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这边顺利进入绿洲,而朝熙城里婴儿的啼哭让坊市瞬间鼎沸,乱作一团。
想购买烟花火药的西域商人被吓到,顾不得生意,随着慌乱的人群离开此地。
刘如京和方多病却刚好和迎面而来的云蕴撞在一起。
“出了何事?你们这是……”云蕴身旁跟着乔家兄弟,依旧不见飞花摘叶裘昊的身影。
方多病心中有了数,裘昊以轻功独步武林才得了个飞花摘叶的称号,多半被李莲花一并带走了。
眼见那坊市的带刀壮汉们往这边过来,方多病来不及解释,只好吩咐众人先回去再说。
李莲花这招非常冒险,若非他早已知晓会有人善后,基本上可是说是个昏招。不过放多病对李莲花的洞察力深信不疑,既然不能一道去那绿洲寻找蛮夷族群的入口,在这难得热闹的荒原坊市扇点动静出来也好。
众人回到客栈,竟一股脑儿得往放多病房间钻,方公子尚未来得及解释,众人已经察觉出异样。
能被傅衡阳选中进入小队的除却阿舍里,都是武林一顶一的好手,哪怕反应速度不一却也都在对方破窗而入之前有所警觉。
果然叫李莲花那老狐狸猜对了!方多病制止了刘如京拔刀,让石水收起青雀鞭,叫乔家兄弟不必紧张捏住暗器机簧,扫了一眼后知后觉去摸刀的云蕴,主动开窗迎客。
一黑色身影夜行而入,显然没想到方多病站在窗边迎接自己,站定后看着满屋的人,愣住了。
“不是说好有一日的考虑时间么,姑娘未免太心急。”方多病一脸纨绔模样,与先前在东旭馆的嘴脸判若两人。
女人拉下面罩,正是坊市里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凤眸一一扫过屋内几人,探寻片刻大约是因为没看见李莲花,脸色一沉,声音凛冽,“方公子这是要毁了我朝熙城的生意不成?”
方多病无辜道,“朝熙城自由买卖,我谈生意推销烟火,怎知有人丧尽天良贩卖婴孩,姑娘要怪罪也不是这么个按头的法子吧。”
女人不想继续同他插科打诨,左右看了看,咬牙压了压声音,“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方多病笑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女人横眉怒道。
“宋怀将军不肯回朝受封,早早地定下幼年世子袭爵,许多人盛赞他精忠报国死而后已的精神,但也有隐晦的传闻说他是为了在北域的一个相好,甘愿苦守风沙。只是当年八卦距离我太远,不怎么上心,一时没能想起来。”
方多病说完,女人双目浑圆,嘴唇微颤,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方多病起身,朝女人做了个揖,“久闻柳七娘子大名,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满室无一人不被这突如其来的名字震惊,十余年前的天下盗门之首,十六岁入皇城盗宝全身而退,少年天才的名头与李相夷不相上下的柳七姑娘竟然在北域边塞的最大灰色交易所做女老大?
女人被点出身份,第一时间看向缩在门边的云蕴,那么大一坨虬髯大汉被她一瞪,立即没出息地摆手,“不是我说的,我一个字都没讲,连李先生都没讲。”
方多病见云蕴着实可怜,急忙解围,“要想在这种地方做生意,背后没有强硬的靠山是不可能的。何况是个女人,还是个异常美丽的女人。北域地广人稀,本来就是朝廷和北域王分治,宋怀将军作为北域督军,在此地的权柄甚至要高过北域王室。除了他,也没人能守住这片地方。”
“若说那个李先生早就猜到我的身份我还相信,但是你?我不信。”女人一双眼睛明亮澄澈,目光锐利精准,对方多病的话抱有怀疑。
方多病尴尬地摸摸鼻子,“原本我也没想到这一层,不过在东旭馆,你说的那番话让我觉得很奇怪。你有意提点我们皇城中早有人与蟠叔接触,除了薛通那个老王八蛋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可是薛太师究竟在忌惮谁从而迟迟没能将忘忧花种到寒山?这是我想不通的。他与北域的勾结十分小心,我爹多年都抓不到实质性的把柄,可见在此处他的势力网完全不及中原密集。那么北域有谁是他无法掌控的?想明白这一点也就不难猜测了。”
石水最先明白过来,“宋怀将军是北域边塞最强的盾,为人刚正从不结党,而宋怀将军的恩师唐钺便是被薛通害死的。”
那乔家兄弟资历尚浅,本不好多话,不过乔家老二性子活泼好热闹,在石水说完后接道,“宋怀将军少年时与柳七姑娘的佳话我也听过一二,没成想今日得见真人……”没说完,便被他家兄长踹了一脚。
方多病眼角抽了抽,云蕴更是快要与墙融为一体,刘如京别过脸,石水翻了个白眼。那乔潜察觉到自己可能说错话,却不知道错在哪。
方多病看着女人皮笑肉不笑的嘴角,内心苦哈哈,这乔家二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宋家嫌弃柳七出身死活不肯让她进门,宋老太太更是御前告状以死相逼,柳七远走,宋怀只能尽孝娶了尚书之女,却在成婚后一年随唐钺将军驻守北域,此后再也没有回过中原。
这算哪门子佳话……
好在女人没打算过多谈论过往,她忽然肃起神色,“你可知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方多病继续作礼,面上却没有惭色,“诚然姑娘是生意人,本不必入局。可若当真如此,今夜前来又是为何?”
女人蓦地笑了,“方多病……有点意思。你比你那朝堂之上刚正不阿的老爹懂得变通。”说罢,脸色严肃起来,“你们拿了安梦锦迟早会被查到,穹雾山对追踪忘忧花很有一套。”
方多病却不太担心,“那些孩子们呢?”
“商队都是些练家子糙老爷们,在坊市招了些乳娘安抚哄睡。”女人说到这些,眸中露出的怒色压不住。
方多病大约知道女人欲言又止的话中内容,坚定道,“他们不会被送到那种地方为奴,我说的。”
女人认真打量他半晌,思虑片刻才道,“蟠叔是穹雾山先可汗哑奴的后人,曾经是专门照顾忘忧花的园丁,先可汗对每一笔的“忘忧”生意都亲自管理,不过这位新主倒是没有那么上心,他将花田作为赏赐分给各部,由于管理松散,造成了这两年忘忧花制品泛滥中原。”
“所以蟠叔不是那位新可汗的人。”方多病语气未见太多惊讶。
女人目光漏出几许赞赏,“不错,这位新可汗有一位王叔,当初助其夺位被记了头功,几乎掌控了所有销往大熙的生意,在穹雾山可谓一手遮天。”
“这就奇怪了,新可汗能在夺位中胜出,应该是个野心勃勃的少年人,怎会给自己找这么个掣肘?”众人都觉得有些怪异。
女人的目光在阿舍里脸上停顿片刻,继续道,“穹雾山内部并不似外界看上去一般团结,他们没有什么手足父子之情,一旦威胁到利益便是横刀相向的敌人。老可汗的五个儿子斗到最后没有一人活下来。本以为要从别的部族选定继承人,谁知他突然从北域游民家中迎回了一个儿子。”
阿舍里回应女人的目光,道,“这传闻在北域不是什么秘密,我虽在此定居不久也听说了一些,我的妻子多兰也曾经与我说过。”
“我不相信一个能够在穹雾山韬光养晦的一国之主会将多年心血交给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子。或许他将其养在外面是为了让他免于过早成为牺牲品,甚至悉心教导,好让他延续自己的大业。”方多病说出心中猜想。
女人叹了口气,“这就没人知道了。这几年中原武林派了多少高手想调查穹雾山,皆有去无回,关于那位新可汗的信息更是一张白纸。”
“一点信息都没有?”
“一点信息都没有。别说高矮胖瘦的长相,就连这个人存不存在都存疑。从没有人见过他,哪怕在谈论他的传闻中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亲眼见过此人。”
一股诡异的感觉萦绕心头,方多病倍感邪门,“这怎么可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穹雾山再隐蔽,这位蟠叔和他背后的王族首领都浮出水面。”
“既然已经有人去查穹雾山的事,方公子,我们还是专心眼前。”
方多病想了想,微微一叹,“前半夜的隔壁商队已经走出一批货,我开始不明白为何他们要把这些婴儿分两批运走,现在看来,或许买家并不相同。”
女人冷冷道,“莺啼城这断子绝孙的生意何止两个买家,蟠叔每月出一次忘忧花,会在城中花楼醉上三日,三日后再带着一队挖了洞的箱子返回。近年来穹雾山各部族仿佛都在抢人,过去这商队一个月走一次,这半年来却是三至五天一趟,这群天杀的王八蛋,把女人当母猪,孩子当牲口贩卖。”
所有人听的心里发毛,方多病想起莺啼城发生的事,怎么也没想到这般泯灭人性的生意竟然不是个人行为,而是整座城心照不宣的秘密所在。
“一日之后这些孩子就要被蟠叔带往穹雾山,大话谁都会讲,可真要把那些孩子带走并非易事。”女人走到窗边,回头看向方多病,“还有一点你说错了。在朝曦城做生意想要长久,谁的势力都不能靠。八方财路断其一便不会有活路,宋怀的军队再强也不是我城中守卫,穹雾山的花再毒,也不敢染指此处。”
方多病不解,“可姑娘毕竟是中原血脉,难道眼睁睁看蛮夷铁蹄踏破边塞,屠戮同胞嘛?”
女人双眸犀利,嘴角笑如刀,“皇家若没本事安邦,便是天收气数,家国大事岂能压在我一介女流身上。何况同胞二字委实不必,我今日背井离乡扎根荒蛮之地,便是拜所谓的同胞所赐。”
方多病蹙眉,“既然如此,姑娘今夜避开耳目来送情报……”
“稚子无辜,莺啼城的买卖违背人伦,我只是还留存生而为人的人性希望能够赶快停止。至于此仗胜家是大熙还是穹雾山,我并不在乎。”说罢,女人的身影消失在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