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恋人 第5章 远方

一阵清凉的海风吹过，白日的燥热已经殆尽了。

“自由”的种子埋进了土壤，播种出来的阳光与希望似乎指日可待。

徐崇笑着，过去二十二年黑暗的记忆伴着灯塔闪烁的灯光渐渐烟消云散。

许恪阳早已收拾好了行囊，从口袋里拎出一些钥匙，对着灯光仔细地分辨着。

岛上一片漆黑，除了月光和灯塔，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光源。

黑夜里，猫着腰伏在防护栏上的少年正痴痴望向远方，不知所想。

“崇，这么入神，想什么哪？”许恪阳笑着向他的爱人看去，对着月光把钥匙插入进了锁里，船开动了。

“从今往后我的小少爷就自由了。我真为你高兴。”

少年猛的回过头来，飞快的窜进了驾驶舱，与许恪阳依偎在一起。

“嘿嘿，以后要一直一直和阳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最喜欢阳了！”徐崇扬着小脸，用他那头微卷的软毛蹭了蹭许恪阳的肩。

许恪阳最受不了他这副撒娇的讨喜样子，拍手揉了揉他的头，“去上甲板吹会儿风吧，你不是最喜欢海风了吗？”

徐崇嘟着嘴，撒娇道：“才不要嘛，才不要嘛，要和阳在一起……”话音未落就又钻进了许恪阳的怀里，嘟囔道，“唔每时每刻都要和阳在一起～”

“乖乖宝儿，听话，嗯？”许恪阳搓了搓徐崇的红耳尖儿，无奈道。

“我就不要嘛～””徐崇坐着许恪阳的腿，在他怀里摇头。

“再不去我生气咯？”许恪阳试探地抿紧了唇，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徐崇根本不怕他，反而冲着他吐舌头。

他知道，许恪阳一向宠他，只要他撒娇，没有许恪阳办不到的事。

许恪阳盯着他的微红的舌尖，喉结微动，在他唇边啄了一口，才缓缓说道：“等船再开远一点，我就去陪你。”

徐崇红了脸，像兔子一样窜出去了。

一时间，驾驶室里充满了许恪阳低沉的笑声。

月光洒在海上，翻涌的波浪就像长了鳞片似的，折射出耀眼而细碎的光泽。

远处是一片静寂，任何一道微弱的灯光，在黑夜里格外的明亮。

近处，除了马达的“嗡嗡”声，便是几只小鱼从海中跃出水面，又再一次扎入海底。

静静的，慢慢的，一片又一片的云出现了，好像质地轻薄的纱，为整个海夜增添了丝丝神秘。

船开远了。

岛上忽然亮起来了，灯塔的白光慢慢的被黄色吞噬，融合成了一个带着光亮的点，蚂蚁大小的橙黄色的光，是那么的明亮，渐渐的又灭了。

许恪阳把方向盘调到合适的角度，确保船中速向前行驶，对于从来没有离开岛的人来说，确定暗礁的位置尤其重要，不知道位置就是听天由命，他不禁苦笑一声，“看来到底不是“事在人为”，而是“人命天定”啊。”

出了驾驶舱，甲板上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许恪阳不禁慌了神，喊道：“徐崇？”

海面静悄悄的，一时间除了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就是马达的声音。

该听见的声音却没有听见。

“徐崇！”

无论平时多么理智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再继续保持理智了。

徐崇从驾驶舱后探出脑袋来，“阿阳？怎么了？”

船挺小，许恪阳跨了几步就走到了徐崇面前，一把把徐崇抡在舱壁上，平日里温和有礼的徐家管家不见了，这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倒是颇有点像那暴躁蛮横徐家家主。

“阿阳，你弄疼我了……”徐崇皱着眉一副吃痛的样子。

许恪阳松了手却没消气，质问道：“我刚刚叫你，你没听见？”

徐崇揉着肩膀心虚的看了他一眼，弱弱的回答：“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阿阳别生气啦，我错了……”

“这种玩笑不好笑。”许恪阳人是冷着脸没说话。

“阿阳，我错了……”

“我错了嘛，你就原谅我嘛，我再也不敢了……

“阿阳……”

“行了，下次注意。”许恪阳揉了揉他的头，把他拉进怀里，“我再叫你一声，你还不回答，我就跳下去了。”

徐崇红了眼，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再也不会了……”

许恪阳顿了顿，不想再继续谈及这个话题，“对了，为什么不去上甲板，站在船尾难道不吵吗？”

“上甲板和船尾根本没差好吗？一样吵啦～”徐崇翻了个白眼，“风太大了，吹的脸好酸哪……”

“娇气……”许恪阳嘴上嫌弃，手上还是给他搓了搓脸。

“你看这个螺旋桨，为什么有鱼跳来跳去呢？难道这个螺旋桨有那么大的力气把鱼吸上来上来吗？”徐崇靠在许恪阳怀里，懒洋洋的发问。

“小傻猫，这是因为……”

一瞬间，变故突起。

“嘭轰——”

剧烈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徐崇本能地向后看了一眼，在身体还没有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之时，整个人就被套上了一个东西，推进了海里。

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入水是极度痛苦的。

眼睛、鼻腔、耳朵……没有一处不再酸涩的胀痛。

溺水的巨大痛苦笼罩了徐崇小小的身体。

入水的动作太大了，救生圈已从他身上脱落，向上飘去。

徐崇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身体在下沉。

他不会游泳，没有救生圈就是死！

在危难中，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他拼命的划动着手脚，那救生圈上的带子竟真的被他抓住了！他稍一用力，救生圈被狠狠的拖拽下来，牢牢的卡在了他的手臂下。

“嘭轰——”

这次爆炸声小了很多，不知是因为耳朵里进了水，还是因为爆炸的规模真的变小了。

“噗通——”一声从身侧传来，徐崇微眯着眼，与水融合在一起的身体感受到了波动——一定是有什么又落水了！

徐崇奋力的睁开眼睛，不远处的黑影周围均匀的散落着一些暗色的液体，一路下沉。

徐崇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他奋力的向那处划去，他想往深处游，可是刚刚被他牢牢卡在身上的救生圈却展示了它本该展示的作用。

他奋力向下划，救生圈却拖着他一路向上。

他拼命的想挣开这束缚，想把救生圈从身上拽开！可是，太难了。

无论怎么挣扎也脱不开这牢固的“救赎”。

他只能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爱人的一路沉入海底。

他想大声呼喊他爱人的名字，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许——恪——阳——”

海水一瞬间就灌满了他的嘴，鼻腔被海水灌满的刺痛，再也影响不了他分毫，在更大的痛苦面前，这一点小痛似乎失感了。

他的挣扎停止了，有泡沫板组成的救生圈带他回到了海面上。

“啊——啊——”徐崇嘶吼着，眼泪大滴大滴的砸进了海里，泪水和海水交融在了一起。

周边几处残骸“啪唦”“啪唦”地燃烧着，海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没有风，没有浪，静得出奇。

静得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

燃料殆尽了，远离了灯塔，海面上只剩下黯淡的月光了。

豪华的双层游艇被炸了个粉碎，只有几片轻飘飘的残骸漂浮在海上，大多数都沉没在了海底。

徐崇无暇顾及是否血液会引来鲨鱼，他无力地伏在救生圈上，失去了意识。

究竟是哭着睡着了，还是哭着昏了过去。他已经忘了。

他只记得那一天，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

康斯那的一个海滨小镇近日有了个特大新闻。

老渔民海莱出海打鱼时捡到了一个也浑身是血的少年。

这个平静而又祥和的小镇里，可头一回发生这样的大事儿。

那少年醒了什么话也不说，不知道吃饭，也不知道喝水。一开始村民们还给他提供食物和水，可时间长了，谁也不愿意免费把这些东西施舍给外人。

渐渐的没有人再管他了。

孩子们最是淘气，很喜欢捉弄他，拿石头和鸡蛋砸他，他也不躲，叫他老疯子，他也不应。

渐渐的所有人都对他失去了兴趣。

转眼三年多过去了。

正是康斯那的冬季最冷的时候，他倒下了。

好像没有人知道他这三年怎么过的，靠着那件白体恤和一条牛仔裤他挺过了两个冬天，靠着剩饭和井水挺过了两个冬天。

他早该死了，或者说他早就死了。

他倒在了大片野草的旁边，倒在了石头块的底下，流动的冰片凌迟他，刺骨的海水亲吻他。

海变了，一反夏日的温吞，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尖利、刻薄。

涨潮、退潮、退潮、涨潮。

徐崇走远了。

他离开徐家，因为他渴望自由，他离开康斯那，因为那不是他的家。

他又回到了海里。

毕竟，他是海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