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春日午后,分食完一碗白嫩香甜的酥酪,李莲花带阿狸到外面晒太阳。
不知是不是长久待在室内的关系,她现下的皮肤格外白,近乎透明到能看清其下的血管脉络。
李莲花虽然不懂阴阳术,也看不到她的魂魄缺损,但是他摸的出阿狸的脉相,虚弱紊乱,有几股断断续续的缺失。
他以内力替她调理,虽然未必能快速见效,但她身上被他失控碾压的淤痕和疼痛多少能够缓解一些。
草原气候干爽,春日暖风吹来一股清新的草叶香。急工建起的宫殿并不大,除却主殿的奢华,其他地方的圈造略显小气,与寻常人家的亭榭有几分相似,歪打正着多了一点私家宅院的温馨。
李莲花抱着阿狸坐在回廊下,太阳西晒的厉害,他背对阳光替她遮挡,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冷么?”她只穿着入寝的单衣,身上裹了羊毛毯子,从肩头到足面,严严实实。
“不冷。”说完,脑袋往他胸口蹭一蹭,“你好暖和。”
“可你却舍得把我送人。”他佯装生气。
阿狸缩了缩脖子,听他秋后算账,“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意愿?阿狸?”
“师娘同我讲那些的时候,知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心情?”说着说着,他的生气不是假的,喟叹怅惋,“你可真会剜我的心。”
白纱下的眼眸低垂,“我没有把你送人。”她小声辩解。
“你早就知道会出事?什么时候知道的?”李莲花刨根问底,定要确认她隐瞒的时机,以便日后多加留神。
“上山那天你昏迷过去……那不正经的老神仙同我讲,我来这里就是为了……”
“救我。”他替她补全,竟然从那时候开始,她瞒了他那么久!
“嗯。他让我选……”
“选什么?”
“选回去还是留下来。”
“所以你让师娘骗我,骗我说你回去了?”李莲花抿紧唇,声音微颤,“你觉得我会信么?就算信了,以后我又该怎么办?”
阿狸无言以对,陷入爱里,总不能事事周全。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虽然知道原因,还是想听她亲口说的答案,“为什么不回去?那里有你熟悉的一切。”
“没有你,在哪儿都没有意义。”诚恳,坦率,坚定。李莲花想起当时他们都未曾表明心意,她那时候甚至还从未想过会同自己真正在一起。
“你看到了留下来的后果,却还这么选,就不怕我将来不会心属于你,为一个不一定会得到的结果付出生命,值得么?”
毕竟红尘滚滚,姻缘庙见证过太多痴男怨女,遗憾常有,少之又少的单相思才会开花结果。
她歪头,似乎在透过白纱看他,思索了半天,“可我想要的结果就是你活着,健健康康平安喜乐。”
李莲花沉默。她从没想过自己要得到什么。
听不到他的回应,她只好坦白,“我承认,那时候是有一点不希望……好吧,是很不希望你同别人在一起,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每日面对这种场景,可是如果我以后不在你身边了……”
腰上的手倏地一紧。
阿狸顿了顿,道,“真到了选择的时候我发现,还是希望有人能陪着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坚定的站在你身边。李莲花,我虽然很小心眼,但更害怕……害怕我走以后你变成过去那样。”
“过去……什么样?”
阿狸又顿了顿,花了好久组织语言,“嗯……看上去放下一切,与全世界和解,实际却封闭心门唯独跟自己过不去,始终冷冷清清的孤身一人。”
李莲花轻笑一声,这一声极轻,极缓,极压抑,极畅快。
他盯着她,尽管她看不到他湿润灼热的目光,“年少无知满腔豪情,管一切不平之事,后来觉着那些追捧言过其实,不过徒留虚名。如今看来,我这短短几十年人生,应当是做了些好事的。”
阿狸歪着脑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移话题。
“否则要累积几辈子的福报,才能遇见你。”他温柔抚摸她的头发,满目怜惜。
这样万中无一的概率,怎么想都不真实。
“他们都当我去寻你,可是阿狸,我不知道天地之大去哪里才能找到你。我……很害怕。”
阿狸愣住,她是第一次从李莲花口中听到这样深切的恐惧。这个睥睨天下一身傲骨的男人,这个即便被俘落魄狼狈也无惧丝毫的男人,将脆弱毫无保留的揭开在她眼前。
她高估了他的无坚不摧,忘却了他也是个血肉所做的凡人。
小狗笨笨说不好话,像哄小朋友抱他入怀,在他后背一下下轻抚,无声道歉与安慰。
“人生短暂,人海茫茫,人来人往,再没有你。”他回抱她,“后来我路过一座废弃庙宇,清扫干净神龛佛像,那是我第一次拜佛,磕头,许愿……”
她心里难受地很,“你从不信这些……”
“是啊,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过去的自大让我看不清,不懂芸芸众生为何宁愿寄托虚无缥缈的希望也不愿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多么肤浅无知,直到无能为力落到自己头上。”
“幸运的是,那之后不久,我就听到了你的消息。不敢信,也不敢不信,怕失望,更怕错过每一个希望。我牵着小白,忐忑的来寻你。”
“小白……”阿狸这才想起被遗忘到九霄云外的小毛驴。
“嗯,我把它交给信得过的人照顾,等你好一点,我带你去找它。”
阿狸乖乖点头,“还要去那个庙里还愿。”
“你倒是信这个。”他宠溺地笑。
“信与不信的,我只是想谢谢他们。”她抬手,看不见,只能摸上李莲花的脸颊,“让你不再受苦。”
“我说这些不是怪你,也不是要告诉你我有多难过,阿狸,无论何时都坚定的站在我身边,这样的人说起来容易,可这世上除了你,真正能做到的再无旁人。”
或许没人相信,他是整个江湖武林的白月光,人人敬仰趋之若鹜的剑神,可真到生死抉择的瞬间,要战胜人性的弱点,本就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他被爱人放弃过,被朋友背刺过,被后来者声讨过,被天下人评述过。
短暂的而立之年,已然经历了大部分人要用尽一生也未必能够经历的全部曲折。
仓促成长,断骨拔高。
过去那个一腔赤诚看山是山的李相夷,被迫变成沧海桑田看山不是山的李莲花。
而今历过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世间苦已然尝遍,观己观心,大彻大悟。
青山仍在,变得是人。看山,还是山。
“全世界,只你这样傻。”他提起她的手放到唇边。
她安静坐在他膝头,脊背直直,肩膀放松,双手挂在他肩头颈后,嘴角弧度刚刚好,“李莲花,我不傻。”
夕阳余晖将她的影子无限拉长,李莲花永远记得那个傍晚,少女沉沉如玉,坠入冷湖的声音,“因为我相信,命运残忍,却始终留有一线生机。”
她和他平生所见所有人最大的不同,是她从未对处境感到真正的绝望。
她身上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力量,那是连他都目所不能及的乐观顽强。
胸口剧烈起伏,裹紧他拾得的宝藏。
他们熬过寒冬,终将迎来春日暖阳。
阿狸对李莲花的所有话都深信不疑,以至于洗漱的时候揭掉蒙住眼睛的白纱,瞬间把眼睛闭得死死,没有一丝缝隙。
李莲花瞅着她生怕瞧见自己又认不出的傻样,哑然失笑。
拿过一旁的毛巾弯了弯腰,她看不到,他替她擦干。一只手就能盖过她整张脸,偏要仔仔细细,小心拭净每一寸无暇肌肤,再重新换一块干净的白纱遮目。
有李莲花在身边,阿狸几乎被呵护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小废物,出门不用带腿,不出门也不用带腿,养闺女也没这么仔细的。
距离床头的几步路,不肯让他抱,“我自己可以。”
“你确定?”李莲花挑眉,不信,却还是由着她,松了手,虚扶在一旁。
“呼——”阿狸深呼吸,她又不是断了腿,就不信……
刚迈一步,就知道大话说早,腿不是自己的腿,腰也不是自己的腰,疼不疼先不管,酸胀僵硬的程度好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完了全马。
嘴角耷拉着很是受挫,转头朝李莲花求救。
柔弱无助的小白兔一只,逞强到一半,耳朵尾巴一起耷拉下来,示弱的模样让他完全融化。将人抱起来,隐约听她不满嘟囔“不公平”。
“什么?”
“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不公平。”
李莲花空不出手扶额,当然也不太想告诉她,他并非一点事都没有,不过仗着她替他修复的这副身体底子好,腰酸腿软的不明显罢了。
她懊恼,纠结着深闺小姐打死都想不到的人人平等,好半天只能娇滴滴指控,“还是怪你。”
“好,怪我。”不反驳,从善如流。
“不能再这样对我。”在他面前,她的威胁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幼兽,除了可爱没有半分作用。
“再也不会了。”他后悔的要死,立马保证。
“你以后……”白纱下的眼珠转一转,“温柔一点。”
此刻她的所有要求,照单全收。将她轻轻放置在绵软丝缎中,翻身。
手忙脚乱推他,“天还没黑,干嘛?”
“温柔。”
存稿修完,昨天伤到了心态崩了,加上这些日子一直忙到爆炸,只能暂停一下,大约可能也许周一恢复更新。
下次回来,阿狸就能看到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7章 97.寒冬已过见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