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知天风 第19章 离家

叛逆待到夕阳西下没多久就飞走了。

生命总是要在一天结束后归巢。

时谨买完桌子回来时，张姨已经走了，只剩坐在沙发上的董诗，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饭厅的狼藉约莫是张姨帮忙收拾的，时谨安置好后自顾自打开冰箱，搜寻有什么他可以操作的食材。

逐渐逼仄的气氛之中，董诗木然地平视前方，没有再看他：“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以为时谨下午在外人面前丢了脸，会懂事地收敛，给她道歉。

她的儿子一向很省心听话的。

可这次好像不是这样。

“我遇见了我高中的同学。”

时谨抛给她一个没头没尾的回答。

亦或是疑问。

他并不期待董诗会对此做出解释，或者感到抱歉。丢下这句话后，径直走进厨房关上门。

他现在面临更严峻的问题。

时谨翻看着从冰箱中拎出来的一袋饺子，不知是谁家做好送给他们的，从冷冻室提过来时塑料袋上抖落一批批冰碴。

他并不知道饺子热多久才合适，只好拿出手机搜索。

直到今天，时谨才深深意识到，原来他竟然有那么多没学过的东西。

董诗从来不允许他花时间在这些事情上，反抗也不会有结果，只会让董诗和自己因为这种没有意义的事糟心。

如今矛盾爆发，他才发现自己基本的生活起居常识都要从零学起。

就在他对着教程一步步准备二人的晚餐，董诗却按捺不住，推门进了厨房。

她好像已经找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般的借口，说服了自己：“我知道了。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人说些什么，给你带坏了？”

她重新退回到麻木坚硬却又舒适的外壳中，活了四十余年早已形成的思维定势让她越说底气越足，听上去真像有那么回事：“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是用来学这些的？回家第一天就对你妈这个态度？”

董诗越讲越觉自己占理，目光如炬，死死凝视着时谨的背影，咄咄逼人。

“你那些高中同学又跟你说了什么？”

“我不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不想让你被这种乱七八糟的人带坏？

“你看你现在是副什么样，才少管你一个月，稍微放松些就变成这样！我还以为能考上你们淮大都会是些优秀的人，看来照样会混进一些品行不端的货色！”

锅里的水烧开了，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响。

一如董诗刚刚说的话。

时谨用漏勺无意识地翻搅着，生怕饺子皮粘锅，闻声接了一碗冷水。

冷水下锅，翻滚的沸水重新偃旗息鼓，也浇灭了他心中险些点燃的引线。

如此往复三回，就在董诗快要发狂上前的时候，时谨终于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爱我。”

吞下了情绪激动时想说的话，到嘴边时已经是大相径庭的内容，时谨莫名感到一丝疲惫。

董诗的反应证明了她的固执己见，想要董诗扭转对这一切的观念和看法几乎不可能。

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他不可能为了让董诗满意，一辈子都让自己囚于董诗构建出的空中楼阁之中。

他也有需要填补的**。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呢？”

说完这句话，他浑身从未这么轻松过。

时谨彻底没了最后一点胃口，将煮好的饺子悉数盛到碗里，他竟还有检查饺子煮得怎么样的闲情逸致。

趁漏勺捞起的时候端详了一番，每一个都圆润饱满，热气腾腾。水珠淌过薄薄的面皮，透出内里粉嫩的鲜肉。

没有残留的冰碴，也没有煮烂破皮。

原来这一切都这么简单，只要他有了牵头的勇气。

时谨把碗筷准备好摆在桌上，丢下原地发愣的董诗，自己进了房间。

他不指望董诗能想通这一切，但需要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任她摆布的附属物。

先从生活中的不可控开始。

手机早就嗡嗡震动了半天，他这时才有空拿起清消息。

是八侠客的群。

【野王】：[图片]

入目是在黑夜中一连串耀眼的车灯，还有在路边蹲了一排的人们。

【刘湘茗】：高速打牌三缺一。

【叶凡】：喜报，一天过去了，我们还在淮城。

【何振野】：谁又把我和凡姐的群名改了？？

【叶芃】：不知道。看你这称呼，说不定是贼喊捉贼呢。

【何振野】：天地良心，自从堵在这我就不敢点开手机。

【徐清有】：你们不是有四个人吗，怎么三缺一？

【刘湘茗】：@徐清有影哥跑去和隔壁车的人外交了。

叶芃适时地发送了一段实时视频。

【叶芃】：[视频]

点开视频，一群人在马路边手舞足蹈，嘴里乌拉乌拉地蹦跳着。

甚至还有人在背景里挥舞着不知道从哪来的荧光棒。

【高舒豪】：？？我点进了什么神秘的召唤仪式？

【安予恬】：他们嘴里在念什么？

【刘湘茗】：他们在祈祷。

【叶芃】：车通。

【何振野】：路通。

【影阳】：全身通！

【高舒豪】：前面两个我能理解，最后这是什么？

没人回他的消息，过了一会，刘湘茗发了一个新的视频。

“老大！”

视频里，何振野正撕心裂肺地向路边草丛奔去，手上不住挥舞着一件外套。

“我来给你挡着——”

【叶芃】：影哥终于忍不住，向路边草丛输出了他满腹经纶。

【徐清有】：影老大这么努力？已经到可以向植物传教的境界了吗，我要向他学习！

【安予恬】：我怎么感觉，你们好像不是一个意思……

【刘湘茗】：噫，好冲的味道，野王即使开始翻白眼也坚持为影哥挡着，他真的，我哭死。

【叶芃】：@徐清有，机会来了，野王要撑不住了，要不你过来接上，别让影哥传教秘诀曝光？

【徐清有】：……

【徐清有】：不了，这种好事非振野兄所属。我就忍痛割爱让给他吧。他真的，我哭死。

【高舒豪】：明明满屏幕都是文字，我却总隐隐有股反胃的感觉……

安予恬见文学社几个沦落到这般地步，打消了找他们的意图。

她点开了全程没参与进对话的那个头像。

时谨的朋友圈一如他本人表面那般干净，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怀诚这个隔三差五要输出一堆文字的账号背后会是他。

今天下午他们聊完，怀诚的动态和她的私信都没了消息。

不知道时谨究竟怎么样了。

安予恬想着除了苗城还有何处可去，切回大号，熟稔地找上罗伯特做决定。

【安不甜】：一四巧巧，二五宛悦，三六海城。

【安不甜】：[骰子]

丢出来一个六。

安予恬立刻开始订票。

时谨并没机会看到她的消息，董诗先闯了进来。

她没想到时谨会有把门反锁的一天，在门外狂拍着门，语气无比焦躁。

“你这是干什么！快给我开门！你在家凭什么还要锁门！”

时谨下意识地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意识到董诗进不来后，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几分。

“妈，我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我希望你也能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他压抑着发颤的声音，冲着门外喊了一句，董诗没了动静。

时谨没有立刻转身背对着门，依然屏住呼吸，望着那片静默下来的门板。

董诗这么轻易就消停下来了吗？那这么多年的忍让算什么？

他浑身的细胞都叫嚣着不对劲，可是几分钟过去了，外面还是一片安静。

就在时谨都快要相信事情就此消停片刻时，钥匙晃动，在门把手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伴随着门锁转动的咔哒声，门把手在他的注视下拧动。

下一秒，无数次在他面前上演过的画面再次播放，刻入骨髓的身影裹挟着比以往都要窒息的空气进入房间。

没等他反应过来，耳光呼啸而至。

时谨的脑袋一片空白，感受不到面部的知觉，只能通过董诗还在颤抖的手判断刚刚发生了什么。

董诗不推崇棍棒教育，并一向引以为豪。她瞠目怒视，举起手指着性情大变的儿子，发现自己一怒之下竟对时谨动手后，内心空白了片刻，随即将无处发泄的滔天怒火转向他的书柜。

曾经伴随着他度过整个年少时期的各类书籍均被散落在地，连带着书柜也开始晃晃悠悠，时谨连忙上前死死扶住，无暇顾及被董诗掀翻在地的书籍。

一本又一本，薄的连带着书脊都撕裂，厚的则是哗啦啦地满地丢。

那都是他连折了角都要心疼的灵魂挚友。

其中还有他小时候偷偷夹在里面的日记……

窗外是自从出生就没停过的海浪声，这时却与书页撕裂的声音完全混杂在一块。

他的过去以这样的方式埋葬在了这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