么也不盖。过了好久,澧兰听他说,“澧兰,元宵节回南浔过好吗?我们去看灯。我来北京接你。”

“嗯。哥哥,你盖上被子,好好睡!”

中午他们在天津换乘到北京的列车。北方的冬天很冷,凉沙振野,箕风动天;彤云暮雪,急景凋年。陈家的车子在正阳门东站接了他们,直接开到东总部胡同, 在一上有门灯,下有懒凳,对面有磨砖对缝八字影壁的广梁大门前停下,这就是陈家的宅子,一座门庭壮丽的四进四合院。从大门进去,方砖墁地,迎面是一座一字影壁,转过影壁,穿过屏门,便是一进院落,五间倒座房分别为回事房和警卫、杂役用房。一殿一卷式垂花门开在内外院之间的隔墙上,垂花门内侧的屏门关着,周翰和澧兰从屏门一侧的抄手游廊进入二进院,院里有坐北朝南的三间正房、四间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雕梁画栋,锦锈华堂。花圃里牡丹、芍药、月季、玉兰、海棠、桂花等各色花木共处,院子中间立着茶叶末色大鱼缸。

周翰和澧兰直接来到用做厅堂的三间正房,陈震烨和林氏在里面等着,林氏看一眼周翰和澧兰牵着的手。大家见礼,周翰亲自送澧兰回来,震烨十分高兴,澧兰小女孩儿一样搂着林氏脖子撒娇,周翰看了十分迷醉,心想等没人时也要澧兰这般跟他撒娇。晚饭很丰盛,翁婿相谈甚欢,震烨心中激赏周翰处事沉稳、胸襟开阔、足智多谋且有胆色。

饭后,澧兰和周翰到三进院里安歇,这个院落与二进院布局完全一样,是一家人休息起居的地方。震烨夫妇居正房,周翰住东厢,澧兰在西厢。澧兰一向对各式建筑很感兴趣,四合院她第一次见识,就拉着周翰绕过耳房,往后面去。四进院里有7间后罩房,给女佣们居住,又有一个角门通向后面的花园。他们去园子里大致看了一回儿,只见山石高耸、细水盘流,略有几处亭台、水榭点缀其间。因是冬日,夹竹桃,迎春、栀子、丁香、紫藤、石榴、枣树、柿树等各色花木均已凋零,只有松柏长青。况且天黑,看不真切,周翰笑她心急。趁着夜色遮掩,周翰认为很可以拖她入怀吻一回,顾虑到底是在岳家,不好造次。

周翰沐浴后拿了一本书在灯下看,他想起吃饭时林氏谈起俊杰在美国的学业,他刚从普林斯顿转到哈佛;俊杰的哥哥已经拿到普林斯顿的物理学博士,就要回国;还有澧兰的表哥林江沅在德国哥廷根大学。周翰知道林氏并不满意自己,他还记得林氏对自己出身的微词。出身既已改变不了,学历却难不倒他,他心里有个想法,等有了眉目再跟澧兰说。自己有些委曲求全,然而为了澧兰,他心爱的小女孩儿,真是千值万值。

他听见澧兰敲门,“周翰哥哥,我忘了告诉你,明天我送你上车。”因为天冷,她在蜜色夹棉衣裙上罩了件藕荷底色金银绣花的坎肩,头上一顶毛皮风帽,把秀发都掖进去,既冰清玉润又俏皮可爱。

“进来!”

“不好吧,母亲要是知道我晚上在你房里,会生气的。”

“就一会儿!”他一把就把她拖进来,关上门,吻就落在她唇上。他辗转反侧地碾压她、吸吮她。他把澧兰的帽子拉下来,她才洗过的头发就披垂下来。在天津换车后,他就没得着机会吻她,他忍了一天,他的目光时时落在她唇上,他总在回忆那甘甜的滋味。他若是回去之前没能再亲到她,整个年节都过不好。

“澧兰,你明天能起来那么早吗?不累吗?”他抚着还沉浸在他热吻中的女孩儿的脸。

“嗯。”她声音绵软地回应。

“我送你回屋。”他怕自己再不作为,就要送她上床了。

“等等。”澧兰伸手把头发挽起来,要掖进帽子里。她还没掖好,周翰就把她帽子拽下来,再次吻住她。他受不了她撩头发的动作,那么妩媚性感。她刚挽起发,他就解开吻她,她再挽起来,他又解开,反复三次,后来澧兰就不再费力气了,她散着发让周翰送回屋,屋里侍奉的丫鬟、婆子们都吃了一惊。

“你没看到他们牵着手吗?未婚夫妻,那么不懂礼数。”林氏冲着震烨抱怨。

“他们两情相悦不好吗?”

“澧兰刚才还去他屋里,呆了那么久!”

“你是大家闺秀,不要趴门缝,窥探别人。”震烨从书上抬起头。

“你怎么这么说!我不是听到澧兰敲门声了吗?周翰真是,不拘小节!”

“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姑娘先去敲人家的门吗?”

“澧兰年纪小,不懂把控,周翰该知道避嫌呀!还鼓动澧兰元宵节跟他回家过!”

“你要是不想答应,就直说。上元节本来就是有情人在一起的节日。周翰对澧兰情深意长,你不该高兴吗?”

“你总是向着他!”

“你总是挑剔周翰,嫌他母族门庭低微,嫌他学历不高,他是无奈,周翰在圣约翰时成绩极好!你眼皮太浅了,英雄不问出处,你不是没听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也该明白。周翰这个人不能小觑,瑾瑜故去这一年半时间里,你看他把顾家的产业经营得,竟丝毫不亚于瑾瑜在世。”

“手段再高明也不过是个商人。”

“商人怎么了,我父亲就是商人。官宦就高贵了?官场黑暗,争权夺利、互相倾轧,巧夺民脂民膏,我也不能免俗。”

澧兰坐在屋里凝望对面屋檐上的瓦当和滴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多漂亮的图案,行云流水,极富变化,瓦当上面是清澄的蓝天。澧兰回想周翰昨晚在这屋里和她的亲热,眼里春风沉醉。她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唇,用心体会着,好像他的吻还在。澧兰记得周翰上车前**的眼神,他把她的手攥得那样紧,目光在她的唇上长久停留,她的心都颤了。

火车终于一路喘息着靠上正阳门东站,周翰透过车窗看到澧兰,那姿容婉丽的女孩儿站在雪中。他迅疾下车,一把揽她入怀,全然不顾周遭的目光,她的气息比雪还要清新。他们才分开十几天,他就受不了,他感觉比一辈子还长。这些天他心里萦萦绕绕都是她,他的心完全沦陷,她是他心田的领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澧兰偎在周翰怀里看窗外,莽莽荒原横亘在眼前,哀岭孤村从他们身边走过。澧兰希望这路再长些,车再慢些,她跟周翰独处的时间再久些。她刚转头就被他温热的唇堵住,她在他们缠绕的舌间感受周翰对她的深切爱意。他这么喜欢亲吻她,怎么也不够。这样也很好,唇齿相依,相互依存,澧兰在沉迷中想,愿他们情与天寿!

“今天晚上你来我房间睡。”晚饭后他们上楼,周翰说。

澧兰惊讶地睁大眼睛。也是,周翰想他刚才的话颇有帝王翻妃子牌子的感觉。“过年,仆人们回家的多,宅子里人太少,秀竹和初夏回南浔了,你自己睡不安全。”

“不好吧?他们发现了怎么好?”

周翰进她卧室里,把被子拉开,揉一揉床单和枕头,“这样可以吗?”

澧兰只好去拿换洗的衣服、睡衣和洗漱用具。

澧兰从浴室里出来,周翰抬眼一看,心里就颤一下。她大概刻意挑了一件最保守的睡裙,从头裹到脚,密不透风,袖子直到手腕,领子快拉到下巴。可是再严实的衣服也遮不住她刚沐浴过的娇媚,脸上的红晕氤氲着水汽,“初发芙蓉”,周翰想这个词太形象了。她用浴巾包住才洗过的头发,可爱至极。

周翰进到浴室里四下一看,心里爱极了这个女孩儿。她把自己沐浴过的痕迹都清理掉,替他放好洗澡水,换下来的衣服妥帖地折起来,上面盖着用过的毛巾。等周翰从浴室出来,澧兰已经熄了大灯,只留床头的台灯和沙发边的落地灯。她为他铺好床,自己拿一床被子展开在沙发上。她还没睡,坐在被子里,看从他书架上翻来的书。周翰认真地看一眼书的封面,还好。男人总有些特别的书,不便让未婚女孩儿看到。

“怎么不去床上睡?”

“哥哥你个子高,睡在沙发上不舒服。”

我哪里要睡沙发!周翰想,“沙发上冷,我们都去床上睡。”

她先愕然地看着他,然后低下头,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仍能看到她脸上的绯色。澧兰垂头想了一下,就去衣柜里找什么东西,周翰把她的被子抱上床。她拿了条床单来,卷成一条粗绳,放在床的中间,“楚河汉界!”她娇声说,周翰看她亦旖旎亦豪爽的样子,心都要化了。她又去拿来一条浴巾铺在枕头上,然后把头上的浴巾取下来,乌黑的头发就披落下来。周翰看着她折腾,心里一漾一漾地。

澧兰关了自己这边的床头灯,“关灯睡觉吧,晚安,周翰哥哥。”

周翰望着她散在枕上的青丝出神,晚安?他这一夜实在安生不了,澧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样子,真是说不尽的软玉温香,娇柔旖旎。

“怎么不关灯?你不睡吗?”澧兰睁开眼,瞧见周翰一脸憨痴样,羞得垂下眼帘,她转过身去,背冲着他,她压住了头发,便伸手拂了拂。周翰拉开她的被子就进去,瞬间就越了界。他从澧兰身后插手过去,把她翻过来,哪管他的手究竟落在什么位置。他本来真的没有侵占她的意思,奈何她太美,举意动容皆济楚。他不顾一切地吻她,她的唇异常柔润清新,周翰狂野地舔噬着,用自己的热情淹没她。他极为强悍炽烈,几乎要把女孩儿生吞活剥了,在他要将她整个人揉碎一般的亲吻下,澧兰体内的感官知觉被唤醒、沸腾。

他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她,澧兰闭着眼,头向后仰在他手里……

他气息平定、彻底放松后,就紧紧搂着她。

“我是你的了吗?周翰哥哥?”过了好一会儿,澧兰小声问。

周翰看她一脸羞意。“还没有。”

“怎么?”

周翰俯身到她耳边解释。

“为什么?”

“你还小,我怕伤了你。要是怀孕了更不好,我们还没结婚。”周翰犹豫一下,“澧兰,我刚才那样对你,你生气吗?”

“不会,我是你妻子。”她因为爱他,什么都不顾忌,周翰万分怜惜地搂着她。

“快点长大,澧兰,嫁给我,我要彻底占有你。”这样**的话说出来,周翰并不认为冒犯澧兰,她是他妻子,他爱她!而且不拘礼法本就是他性格中的一部分。

天色晴霁,星月交辉。六街三市,房隅巷陌,花灯竞放。家家户户门前扎起灯棚,花卉、鸟兽、鱼虫、人物、故事,各色灯火五彩攒成,不计其数。市镇上鼓乐、歌舞、杂耍充塞,百戏竞呈。

周翰牵着澧兰的手,陪她走桥、看花灯。澧兰着青碧色细锦夹袄,配象牙色曲水串枝牡丹纹暗花缎下裙,愈发显得腰肢嫋娜,体态婵娟,逸韵风生。

澧兰拽着周翰去猜灯谜。

“三顾茅庐,打七言诗一句,”。

“前度刘郎今又来。”澧兰才念完,周翰就说。

“日落香残,去掉凡心一点;炉火已灭,且把意马站边。”

周翰脱口而出“秃驴”,澧兰娇笑。

“五月既望时,出门多加衣,游子离乡久,素笺未写诗。每句打一味药名。”

“你来猜。”周翰站在澧兰身后,让她靠着自己。

“半夏、防风、当归、白芷。”

“嗯。看这个,欲问千年往事,三皇五帝凄然,秋菊枯草覆满园,何必谦让再三。每句打一古人名。”周翰念给她听。

“盘古、楚怀王、黄盖、陆逊。”

两人相视而笑,灯谜太简单,这两人又太聪明,他们就去看别的。街市上摩肩擦踵,周翰为防止有人唐突澧兰,就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揽住她的腰。他总是在看她,他对灯火的兴趣远不如对澧兰。多么美的女孩儿,脸上一丝粉黛也没有,却面若芙蓉、眸盈秋水、修眉联娟。他记得她在自己怀中的极致柔态,肌理腻洁,气息清新,瑰丽之处如花朵般绽放。他们去看耍龙灯,围观的人太多了,周翰就从背后把澧兰整个揽在怀里,他一只手搂住澧兰的腰,一只手护住她胸部。澧兰把他上面的手往下推了推,周翰又移回来,“人太多了,我怕有人趁机冒犯你。”

“我会自己小心。”她小声说。

“什么?听不清。”

澧兰回转身,贴着他的耳朵再说一遍,周翰的身体立刻起了变化,她不知道这是他的敏感区,“我的手大,保护得更周全。”他顺势在她耳朵上亲一下。

“让别人看到!”澧兰想镇子小,彼此都认识,他们虽是订了亲,可这样亲昵,不免有人说闲话,怕影响顾、陈两家的名声

“大家都在看龙灯,不会注意我们。你怕别人看,我领你去人少的地方。”周翰牵着她一路避开各色社火,专往灯火阑珊处去。

“哎,让我看……”澧兰要看“游神”,被周翰一把拖走,“等会儿看。”

“去哪儿?”

周翰拽她到偏僻的弄巷。

“做什么?”

“做这个!”他一把就扯她入怀,吻下去。从昨天早晨坐上长根的车到现在,他都没寻着机会亲她。年节里,老宅里人太多,祖母吴氏大概了解自己孙子是个不守礼法的人,一直把澧兰带在身边,跟防贼一样防着周翰。

“嗯……”她反抗,可一切都是徒劳,他太强壮,他一只手臂就能钳住她,他另一只手就温柔但坚定地固住她的头。她不肯张嘴,他就用舌头温柔地舔舐她的唇,用自己的唇在她唇上碾压、吸允,用牙齿轻咬。他的舌终于攻进去,他那样霸道,恣意地回旋辗转,他弄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终于结束后就看见澧兰哭了,“怎么了?”他百般怜惜地替她拭泪,“我咬疼你了?”

“让别人看到多不好!这是在外面呀!”她头一次拒绝他的亲吻。

“我再不了,我保证!乖啊,别哭,啊!乖!”周翰吻她的额头、面颊,眼睛,心疼得要命。他今晚是过分了,他的小妻子如此温柔,他还欺负她!“我们去看‘游神’,你想看什么就跟我说,我陪你!哈,乖!”

他牵她重新回到灯火中,再也不敢造次。周翰面对澧兰心里永远都是柔软,他自关帝庙前看到她,心就彻底沦陷。她是他命中的克星,命中注定,他要栽她手上!

他们把水乡的桥都走遍了,他们看街市上的灯火,也喜欢看水里的灯火,流光溢彩映在水中,熠熠生辉,其实已经分不出哪里是水上,哪里是平地,无数的光影、色彩融合在一起,这里已然是天上的街市。周翰牵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信步而行,只要两人对视,澧兰便感觉空气里都充满了甜甜的气息。他们有说不完的话,灯火落进她的眼眸里,泛着柔软的光。周翰痴痴地看着她,看那清丽的脸庞上妩媚的神态,他被她的笑语牵扯,心都要化了。澧兰爱周翰牵手的方式,十指相叉、紧密交缠,彰示他对她的拥有和眷顾。他们第一次握手时,她还惊诧于他的方式,后来却认为这样极好。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周翰是个不拘礼数的人,他既然跟澧兰有了亲昵,就总找机会与她再次温存。皓体呈露、弱骨丰肌、柔滑如脂,这样美的身体,他忍不住。况且他认为澧兰迟早都是他的,不会太久。澧兰固然害羞到极点,却不愿拒绝他,而周翰**再强也不越雷池。他在澧兰身上百般折腾后,就万分怜惜地搂着她。一个星期不见,他想她想得要命!软玉温香抱满怀,她清新的气息涤荡去他心中所有的俗世尘虑,只剩下温柔。他甜美可人的小妻子,她这样爱他,他在她身上百般折腾、染了她的身体,她从没怨言;而且她亦不急于清洗,会一直留到每天晚上常规沐浴时,尽管她是这般爱干净的小人儿,周翰因此对她爱意无边。

“澧兰,我申请了哈佛商学院的硕士学位,今年9月入学,你跟我一起去。”

“你什么时候申请的?怎么申请的?”她惊得起身,趴到他身上问,看到周翰十分享受的表情,她红潮晕颊,又赶紧躺下。

“我通过圣约翰大学校长申请的。你知道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本来就可以直接申请美国大学的研究院。我给圣约翰大学、哈佛大学都捐了款。”周翰是商人本色,捐钱的事他一点都不瞒澧兰。

“再过两个月你就满16周岁了。我们结婚好不好?我带你去美国。你在美国读大学,波士顿有很多学校,看有没有适合你的。”

“那么顾家的事业怎么办?”

“先请母亲帮着维持一段时间,两年、最多三年,我们就回来。你要抓紧时间读书啊。”林氏既然对他不满意,他便去搏一个学位回来。况且他自从与纱厂厂长吴坤一结识后,他心里去美国留学的夙愿又强烈起来,他深知以目前自己的眼界和格局不能带给顾氏长足的发展。

“嗯。”澧兰温柔地搂住周翰脖子,她不知道这个举动对周翰杀伤力有多大,玉肤柔肌、雪腻酥香。

“澧兰,我明天就跟母亲、你父母说。”他热情地回应她。

周翰从陈氏手中接过林氏的回电,几乎不敢相信。林氏说周翰有宏图伟志,震烨和她很欣慰,只是澧兰太小,现在谈婚论嫁太早,不妨等周翰从美国回来再说。周翰绝舍不得跟澧兰分开,哪怕一周不见他都受不了煎熬,何况两年,他的心大概要荒芜了吧。他请陈氏再和陈家商议。

“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不许他们结婚?”震烨有些恼怒。

“澧兰那么小,还不到十六周岁。”

“周翰不是说两个月后澧兰满了十六周岁,他们才成婚吗?”

“只差两个月,有区别吗?还是一样小。”

“这个年龄结婚的人不少,你不是像澧兰这么大嫁给我的吗?啊……”林氏瞪他一眼,震烨想不对,洵美是十七岁嫁过来的。

“结了婚,如果很快有了孩子怎么办?”

“那不挺好,子孙兴旺家富贵!”

“澧兰那么小,在国外没人帮衬,怎么照顾得来?”

“以顾家的财势,周翰他们可以带仆役出国。”

“有了孩子,澧兰哪有精力读书?”

“说来说去,始终是你望女成凤。女孩子何必一定要出人头地,再如何有出息终究要嫁人,相夫教子。再说以澧兰现在的学养,已经胜过很多女孩儿。”

“我辛辛苦苦教育出来的女孩儿,一个结婚就中断了她的学业,不知道澧兰是怎么想的。”

“说到底,还是你攀比心重,你们林氏的孩子都要留洋,都要蟾宫折桂。我们有浩初一个,已很有脸面了,周翰将来博得学位,他是半子,也够我们光耀门庭。澧兰如果不生子,可以在波士顿读书,周翰不是说了吗?”

“波士顿的学校哪里比得上剑桥,澧兰的理想是去剑桥读书!”

“我担保她现在没有这个理想了。”

“傻女孩儿,昏了头!”

“哎,我们别扯远了,说回来。你不让澧兰陪周翰出国,年青男子孤身在海外,精力、体力旺盛,寂寞难耐,难免不生变,到那时顾陈两家的婚约要还是不要?”

“如果他做出丑事来,我们就解了婚约,澧兰这么好,还愁没有……”

喀喇一声,陈震烨就把茶杯摔了,林氏吓一跳。林氏以才貌和家世著称,年轻时是杭州城的第一美人,陈震烨能和林氏结发,颇有天上掉馅饼之感。所有公使夫人中,她又最出挑,他们结缡多年,陈震烨一直宠着她,很少翻过脸,更别说摔东西。

“顾陈两家是世交,婚约怎能说废就废!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周翰,嫌他母亲门庭低微。当初因为父亲和我一力主张,你才勉强同意他们的婚约。他的母亲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儿,嫁到陈家做的是正房,并没什么嫡庶之分。你太不开眼,一味讲究门阀,我家是商人,你怎么就嫁给我了?”

“陈家是望族。”

“名门望族就那么好?你看周翰的能力,还不到两年就把顾家产业打理得蒸蒸日上,他手段不凡,将来建树必定在瑾瑜之上。澧兰嫁给周翰,一辈子荣华富贵不好吗?”

“凭陈氏和林氏的家世,不需要把眼睛盯在钱上。”

“你真是妇人见识!世事风云变幻,难以预料,世家子弟落魄了的比比皆是。一个人立身于世上,靠的是心胸、眼界和手段,只有周翰那样的人才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林氏嗤之以鼻。

“事败于妇人之手者多矣。你瞧不起周翰,周翰难道不知道?他是心明眼亮的人,他只是隐忍不发而已,这足见他喜爱澧兰。你别逼他到极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周翰和澧兰行的是旧式婚礼,在南浔老宅。陈震烨和林氏争吵后两人各让一步,准许周翰和澧兰成婚,但不能合卺,澧兰也不能跟周翰去美国。周翰心中虽有千万个不愿意,也知道这已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只好慨然受之。他庆幸自己在最紧要关头还能把持得住,澧兰仍是完璧之身。有婚姻为两人的爱情作保,他略微心安,他叮嘱澧兰在他离开的日子里,不许正眼瞧别的男人,一眼也不行。他恨不能立时就不管不顾占了澧兰的身体,然后带她去美国。他既然应承了林氏,就得坚守诺言。

顾家的天价聘金让陈震烨和林氏震惊,“五十万银元!你看看周翰对澧兰的情意,我不信还有谁家女孩儿收到的聘金多过澧兰!”林氏感觉被土豪用钱砸了,心里并不痛快。澧兰惊闻聘金之巨,去问周翰,“因为你爱我从不计较得失,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礼物,我想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女孩儿。”澧兰动情地搂住周翰脖子,周翰难免心荡神怡。

周翰八月初出发去美国,他和澧兰的好日子定在6月13日。仅用两个月来筹备婚礼,周翰感到有些委屈澧兰,所以他诸项很舍得花钱。他特地派人去陕西渭南定制蒲城杆火,他本来要订全架火,由于时间着实赶得紧,而且自清光绪七年(1881年)后,再没有表演过全架火,只好作罢。他派去的家人们把蒲城所有的杆火艺人都聚齐来赶制花火,还多请了几位师傅到南浔放火,以做万全之策。

顾家在园子里搭了戏台,上海的京剧名角周信芳、李吉瑞、冯子和、江梦花,顾家都请了来;还请了滩簧、胡琴书、纤板书等一干名角以及一班杂耍艺人来表演。

花轿分“头新”、“二新”、和随市轿子三种。所有的新娘都喜欢坐“头新”,就是新轿子第一次出租。及到澧兰出嫁时,很不巧,南浔、湖州、杭州、苏州、上海以及周边的轿行,仆役们跑了个遍,也没找到“头新”的八抬花轿。沈管家回禀周翰时,周翰刚好跟澧兰在一起,“我的妻子为什么要用别人坐过的花轿?找人做新的!”

“周翰哥哥,太浪费了!”

周翰握住澧兰的手,“还有五十天,来得及。”

沈管家想幸亏自己着手得早。

沈管家请人制作了硬衣式八抬花轿,周翰要求高,工期紧,单这一项,几乎就要扒了沈管家的皮。喜轿用香樟木制作,总重230斤,轿顶竖着70柄木刻火焰,上面镶嵌着小圆镜子,取“辟邪”之义。轿身两侧镶嵌琉璃瓦,上面绘制的内容取自昆曲和越剧的传统曲目,左边是《牡丹亭》、《玉簪记》、《风筝误》,右侧是《珍珠塔》、《三难新娘》、《三看御妹》。轿帘是苏绣软缎百子图。除此之外,轿子上还满布各种雕花和描金彩绘,“八仙过海”、“麒麟送子”、“和合二仙”、“金龙彩凤”、“喜上眉梢”、“富贵牡丹”、“事事如意”,制作工艺非常复杂,采用了浮雕、透雕、贴金、涂银、朱漆等装饰手法,异常华美。

一场婚礼下来,南浔老宅、顾园、田庄上的数个男女管家都忙晕了头,跑细了腿。

林氏撇了震烨,从北京回上海安排婚礼。她虽不喜周翰,不愿澧兰结婚太早,她也要好好准备,风风光光地把澧兰嫁出去。她原本想让浩初在欧洲为澧兰订购家具、茶具、灯具、织品等做妆奁,这时也来不及了,她心里又怒了周翰一层。澧兰的陪嫁可谓“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林氏为澧兰准备了一百二十抬嫁妆,送嫁妆那天,南浔镇上的人倾城而出,争睹送妆的行列。澧兰的妆奁里不仅有家具、珠宝首饰、衣裳、丝绸被褥、家居用品等,还有陈家的古玩收藏,看花了观者的眼。

婚礼前一天,乳母窦氏给周翰讲述婚礼的全过程,说到澧兰下轿时周翰要拉弓朝轿门射出三支红箭,驱除新娘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射伤澧兰怎么好?”周翰很担心,一屋子的人都笑。

“没有箭簇,不会射伤。”窦氏忍住笑。

“那也不好,终究会疼,不如取消。”周翰并不介意别人笑话他。

“大少爷,这叫‘三箭定乾坤’,保佑你们夫妻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哪能说取消就取消?你实在担心,就轻轻射三下。”

“嗯。”周翰想届时要仔细手上的力道。

再说到“跨火盆”这一项,周翰又惊问,“不会烧着澧兰吧?讲究太多,不如废了这条。”

窦氏这会儿死活忍不住笑,祖母吴氏笑着说,“火盆这项万万不能省,它能烧去一切不吉利的东西,日后你们夫妻会越过越红火。哪个新娘不是从火盆上跨过来的,也没见烧着谁。”

“要不在旁边备一桶水。”周翰叹气。

吴氏身边最有头脸的仆人们已经笑岔了气。

“放心,有你在旁边,哪里会烧着澧兰!”吴氏感慨,“周翰这孩子是个痴子,对澧兰用情至深,以后恐怕要受制于妇人之手。”

周翰讪笑,“还是要备一桶水!”他仍然坚持。

婚礼当天,宾客云集,顾家张灯结彩,正厅的四面墙上被无数喜幛严严实实遮住,红彤彤一片。几进庭院和园子里都搭起席棚,以供来宾饮宴。庭院里百花盛开,米兰、茉莉、白兰花、栀子花、广玉兰、小叶女贞、扶桑、石榴、夹竹桃、美人蕉、大丽花、蜀葵、半支莲、六月雪…….争奇斗艳。有客人应景说,真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周翰去迎亲,江南水乡不便骑马,周翰就乘了一顶蓝色小轿,他那么高大的人蜷进轿子里,待想到澧兰宽绰的花轿上坐了个压轿小孩,自己就不免微笑。

等到射箭这一环节,周翰长弓在手,虚虚地挽了弦,轻轻放了箭出去,每一箭都离着澧兰数步远,大家哄堂大笑。后来这些事传到林氏耳里,她也不禁笑笑。

入洞房后,周翰用玉如意挑开澧兰盖头,她一向装扮素雅,他从未见过盛妆的澧兰,在烛火的辉映下,只见她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极为妍丽。周翰不由得伸手轻抚澧兰的脸,澧兰羞涩地抬头看他一眼,脸上有万种柔情,周翰立时感到自己的坚硬。可惜林氏不让合卺,他实在想即刻推倒她,好好消受一番,然后带她去美国。

客人散尽后,洞房里只剩下周翰和澧兰,陈家陪嫁的婆子、丫鬟们在外间守着,因为不许合卺,陈氏特意叮嘱她们尽责。澧兰小声告诉周翰要做一个同心结发,他们各自取自己的一缕头发,周翰说之前太忙,忘了这项,不该为图精神,婚前去理发,他的头发比较短,接近寸发。澧兰说不妨,她喜欢周翰立式板寸的发型,比那些搔首弄姿的分头、背头、油头好太多,很有男子气概。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头发裹住周翰的,绾在一起,用红绳束起来,“交丝结龙凤,镂彩织云霞。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她一面做,一面轻声说,周翰看着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你要把它放到哪儿?”

“放到香囊里,再存在箱子里。我很想随身带着,但怕不小心弄丢了。”

“澧兰,再做一个好不好?我去美国随身带着。”周翰一脸温存。

澧兰温柔地挽住他脖子,周翰想要低头亲她,澧兰指着外间。他们又剪了头发,“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澧兰换了说法,一边绾,一边冲他妩媚地笑。她刚束好,周翰的吻就落下来,他热烈舔噬她的唇舌,把她箍得紧紧的,小心不弄出声来。

“我很想你!”他等澧兰缓过来,贴着她耳朵说。按旧俗,新人婚礼前不能会面,周翰已经两周没见到澧兰了,“等我们回上海。”周翰搂着她的手臂加大了力气。澧兰明白他的意思,红潮晕颊,转头看看外间,再疑惑地看他,“我把她们留在南浔。只说不让合卺,没说不许我碰你。”

澧兰两颊酡红,好一会儿,她说,“既然不能睡觉,我们守花烛好不好?男左女右,左边代表你,右边代表我,两个蜡烛只能一起熄灭。”

“要是一个蜡烛先熄灭呢?”

“那样就趁着它要灭时,赶紧把另一个一起熄灭。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老去。白头偕老,好不好?”她娇俏地看他。

“好!澧兰,你靠着我。”周翰把他的小女孩儿揽在怀里,怕她累着,他心里尽是温柔。他从未如此深切地被爱过,从前他看到经国、管彤和朝宗被父亲或陈氏抱在怀里、放在膝上疼爱时,他心里都是遗憾。父亲对他的生母周氏没有感情,母亲怏怏不乐,父母都不太怜爱他。他依恋祖母吴氏,他与弟妹们关系融洽,他努力博取关爱,然而抹不掉心里的落寞。上天终于补偿他,给他柔顺体贴的女孩儿,他心里的苍凉、孤寂被冲刷殆尽,他心满意足!他们偎依在一起,看着烛火,小声聊天,闲话澧兰学校里的事、周翰生意上的事,谈论他们即将的分离,憧憬他们的未来。

他们熄灭花烛后,东方既白,澧兰偎在周翰怀里沉沉地睡着了,周翰静静地看着她的容颜。

回到上海的一个半月里,周翰把身上的事务逐渐转交陈氏,分离在即,他努力挤出一切可能的时间跟澧兰在一起,澧兰也暂时请假不去上学。只要周翰在家,他们就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吃饭、聊天、弹琴、在园子里转。他们无话不谈,周翰很喜欢和澧兰聊天,她极聪明,妙解人心,很多时候,周翰话才说一半,澧兰已经猜出他的意思。生意上的事,她也是一点就透,不用周翰费力解释。她回应周翰问话时,对答委婉,她虽因为年纪小,见解不深,但她博闻强记,说出来的话总令人耳目一新。她还常常喜欢调皮捣蛋,然后攀着周翰的肩撒娇,讨饶,笑起来妩媚动人,让周翰又怜又爱。这是意外的惊喜,是他婚姻的福利,他本来就是痞子性情,不喜欢一本正经的女人。

他们更多时候呆在周翰的房间里,到了晚上,周翰不许澧兰离开。他夜夜与她同床共枕,她是他妻子。周翰谨守“不能合卺”的承诺,但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虽不做实质性的开发,他们每每有极亲昵的时刻。他喜欢澧兰含蓄的肢体语言与迎合间的矜持,她欲拒还迎的半推半就令周翰着魔。周翰偶尔发现通过爱抚和亲吻,可以让澧兰攀登到爱的巅峰,之后他经常如此,他看着他的女孩儿在自己怀中痴狂,他要让澧兰在分离的岁月中日日怀念这甜蜜。他也要澧兰亲吻爱抚他,他在她身上恣意放纵自己。“澧兰,我从美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占有你!”周翰把她使劲往身上贴,澧兰从不介意他说荤话,她只是害羞。在他们的关系中,周翰占据主导地位,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澧兰都承受。

分离的日子转瞬即至,在十六铺码头,周翰揽澧兰在怀,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一下,他完全不在意周遭的目光,他的小女孩儿没有哭,在他爱意的滋润下,她眼里有万般光彩,“我等你回来!”澧兰环住他的腰。周翰揽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与她喁喁情话不停。周翰在最后一分钟上船,船上、船下,两个人对望着,澧兰一眼不眨盯着周翰,她突然张开嘴,无声地说了句话,周翰愣了一下,澧兰反复几次,周翰盯着她的唇形看,终于明白她在说“我爱你”。周翰极为震动,此刻几乎要跳下船,要在拥挤的人海里捞她上船,两人相处时她从未说过这句话,虽然她深爱他。周翰死死盯着她美丽的眼睛和嘴唇,船缓缓离岸,慢慢地,周翰看不清她的脸了,没关系,周翰知道她的眼和唇已经烙在他心田上,永不消褪!澧兰的身影渐渐缩小,周翰心头伸出一只手,把她抓过来,贴着肉揣到怀里。适逢头上有海鸥盘旋,周翰就抬头看天,他模糊的视线渐变清晰,周翰是硬汉,从不愿落泪,但他不知道,他日后为他的小女孩儿落尽了眼泪。

感谢编辑不厌其烦地重审,其实相较于中国文学界的模范作品——诸多茅盾文学奖获奖小说,或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先生的部分小说中的内容,我所描写的男女情感细节绝对是纯洁的。

但是我很理解面对网信办的规则,贵网所承受的压力。再一次深深感谢贵网的各位编辑。

我个人还有一点感触,就是:如果余华先生的《活着》,陈忠实的《白鹿原》、莫言的《丰乳肥臀》在当今的网络文学网站上发表的话,现代中国将绝不会拥有如此伟大的作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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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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