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天很湿热,林开昀帮着陈知丽把最后一箱锅碗瓢盆搬上小货车。
“妈,你坐这。”林开昀上了小货车后厢,热浪把车厢的铁皮烤得很烫,她把纸箱子对折摊开,铺在铁皮上,坐在了角落里。
陈知丽还在跟司机讲价,司机摆摆手:“就便宜二十,再少我这趟当白跑了。”
林开昀坐在车厢上,看着陈知丽拿出破了皮的男士皮包,抽出三张百元递给司机,司机一张张检查过,才揣进腰包里。
陈知丽上了车厢,挤在林开昀旁边:“现在的物价真是贵。”
早上九点的太阳还不算毒辣,陈知丽撑开太阳伞,罩在母女二人头上。小货车发出轰隆的声响,两边的景物开始倒退。
林开昀的爸爸在她十一岁那年出车祸死了,那会儿她爸爸做着小生意,整日不着家,某天晚上喝完酒开车载小三出去玩儿,超速驾车一头冲出围栏栽进河道里,溺死了。
也是她爸爸去世以后,陆陆续续有债主上门拿出欠条讨债,母女俩才知道,她爸爸在外头早就债台高筑。
陈知丽那会儿忙着清点财产还债,还有好事的亲戚拿出字迹不清的欠条想趁机敲上一笔,连续打了几年官司,等林开昀上完初中,这些破事才稍稍平息。
这两年日子好过了点。陈知丽为人良善,在四处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同样心善的朋友,见母女俩可怜,时常帮衬。
最近有个在富庶家庭做保姆的朋友要回家去带孩子了,才把陈知丽介绍到那户人家。
“房子大,主人时常不在家,活少,就是那家的儿子对人冷淡,不过也不会为难人。”
陈知丽千恩万谢地结接下了这个活,她向雇主询问过,听说她女儿也在C城一中上学,雇主便同意她带着林开昀一起住在保姆间。
货车驶入乡间窄小的马路,两边开始出现广阔的稻田,稻苗生长旺盛,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片的春绿色。
蔚蓝的天没有林立高楼的遮掩,一眼无垠,广袤的田野间偶尔出现一排排白墙青瓦的平房。
货车转弯驶入小路,很快,外婆家的平房就出现在眼前。
外婆坐在门口,摇着蒲扇,看见车厢上的两人就站起来,等货车停稳了,伸手把林开昀接下来。
货车司机从驾驶室伸出头看了一眼,下车帮着卸货,没说要收钱,陈知丽连连道谢。
林开昀帮着陈知丽把冰箱电风扇等重物搬到外婆的房子里,回到院子继续收拾零碎杂物。
陈知丽把冰箱放在厨房里,插上电:“妈,这冰箱以后给你用。”
洗碗池里还有泡着凉水解冻的鸡肉,旁边摆着青椒和冬瓜。
“我有冰箱,用不着两个,浪费电。”外婆说着,从冰箱里拿出来两瓶冷藏的矿泉水和可乐,矿泉水递给了陈知丽,可乐拿给了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林开昀。
“谢谢外婆。”林开昀接过汽水,里边凝了一层沙冰,一口喝下去沁人心脾。
“下半年就是高三了,再苦一年,上大学就好了。”外婆收拾着林开昀的书。
“嗯。”林开昀忙着手里的活,并没有多说什么。
收拾完东西,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外婆拿上扫把,准备去田间,林开昀见状也跟着去了。
外婆家里是有几亩田的,就在房子后面。前几年外公身体不好,田地就包年出租给了别人,两年前外公去世,很多东西都烧掉了,但外公守田时搭的简易棚子还在,外婆时不时去打扫灰尘。
“夏天睡这里凉快。”外婆把凉席擦了擦,又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伸手擦擦灰。
“嗯。”林开昀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凉席底下铺着的床单。
外婆打扫完卫生,和林开昀在凉席上坐了一会儿,日头很烈,小棚子里还算阴凉,外婆摇着蒲扇,盯着前方的田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路过田边,和外婆打招呼,外婆迎上两步和人寒暄,林开昀待在棚子里没出去。
陈知丽把能用的锅碗瓢盆、电扇这些拿出来,剩下的杂物都堆在小房间里
林开昀洗完脸出来,外婆已经弄好了饭菜。
是一些家常的菜,辣子鸡、辣椒炒肉和水煮冬瓜。外婆平日里吃得清淡,这些是特意给母女俩做的。
电风扇呼呼地吹着,电视里是C城当地的新闻频道。
“妈,开昀小时候我要麻烦你,现在长这么大了还是要麻烦你。”陈知丽低着头,扒拉着饭。
外婆牙口不好,只吃着冬瓜:“有什么麻烦的,开昀快上大学了,也麻烦不了几年,趁我还能动,帮得上你。”
林开昀吃着饭,很沉默。屋子里有一种酸涩的温馨。
吃完饭,陈知丽去卫生间洗澡。林开昀帮着收拾完碗筷,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C城的新闻频道很接地气,播放的无非是哪里的商城开业,有什么优惠活动,哪里的超市又打折,市民们都来抢购,哪个社区的老年社团又在举办夕阳红活动,周围小区的老人们都来参加了。
外婆在房间里,半晌才出来,坐到林开昀身边,把手里的一叠钱塞到林开昀包里。
“外婆我不要,你自己拿着买吃的。”林开昀推拒着。
外婆还是往她包里塞:“你不要,你妈妈也要,不多不多,你上学吃点好的,长身体呢,别想着节约钱。”
“我——”说到陈知丽,林开昀犹豫了,外婆将钱塞到她裤子口袋里,满意地拍拍她的肩。
陈知丽洗完澡,又化了个清淡的妆容。她长得好,脸蛋圆润大气,年轻时候性格火辣,跟林开昀的爸爸三天两头吵架,后来日子过得艰难,渐渐没了脾气,现在化上淡妆,也有几分温婉知性。
“妈,我们走了。”陈知丽提着行李箱,林开昀背着书包,两人走出了铁门。
这回陈知丽叫了个车,也没再讲价。
春绿的麦浪开始倒退,外婆站在铁门前,身影渐渐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我们只是去人家家里干活的,不是古代那种丫鬟奴隶,你不要自卑。”陈知丽说着,“那边给的工资高,一个月两万,还包吃住...保姆间给我们留的两室,我想着总比外边的出租房好,但要是打扰到你学习,我们还是出去住。”
“我知道,”林开昀翻出裤子兜里外婆给的那叠钱,递给陈知丽,“外婆给的。”
陈知丽愣了一瞬,接过那叠钱,也没数,抽了一半出来拿给林开昀,另一半塞进破皮的男士皮包。
“你拿去学校买吃的,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嗯。”林开昀看着车窗外,车子已经从郊区往市区开了,周围的房子渐渐高了起来,街道边老旧的招牌也变得崭新和明亮。
陈知丽没说话,抹了几次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回了一趟外婆家,还是因为得到了一份好工作,日子会渐渐好起来。
车子又转了几次弯,从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转向安静的别墅区。
绕过江边,车子驶入宽阔的车道,周围的车辆渐少,两边的风光很好,像是未开放的公园,广阔的湖泊边还有小船停靠。
陈知丽给门口的保安看过通行证后,车子驶入大门,又开了好一会儿,才停在一栋房子前,林开昀跟着陈知丽下了车,绕过白墙,从小门走了进去。
中式风格的庭院,亭台楼阁和流动的溪水景物占据了院子的大半。
林开昀跟着陈知丽来到一层的保姆间。
正如陈知丽所说,别墅的保姆间比外头两三千租的房子还要好很多,一个大房间分了两室,卧室带了一间书房,书房里放了一张折叠床。
陈知丽关上门,将行李箱里的衣物和一些杂物都收拾出来。把折叠床铺好后,陈知丽拿出小浣熊台灯,那是林开昀初中时候用的小台灯了,质量很好,用了四五年也还精神抖擞地亮着。
暖黄的灯光洒在纸面上,林开昀趴在书桌上刷题,陈知丽出去忙活了。
今天她有点心不在焉的,立体几何的辅助线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最后干脆将笔摔在桌子上,开了窗透气。
这间屋子在角落里,窗户对着院子的竹林白墙,平日里应该不会有人路过。
“啪嗒。”
林开昀顿了顿,片刻后,一阵烟味吹进来,呛得她咳了一声。
有人在旁边抽烟。
林开昀鼻子不太舒服,刚想伸手把窗户关上,一个人影骤然出现在窗前。
“啊!”林开昀吓得轻叫了一声,惹得周泽瑜不快地皱了皱眉。
周泽瑜长得漂亮,是字面意思的“漂亮”,不似平常男生轮廓粗犷,也不过于平和柔美。
开学第一天他走进教室,林开昀就注意到他了。当然,周泽瑜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只是二人平日里没什么交集。
不管是在她的印象里,还是在同学们的嘴巴里,周泽瑜都是一个好好学生的温和形象,周一例会上也经常听校领导表扬他,不是参加什么竞赛拿了奖,就是给同学捐款,隔三差五上校报,想不注意都难。
“周同学...”林开昀硬着头皮喊了一声。虽然早就知道陈知丽工作的地方就是周家的别墅,但现在撞见了,难免还是有些尴尬。
“你怎么在这儿?”周泽瑜微微皱着眉头,一身白色的翻领T恤,平日里总是温温柔柔的眼睛此时冷漠地盯着她,眼风扫了一圈窄小的屋子,又落在了小浣熊台灯下,那张惨白的数学卷子上。
“辅助线画错了,A到P点。”周泽瑜弹了弹烟灰。
烟味飘进来,林开昀忍不住又咳了下。
周泽瑜吐了口烟,皱了下眉,伸手将窗户关上,转身走了。
屋里的烟味还没散,林开昀等了会儿,料想周泽瑜已经离开了,才又打开了窗户。
刚打开又听到一声“啪嗒”,是点烟的声音。
她没想到周泽瑜没走,烟瘾还这么重。趁那阵烟雾还没飘进来,她伸手关上了窗户,顺便拉上了窗帘。
把辅助线画上,林开昀很快解开了那道题目,一开始的思路是对的,只是被她走神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