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衡阳那日自蒲犁回到小青峰,发现长生门的信徒已经难以拔除,他们的手段多种多样,小青峰一带最开始由江湖郎中免费为穷苦百姓施药从而获得信任,慢慢召集信众每月初一、十五定期祷告咒文、献血,获得一顿足够穷苦人家一家人的饱餐。
渐渐的,信徒越来越多,且被洗脑严重。后来越发邪门,他们甘愿每月为分坛主人献血,最后求得永生。
“大江南北各乡镇以上地区皆设有分坛,而这些信众大军并非全然被控制,他们只是被洗脑的普通人,在俘虏里甚至有人认为,杀死一个人是为了让其获得重生的机会,是在救人。”
“竟然这般魔怔……”李莲花眉头深深。
“四顾门肃清山脚下的村落,活捉了一些人,肖门主得知后,原想这些人不过寻常布衣百姓,好言相劝放回去好好生活,奈何他们已经被完全洗脑,假意答应背后暗害,这才中了暗箭……”
“真慈悲为怀就不会默认你们肃清,想做好人在江湖中树立形象,翻车了。”阿狸一边嚼着甜甜的柿饼,一边吐槽。她对肖紫衿记仇一辈子,要不是这个王八蛋差点逼死李莲花,她当初也不必那么辛苦去寻他。
傅衡阳僵着脸干笑,李莲花看了阿狸一眼,她已经吃了三个柿饼,咳嗽了好几声。她太贪甜,很伤肺。
于是将她面前的柿饼拖走,换成不甜不腻的薏仁糕,问傅衡阳,“肖门主如何了?”
傅衡阳叹一口气,“他被暗器伤及心脉,好在性命是保住了,只是这一身的功夫……夫人遍寻名医,连关河梦都没有办法。自从那件事后,夫人对肖门主一直有心结,门中事务一概不管,但是这次夫人选择站出来,替肖门主主持大局……”
李莲花打断傅衡阳,“阿娩本就是四顾门元老,事关武林侠义,谈不上替谁。何况紫衿落难,她断不会弃他于不顾,阿娩不会因为私心而不顾全大局。”
傅衡阳点点头,“是我失言。”他下意识看向阿狸,只见她放下手中的薏仁糕,有些愣神,垂眸在眼底勾勒一丝说不上意味的苦笑。
阿狸脑中反复响起李莲花的那句“阿娩不会因为私心而不顾全大局”,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可以坦荡面对苏小慵和何晓凤,但是从未想过有一天遇到乔婉娩会是怎样的心情。
盖因她知道,李莲花从未爱过苏小慵与何晓凤,而他的阿娩……她可是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分手过程,也亲自感受到了李莲花沉默在黑夜里不让任何人知晓的疼痛。
此去前路,终究不可避免和现任的前任相见。阿狸有些发愁,阿狸有些苦闷。阿狸生气自己反射弧过长,居然没有早点考虑到这个问题,好想个万全的对策。
暖炉熏被,马车摇摇晃晃,阿狸在胡思乱想中昏昏欲睡。
远天乌云低垂,一层压着一层。
汀湳城郊五十里,战场厮杀惨烈。程铎率西北军部分两万兵力和长生门信众的江湖中人三千,与四顾门和百川院的人杀的难解难分。
被绑在战车上,昭翎公主再寒风中将近两个时辰,脸色惨白,意识有些模糊。
原本四顾门联军这边是占优势的,毕竟“佛彼白石”四人中来了三个,方多病虽然还没赶到,天机堂的机关战车却早就加急送达。
可是就在压倒的战况下,对方军中突然窜出一个面带黑铁面具的男人,武功路数怪异,内力雄厚,极其难对付。他出现在战场不到两刻钟,四虎银枪中的王忠与何璋,石水和白江鹑都先后受到重创,纪汉佛因深厚内力和独特心法得以幸免重伤,但也不是对手,而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在战车前阵即将杀出一条血路独救公主的乔女侠。
乔婉娩一剑封喉的动作干脆利落,这一年来她除了派人打探李莲花的下落,大部分时间都在修行,兜兜转转十年,她在很多事上与自己过不去,错过太多也失去太多,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好像慢慢找回了初入武林的那颗心。
女子在这个江湖,终归得学会靠自己。
在得知李莲花出现在白银镇的确切的消息后,她停止了寻找,知道他还活着,有人陪着,她就安心了。至少她以为她会安心。
她仍然会想起他,但和过去不同,她早就已经突破了少时感情的桎梏,更多的是想起他飒沓执剑的身姿,以及他的那些满腔豪情,凌云壮志。
身后掌风突至,她回身提剑于胸前,明知自己接不住,却仍不肯退却半步。四顾门无论到了何种地步,李相夷在时所建立起来的无形筋骨,永远挺立,可折不可弯。
何况就算躲,也躲不开。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没有人能出手相救,重伤的同伴有心无力,胸腔嘶吼都来不及发出。
这一掌下去,乔婉娩多半都活不了。
头顶那片乌云名叫绝望,几个月来,他们已经见到太多不和常规的敌人和武功,各派高手不断减员,一次次绝望一次次重拾勇气,几乎快要难以为继。
可倘若乔婉娩真的死在这里,后面的路谁也不知能不能走下去。
乌云之下,一道白光破云而来,徒手撕开昏暗与悲鸣,灿如一瞬烟火,点亮人心。
没有如期而至的断裂疼痛,乔婉娩睁开眼,待她彻底定了神,才发现是傅衡阳将她带至一边。
而那戴着面具的男人被一柄熟悉万分的长剑贯穿左胸,冰冷剑刃在高速与大力中从左划至右肺,平整切断胸椎脊骨,这极烈的杀招凛冽寒彻,非一般人能做到,唯有相夷太剑。
战车之上,两道寒光快速划过,束缚公主手腕的粗铁链条被轻巧切开,傅衡阳刚拉过乔婉娩,半刻不停随着李莲花两剑落下去,接住已经半昏迷的公主,带往战场另一边。
李莲花半口气的空档都不肯给对方,运气周身,少师生寒,一面从容躲避敌军乱箭,一边寻到对方主将战车前,隔空横开一剑劈山之势,程铎所在的战车轰然塌落。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甚至没人知道李莲花是何时出现在战场上的。
等到大家看清楚那个白衣劲装的身影,程铎大军和长生门散众早已掩护撤退,溃逃四散。
李莲花不开口,没人下令深追。时隔多年,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仍能立马勾起太多人的肌肉记忆,追随在他身后。
这一仗,是几个月来最痛快伤亡最少结果也最好的一仗。
他转过来,昔日丰神俊朗的面容霸道地撬开故人记忆之海,时光仿佛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门主!”纪汉佛最先反应过来,随着他的一声,战场前方响起一片“门主”。
迟来的欢呼雀跃渐次起伏,绝境之时当真有那天神下凡拯救,像戏文话本中的桥段,沉浸体验格外激荡人心。
在江湖人心中,他就是神,纵使天塌地陷,他也能身披清风明月,只手撑山河。
阿狸在欢呼声中缓缓醒来,身上盖着暖和的毯子,李莲花给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一觉睡的零零碎碎,不太安稳。
她撩开窗户,看到众人拥趸中的那个男人,嘴角噙着温和笑意,举手投足尽是从容淡然,忽然之间有些恍惚。
他仍是李莲花,却好像又有着李莲花没有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见那么多人因他的出现而真心欢喜,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复杂情绪。
相较于众人胜利的喜悦,李莲花的眉头始终未能展开,他识得着带着黑铁面具的男人,甚至跟他交过手。
白银镇里跟在轻羽夫人身边的那个人,也是掳走阿狸的人。可是以他的身手,再怎么没有防备,未免也死的太容易了些。
傅衡阳也瞧出了这个问题,他观察了此人功夫,败在巅峰之期的李莲花剑下并没有什么不合理,但是死的这么轻易,确实不太对劲。他招呼人来小心将其收殓,扫清残局后再细细研究。于是下令清点人数收拾残局,就地安营扎寨。
“相夷。”自簇拥人群中走来一人,乔婉娩来到李莲花面前,目光含笑,和着点点泪光。
李莲花微微一愣,他从未见过乔婉娩如此狼狈的模样,身上有五六道刀剑伤,额角脸颊分布着不同程度的淤青与剑痕。可是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目光透着许久不见的怅然,欲说还休。
过去有肖紫衿在,她极少与人动手,若非肖紫衿遭变,她也不必亲自上战场。这场浩劫,真的已经到了所有人不得不披荆斩棘的地步,残忍却又赋予生命新的意义。
他看向乔婉娩,朝她点了点头。
“夫人,医帐已搭好,还请尽快去医治。”傅衡阳出声,提醒的不止乔婉娩,还有李相夷的故旧部下们。
“让伤情重的兄弟先去医治,我不要紧。”乔婉娩拒绝被过多关注,她一直遵循着四顾门的规矩行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妥。
其实作为门主夫人,她的伤并不轻,根本没人会说什么,大家只会称赞乔女侠女中豪杰,可她要的不是这个。
她暂代四顾门主之位,而这个位置上,功夫不及也就罢了,行事作风她必须问心无愧。
她下意识去看李莲花,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人群,往旁边小路上的一辆马车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光顾着沉浸在重见李相夷的喜悦中,根本没人注意到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定睛一看,那车乔婉娩识得,佛彼白石识得,四顾门的人都识得,那是傅衡阳去接李莲花的马车。
哦,东西落了。这是众人的第一反应。
然而李莲花走到车前,开一半车门却并不上去,反而朝里面伸出手。
接着,大家看到一只极其好看的莹白皓腕带出滚了金边的大红衣袖,水葱纤指搭上李莲花的手,粉嫩指尖轻点进李莲花的掌心。
李莲花握住那只线条流畅柔软的手,微微用力轻拉,一抹鲜艳夺目的大红不由分说地映入眼帘。
接着,比大红衣裙更加夺目明媚的一张脸,蛮横而热烈地闯进所有人眼中。
后来,在众多版本的江湖传说中,对阿狸的第一次出现描写的五花八门,但却有一点,在所有版本几乎都没有差别: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我心中的乔女侠,拿得起放得下,有江湖大义,有处事原则。虽在男人掌控的世界无法硬拼气力武功,却也算数一数二的佼佼者。换个人来遇到这种情况,不会比她做的更好。她和肖紫衿之间有爱,但有更大的心结,何去何从我不知道,写一步看一步。重申这个故事没有雌竞,小小剧透,她会在之后为保护阿狸主持正义。女孩子和女孩子,永远是最可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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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57.携手入世赴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