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是单独间,陈夏柠醒来后就睡不着了,吊瓶上的药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像个行走过慢的秒表,她偏过身,抓住输管上的调节器,试着滚动按钮让它滴快点。
“你干什么呢?”
一道慵懒的嗓音插进来,陈夏柠回头看过去,脸颊划过诧异。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周祈越双手没空着,抬脚勾着桌腿将餐桌挪到床前,边打开塑料袋,边说:“林校长知道你生病了,她老人家在隔壁村忙着解决茶农的纠纷,没法赶过来,特意嘱托我来照顾你这个病号。”
陈夏柠脑子昏沉着,纳闷校长和周祈越竟然这么熟了,不过盯着眼前的汤面、米饭盒饭和黑米粥馒头,她似笑非笑地看他:“一日三餐全齐了。”
“......”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看到什么就买了,又没让你全吃完。”周祈越绕过床尾走到另一边重新将调节器调回去,一如既往的训斥语气,“这药水下得慢,药效才好,懂不懂这点常识。”
“我都已经退烧了,只想赶快回去。”陈夏柠最讨厌待在医院了,一股药水味,也不知道学校的情况,这会儿莫名心急。
周祈越朝她抬抬下巴,不紧不慢道:“你吃完饭,剩下的半瓶就下完了。”
陈夏柠没什么胃口,唯一能吃下的只有清淡的黑米粥,分量很大,喝完粥,医生刚好过来给她拔针。
她这发烧来的急,走的也快,医生说,她应该是中暑加发烧才导致短时昏迷。
陈夏柠大概能猜出真实原因,也没说什么,点头附和医生。
确认她没什么大碍,医生同意她出院观察。
周祈越拎着医生开的药盒,陈夏柠按着手背的棉签,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狭长的过道。
她思绪清晰了些,小步跟过去追问:“林校长怎么会知道我发烧了,她又怎么会让你——”
周祈越接话茬,一口气交待完:“你昏迷的时候医生要登记患者信息,非要你的身份证,我说没有,他又问我知不知道你身份证号,我只能打给林校长问一问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林梅的手机号,也是找周诚问的,周诚估计找他爸要的。
作为支教老师,来之前她的确有给校长发过身份证,这样就说得通了,林梅知道她生病,刚好周祈越在,顺便让他帮忙看护。
“没想到一点小病惊动校长了,”陈夏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掏出手机给校长发消息报平安,又对他说,“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了。”
周祈越回头瞧她,不耐烦的表情:“陈夏柠你不累么,这几天要说多少遍谢谢,我耳朵都要长茧了。”
“我——!”
他斜睨着她,脱口而出:“别光是嘴上表达感谢,你倒是付出点实际行动啊。”
陈夏柠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反观自己的确挺没诚意的,“......那、那你想怎么让我感谢你呀?”
周祈越低不可闻地叹气,别回脸,往前走,“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
-
折腾了一下午,陈夏柠回到学校已经是黄昏,在食堂阿姨和保安大叔的监管下,同学们倒挺老实地待在教室做暑假作业。
陈夏柠视线落在王小壮和肖思明身上,俩人眼神飘忽得厉害,被叫出去往外走,两个小男孩靠墙站着,紧张得双腿发抖。
陈夏柠也没给好脸色,冰冷冷的语气:“说吧,为什么要私自外出?”
从中午看见老师昏倒的那一刻,这俩人心声一致,完蛋了,闯祸了,然后备受心理折磨了几个小时。
肖思明的胆子明显比王小壮小很多,低着头巍巍颤颤交待。
上午他嘲笑王小壮拖油瓶,王小壮当然心生不服,指着他说:“你就是个书呆子而已,其他什么都做不好,你才是真正的拖油瓶。”
肖思明也急了:“你胡说!我学习好,会做家务,还会和爷爷一起钓鱼。”
“切!谁信啊。”王小壮翻白眼,吐舌头,“书呆子你只会吃鱼还差不多。”
“我真的会!我真的会钓鱼!”肖思明跺着脚,气得满脸通红,“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王小壮胜负心作祟,趁机发出挑战:“行啊,咱俩比比谁钓的鱼多。”
肖思明积极应战:“比就比,谁怕谁!”
“......”
这俩人的理由,陈夏柠只觉得无语又好笑,忍着气问他们怎么出去的,毕竟上午校门关闭,俩小孩不可能在保安大叔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无奈之下,王小壮和肖思明带着陈夏柠来到教学楼后面的一片荒地,那边杂草丛生,红墙被绿油油的爬山虎遮得密不透风,王小壮站在墙角掀开植被,露出一个废弃的下水道通风口。
陈夏柠:“......”
天哪,这俩小孩是当地鼠钻出去了。
“俩地鼠”还挖地,让这洞口变得更大了。
此时此刻,陈夏柠总算明白学校的老师为什么坚决不来小学支教了,小孩子有可爱的一面,但调皮捣蛋起来,把老师气成心肌梗塞也不为过。
陈夏柠自认为包容度很强,不会轻易发脾气,但只要真生气了,她也控制不住自己。
平日管理大学生,他们闯什么祸,犯什么错,陈夏柠都好声好气地讲道理,心平气和地将问题解决。
可现在她面对的是两个三年级的小孩,未成年,他们根本没有太多明辨是非的能力,你说再多大道理,他们也听不懂。
否则他们也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将约法三章抛之脑后,也不会做出如此幼稚可笑的事。
这俩小男孩是不会理解她跑向海边的心情。
陈夏柠当时真的害怕,害怕自己把两个小孩看丢了,如果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她不敢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
“你们俩个现在去操场跑三圈!”陈夏柠一记眼刀甩过去,变本加厉道,“扫一个星期的地!”
王小壮和肖思明缩着头,识趣地遵守命令。
晚上睡觉前,陈夏柠照例给许佳念打电话,分享今天的情况。
虽然没发什么严重的事,但想想还是挺后怕的。
许佳念劝她赶快回去算了,她这工作表面轻松,实则背后的责任大着呢。那些留守儿童,父母都没空管教,她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管得住。
陈夏柠承认生气时,不是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但倾诉完苦水,冷静下来后,她更不想半途而废,毕竟是她主动选择了朝阳岛。
往好处想,也不是所有小朋友都调皮捣蛋,冯志强和冯志鑫两兄妹就很听话,真心向学。
做事情有始有终,既然来了,就算有再大的难题,硬着头皮也要挺过去。
因为这件事,陈夏柠半夜失眠到两点才睡着,早上被闹钟吵醒,顶着两黑眼圈出门买早饭。
回到学校时,她跟来上班的保安大叔打招呼:“张叔早上好。”
张叔笑起来满脸皱纹:“早上好啊,陈老师。”
陈夏柠抬脚要走,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张叔,学校里有没有铁锹?”
这工具不同地方的叫法不一样,张叔最初没听懂她在说什么,陈夏柠说明自己的用处,张叔这才意会,带她去小仓库找到。
陈夏柠铁锹来到教学楼后面的那块荒地,她要把那个洞口堵住,防止其他学生继续从这里溜出去。
大早上她在用铁锹铲土往洞口堆积,像个勤奋的农民在开垦土地。
陈夏柠微喘着气,自我打趣道:“哎,我这奉献不得登个报纸?”
下一秒,还真有人鼓掌加回应:“这边考虑将陈老师的丰功伟绩载入史册。”
“......”
顿时,陈夏柠后背僵住,有股电流从尾脊骨蔓延而上,耳后酥麻一片。
太、丢、脸、了。
太!窘!迫!了。
为什么她在这挖土要被他看见?!
这下她真的要载入史册了。
陈夏柠屏住呼吸,做好被他嘲笑的心理准备。
周祈越已经走过来夺过她手中的铁锹,打量她正填埋的洞口,正儿八经地说:“这样填土没什么用,只要一下雨还是会被冲掉,用砖块砌墙才能封死。”
陈夏柠神经一松,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跟你说个事儿。”
周祈越弯腰去捡荒地的砖头,陈夏柠还在等他的下半句,男人愁眉苦脸,哀叹一声:“在林校长的三顾茅庐之下,我决定勉为其难地来这工作了。”
她愣了一下,眨了下眼:“你的意思是,要来这当老师?”
周祈越将捡的砖块推在一起,站起身拍了拍掌心的泥土,转眼看她发呆的表情,他眉梢一抬,闲散道:“我知道陈老师特别想我来,就别偷着乐了。”
“......”
要说没有惊喜那是不可能的,昨天的事令她心有余悸,多一个帮手她会心安许多。
她问:“周老师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看心情。”周祈越轻笑了声,转身去外面提一桶水回来,泼在地面和水泥。
陈夏柠站在一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这么干看着他撸起袖子,白皙修长的手指粘上粘泥,干脆利落地抄起砖头砌墙。
他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想着修墙了?老师的职能已经延伸到建筑工了?”
“......你猜昨天那俩小男孩怎么逃出去的?”陈夏柠嘟着嘴,提醒,“没有走校门。”
周祈越正蹲在地上专心补墙,朝阳温柔地拂过他脸颊,他肩膀颤动,不禁笑出声:“这俩小孩挺牛啊,未来可期,祖国的栋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