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那边是什么呢[姐弟骨] 第5章 第 5 章

也许是被我当时的眼神吓到了，弟弟一直没敢找我说话。

当天下午，我们乘车回家的路上，车内只有大姨时不时和她同姨父的聊天声。后排的我们几个小孩子则安静异常。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我和弟弟下车也没有改变。

我们俩在大姨担忧的目光里挥手说再见。

妈妈自然也从大姨那了解意外的前因后果，但最让她担心的是弟弟的转变——他不再缠着我上下学了——这简直太反常了，和之前那个缠人精对比起来。

我却轻松不少，至少不用挂心身后的小鬼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妈妈忧心忡忡：“是不是心理出现什么问题了呢？”

“放心吧，你的小儿子只是长大了，知道怎么样做才不会招人讨厌了而已，”我不屑地哼声说道，放下喝完牛奶杯，把包背在身上，“我去学校了——！”

弟弟还没下楼。

他的上学时间本来就比我要晚，以前是脑袋抽风了才硬要追着我一起上学。

谢天谢地，我就像减轻了负重，风一样往学校狂奔。

下午放学回到家后，爸爸妈妈都还没下班，我冲了澡，把一身燥热汗水洗干净，然后回到房间，开着风扇写起作业。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不喜欢学习，但又不敢不交作业。既然认定了是迟早要完成的事情，那么我反而不会拖延，只要一有空就马上完成。

所以我总会在爸爸妈妈回家前这一段时间把作业赶完，留出不会的题目，等到明天去到学校问小惠。

小惠的成绩很好，同学们如果有不会的题目就会去请教她。

事实上，我知道小惠也不喜欢写作业，但意愿和能力是两回事，她有那样的“就算不怎么认真听课写作业，也能考试得高分”的能力，实在是让我很羡慕。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国文和英文，所以每次考试前总要缠着她替我抽查。

也许和她总爱看书有关吧，小惠还有快速写一手好文章的能力，总是会被老师张贴在墙上给同学们欣赏。相比起来，不爱看书的我的词汇和句子积累就相当匮乏，每次对着作文作业总忍不住抓耳挠腮，叹气连天。

总之，小惠的能力实在是让我羡慕的不得了，要是能在考试的时候像借漫画书一样借给我用用就好了。

我当然明白这是不可能的，还是老老实实完成课业吧。

作业差不多要写完的时候，房间门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我困惑地看着门外的弟弟。

“有什么事吗？”

他比我矮上不少，就算站的不是很近，也需要仰起脑袋才能和我正视。

他支支吾吾，手背在后面，看了我一眼，又慌张地低下头。

看他磨磨蹭蹭的模样，我不禁在疑惑中感到一丝不耐烦。

作业还剩一点没写完，再这样拖下去，可能就赶不及在想要看的动画片播出前准时完成了。

到底怎么了？

我用眼神催促他。

“呃……唔……这个给你……！”

怀里被硬塞了一卷东西，我还没反应过来，弟弟就已经跑开了。

看着他逃也似的慌张背影，我一头雾水关上房门，一边坐回书桌前，一边打开那卷东西。

原来是一副画。

不难看出画的是一个泳池，还有不少小人在游泳，看得出上色很用心，蓝色的池水被认认真真填满了。

他画画还蛮有天赋的嘛，这是我的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相比之下，旁边的字就显得幼稚不少了。

「姐姐 对不起

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我错了我们可以和好吗」

我撇撇嘴，盯着那几行字，心下五味陈杂。

是道歉啊。

回想起来，弟弟向来如此。

还没上学的时候，做错了事就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大人的批评。

后来，他懂得了要马上补救，才能更好取得对方原谅，但仍旧不晓得给自己掩盖错误。

面对这样一个知错能改、态度端正的犯错者，大家的火气和责怪往往就到此为止。

所以弟弟很少被大人批评，大概可以归结于他这副柔软到有些懦弱的脾性了吧。

……

可是让我大为不解的是，他在饭桌上竟然全程低着头，完全无视了我一次次投递过去的眼神！

我有点恼火又困惑。于是吃过晚饭后想找他说话，但他居然一下就溜走了。

“哎呀……”妈妈似乎有些担忧，她一直在关注我们之间的互动。

这下不只是妈妈了，连我也摸不着头脑，既然他都能鼓起勇气送出画了，干什么还躲着我？

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情，我一边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一边思索着他怪怪的举动。

等我被妈妈赶回房间睡觉，路过他的房间门口时，鬼使神差的，我停下脚步。

“……”

我抬手，犹豫了一秒，还是敲了敲门。

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如果想和好的话，不应该大大方方地、面对面坦诚相待吗？

明明我们以前吵过架后，都是他主动找我和好的。

虽然这次也算是他先迈出那一步，但这之后冷落我的举动，我完全不能理解啊……！

爸爸妈妈老是若有若无地暗示着什么，就像是在盯着我和弟弟完成什么任务一样，这点也让我很烦躁。

门缓缓地打开了，弟弟弱弱地喊了我一声：“姐姐……”

我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进了弟弟的房间，在他不安的眼神里，巡逻似的打量一圈，然后挑了张书桌前的椅子坐下。

我学着妈妈双手抱胸，尽量摆出姐姐的架势。

相比之下，弟弟像是被老师批评的学生，低着头，眼珠四处移动，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喂，你是在躲着我？”我语含不爽。

“呃……不、不是，姐姐……”他的脸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

惊讶什么？

我没想明白，乘胜追击继续质问：“你难道不想和好？那幅画上道歉的字不是你写的？”

“呃呜……！”他连忙点头，像是生怕我误会。

他终于抬起头了，有些激动地喊了出来：“是、是我写的！我想、我想同姐姐和好！”

“……我以为姐姐不喜欢我的画……可是我没有零花钱了。”他呜呜咽咽的，竟然又哭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我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才制止了他的眼泪，在安抚中才断断续续明白他原本是打算买礼物给我道歉的，但是零花钱不够，于是最后给我画了一幅画。

真是的，我苦恼地想，我在弟弟眼里就是这么市侩小心眼的人吗？！

礼物什么的明明没什么所谓的啊？他怎么会这么想？看着他湿漉漉的眼角，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大概是“得好好和他解释清楚会比较妥当吧”的那种感觉。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该怎么组织语言。

“道歉最重要的是心喔，和礼物什么的没有关系！当然了，如果你损坏了别人的东西，肯定就要赔偿啦。”

“心？”他吸了吸鼻涕。

“就是态度要真诚，你要真心实意地站在别人的角度，想想你做的事到底给别人带来了什么不好的影响。”

真是的，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竟然会这样正经地教训别人。小惠看见了一定会大跌眼镜吧！

弟弟似懂非懂的样子让我莫名有点成就感。

“我、我有在认真道歉……姐姐，对不起，我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到深水区……明明大家都那样阻止我了，对不起……”

他深深把头低下，像是要埋进胸一样。

“那种事情，我知道啦，你已经道过歉了，”我伸出手，“喏，和好吧。”

他呆呆地和我握手。

“和、和好了？”

“有什么不对吗？”我收回手，往后半靠着桌子边缘，实在是不理解他这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姐姐、不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唔……倒不如说早消气了吧——拜托，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小心眼？”我有大把事要干呢，哪有那么多精力关注他真诚啊，当时那点气恼一觉醒来就忘的差不多了。

“没、没有啦！姐姐没有在生气真是太好了，”松了一口气似的，弟弟终于露出这么多天的第一个笑容，“姐姐一直都在包容我的错误，在我心里，姐姐是最最大度的！”

他仰着脑袋看我，脸蛋挂着欣喜的笑容，语气真诚欢快。

哎呀，这么被夸，有点不好意思了呢，我挠了挠脸颊。为了掩饰被这个小我三岁的弟弟夸奖的羞涩和开心，不由得匆忙转变话题。

“嗯……你的画画得还蛮不错的嘛。”

一边说，我一边环顾了一下四周，上次进弟弟的房间是什么时候了呢……已经不太记得了，可能是他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吧，是因为还没下班的爸爸拜托我放学回来照顾一下生病在床的他，那时他还比现在更瘦小，躺在床上像个苍白的小娃娃。

房间内的摆设和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能看到幼儿园时妈妈帮他张贴在墙上的奖状。床上和枕头摆在一起的几个公仔里，有几个眼熟的是我夹娃娃赢回来的，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他了。书柜上放了不少书，我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是儿童绘本。

“……”弟弟不好意思地微垂脑袋，手指纠结地绞住衣角，“唔……嗯，姐姐……喜欢我的画吗？”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我的夸奖。

感觉就差有一条尾巴在身后摆动了。

奇怪，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嗯……画的不赖嘛。”我回想了一下那张满满当当的画，一个冰蓝色的泳池，还有不少小人，“画的是我们吗？”

我记得画面里有好多个人。

“嗯！是姐姐、我还有大姨一家，还有当时一起玩水的人。”

“哦哦……看得出来的嘛。”我有点词穷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

是时候回去了吧，我想。

心理疏导就此为止，爸爸妈妈下发的任务也超额完成了哟？

这么想着，就在我放下手里随意拿起的书本，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弟弟忽然开口了。

“我、我有那个……”音量越来越低，最后含糊成一团。

嗯？我疑惑地歪歪头，用眼神示意自己没听清。

“就是、一个、呃……嗯……”他涨红了脸，在我失去耐心之前，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画、画画的本子……”

……

噢！也就是他自己画画用的本子么，我很神奇地理解了。

这是要给我展示的意思吗？

我迟疑地点点头。

也许是这个动作鼓舞了他，他睁大眼睛，嘴角流露出抑制不住开心的笑意，然后飞快地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了一个牛皮封面的本子，献宝似的递给我。

有点眼熟……

我马上想起来了，那是去年生日爸爸送给他的礼物。

我在弟弟紧张又激动的注视下翻开了它。

嗯……怎么说呢。

一页又一页地翻了过去，房间里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

画了好多啊。

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厚厚的本子已经快用完了，从日期上来看大概两三天一幅。

……老实说，进步真的很明显呢。

刚开始只是简单的一朵花，一只蝴蝶什么的，到后来场景越来越丰富，我看到了有学校的小卖部，连店主大叔都画了上去，还有那个电车路口，家里的厨房，阳台……还看到了不少熟人，爸爸妈妈和我自然不用说了，表姐一家，时不时来我家串门的小惠，还有老师同学什么的。

感觉像是看完了他一整年的日记……嗯，的确像是取代了文字的日记呢，太厉害了，我看到最后都忍不住问他：“没有了吗？”

“嗯、嗯……”他害羞地低下了头，又忍不住观察我的反应。

“……”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鼓励的话吧，我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说出了心里最真实的感受，“啊呀，你还蛮厉害的嘛……画的很棒哟～！”

这就是他的爱好么。

我不禁感到一丝陌生。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触及到这个所谓的「弟弟」的领域，在此之前，我们俩之间的互动，怎么样看好像也达不到动画片里那种理想中亲密的姐弟关系。

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为过吧？

“唔、嗯，谢谢姐姐……！”他看起来害羞得快要把脸煮熟了，竟然一把夺过还在我手里的牛皮本，急切地把我往门外推，“时间、时间不早了！我我我要睡觉了……！”

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要让我看的，却难为情成这副模样么？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着急又害羞的样子，怪有趣的，于是就顺着他的力道被推了出门。

“那你就，继续加油，”我试着以想象中姐姐应该有的语气鼓劲道，左手握拳作加油状，“我很期待喔？”

“……！！”

弟弟看起来羞怯得快要晕过去了，胡乱点点头，拼命对着我离开的方向挥手。

哎呀，还蛮有意思的嘛。

那是我头一次冒出那种想法。

在那天之前，弟弟对我来说不过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

一起生活的前七年，我从没有认真想过弟弟这种生物是什么样的存在，懦弱，瘦小，爱哭，跟屁虫，烦人精……每一个标签都是他，但好像又没有那么讨人厌。

周围的同龄人大多是独生子女，或者是只有哥哥姐姐，能够给我当作参考的实在很少，所以我不知道我和弟弟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不是常态，还是说漫画书里那种打打闹闹的姐弟才是正常的呢。

……

姐姐，到底怎么做姐姐才是对的？老师不会讲这种东西，书本上也不会给出正确答案让我背，向来不以学习为优势的我陷入了迷茫。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思考着从未想过的问题，我渐渐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