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白离开了御秭归阙,不端着主人的架子,其实也是个如方多病一般活泼心性的少年。
听有人对傅衡阳表达不满,阿狸和方多病同时在心底对御书白瞧顺眼了些许。
傅衡阳被人戳穿却依旧脸不红心不跳,“虽说房契在四顾门手中,但是那房子可是就在莺啼城内,一直没被毁坏只能说明房子本身就是后路诱饵。但还有一种可能,莺啼城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一直在保护这个情报。”
这么扯淡的假设竟然是出自傅衡阳之口,大家都是一脸不敢相信,只有李莲花略显无奈地勾了勾嘴角,道,“多年前,紫衿在大漠边塞从马贼手中救过一个商队,回来同我们讲边塞部族并非中原人所知的野蛮,豪放不失礼节,商队主人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带其回城谢宴足足三天。”
阿狸发现所有人都是震惊的表情,而乔婉娩脸色惨白,仿佛有什么支撑的东西在她心中坍塌了。
“肖紫衿当初救的……是莺啼城主?”方多病整张脸像是被人团吧揉皱的纸张。
“按照紫衿当时的年岁,所救之人应该是现任城主的父亲。”李莲花淡淡地说道,“紫衿用药时长不足一年,成瘾渐深,需求量越发大起来。如若从中原寻购,一来成本高昂数量稀少,二来难保不被你和阿娩察觉。是以他只好让莺啼城的暗桩帮忙,通过四顾门的商队带回。”
李莲花轻描淡写地说完,傅衡阳略微一点头,“不错。”
“可偏偏这暗桩在边塞最为严苛的莺啼城,莺啼城主碍于当年情面,默许了此事,暗桩突然失联,想必也和你与阿娩察觉此事有关,而莺啼城主一直保留着证据存放的地方,也是留了个后手。”李莲花缓缓道。
“既然一直保留着,又为何要烧毁?”方多病仍是一头雾水。
李莲花与傅衡阳都不作答,关河梦看了一眼乔婉娩,他与肖紫衿有旧谊,如今这般他也很是感慨,可想到小慵遇险,心里仍有后怕。他沉声说道,“莺啼城主想用这一把火,烧断过往的恩情。至于射向阿狸姑娘的那根箭矢……”
他没说下去,但是在场几人中有人已经明白过来。
乔婉娩不住摇头,惨白的面容血色尽失,“我不知道他竟然会……阿狸姑娘,对不起……”
阿狸方才正琢磨另一件事,只留了一半耳朵听他们讲,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就是感慨怎么那么多人想要她死,自己究竟是多招人嫌。是以乍一听乔婉娩给她道歉,一脸迷茫地看向李莲花。
原本还不太明白的众人见乔婉娩这模样,也都回过味儿来,所有人都神情复杂地看向阿狸,全场只有她还不明白。
李莲花见她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格外心疼,她因他被迫卷入这些麻烦,时不时就面临性命之忧。
阿狸本来是不太在意这件事的,好像经历了这么多,她对江湖的刀尖行走已经习惯了,可是瞧着李莲花那复杂自责的目光,她实在是舍不得。于是快速在脑海中盘了盘,然后得出个结论,是肖紫衿要杀她。
肖紫衿为什么要杀她?阿狸看看乔婉娩,再看看李莲花,再看看所有沉默不语的人,终于感到很无语。
肖紫衿大概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刚好李莲花又活蹦乱跳的,想把乔婉娩托付,可惜李莲花身边有个碍事的自己……
这种自我感动人设竟然也如此根深蒂固!
可不等阿狸作出反应,门外一道暗影打伤守卫,硬闯进来。
李莲花将阿狸往身前带了带,是个保护的姿势,眼下状况根本无需他动手,陆识长刀已经横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陆兄,不必。”傅衡阳起身,朝陆识摇了摇头,又挥手让冲进来的护卫退出去,重新关闭了大门。
那人摘下面罩和斗笠,一张原本大家都很熟悉的面容竟叫所有人徒觉陌生。苏小慵一阵瑟缩,关河梦拦紧她的肩头。
凹陷的脸颊略泛青灰,眼底乌青已然扩大成片,眼球微凸,唇色暗淡。阿狸瞧着“焕然一新”的肖紫衿由衷感叹,这成瘾至深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口服一两年的光景,可见那忘忧膏有多厉害。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乔婉娩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他。
肖紫衿急切打断她,转身对李莲花道,“这些事情全是我安排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没必要这么多人为难阿娩。”
“紫衿,没有人要为难阿娩。”李莲花严肃道,“你不必总将我们当作敌人。”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我自然是信你的。”
李莲花身后的阿狸翻了个白眼。
“肖大侠,我们没有为难乔姐姐,阿狸姑娘也不会。”苏小慵也是个直率的,所以才能和阿狸脾性相投。
“啧,御某今日才明白,何为小人之心。”御书白撇了肖紫衿一眼,阴阳怪气道。
方多病原本还有些愤愤的情绪忽然消散,倘若早点认识御书白,或许他们能成为朋友。
“你当日能为她弃江湖,舍大义,往后也能为她将剑尖直指中原。自古祸水红颜吞噬多少英雄,我肖紫衿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怕做被记恨的小人。”
这么歪的歪理大家都是头一次听到,不可谓不震撼。很难说他是天生如此别扭,还是因为吃多了忘忧膏伤了脑子。
“什么狗屁话,李莲花若真的弃江湖舍大义,又何必在这鸟不拉屎的边塞听你放屁,直接带着阿狸远走高飞就是了,什么忘忧膏残害百姓、北域进军中原都大可不管。”方多病脾气本来就不好,也早就看肖紫衿不顺眼,现下已经忍无可忍。
阿狸对肖紫衿这种偏执狂本不欲搭理,可是他说李莲花,这下她可就不乐意了。
她从李莲花身后走出,在满室沉寂中幽幽开口,“自己没用才会拿女人当借口。”
“你说什么?!”那本就显得刻薄扭曲的面容更加狰狞。
阿狸骂人向来快准狠,之前她还会碍于李莲花的面子收敛些,今天实在是被肖紫衿的无耻给气到了,直接怼脸开喷,“乔姑娘是人不是个物件,更不是你的物件,你要死就自己去死,总想着操控别人显得自己很深情吗?我同你没什么交集,对不了解的人妄下论断本来就是自大愚蠢。你个猪脑子成日只想着风花雪月,觉着除掉我就能成全他们,夜夜躲在被窝里哭的伤心欲绝,自我感动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吗?你心里其实期待的要命,期待你死后乔姑娘也能念念不忘十年甚至更久。”
一段话说完,满室鸦雀无声。
隐秘的心事被口无遮拦宣之于众,直白剖开,鲜血淋漓。倘若肖紫衿了解阿狸,断不敢这般招惹她,或许也会后悔在她面前指责李莲花,因为阿狸这个人一旦被惹急了,最擅长撕破脸,与人同归于尽。
傅衡阳不好直说是因为肖紫衿是他一力辅佐的,而李莲花和其他人顾虑到乔婉娩,也难以开口说的太重。只有阿狸,她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也无需顾虑,她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凉薄的。
肖紫衿比任何时候都想杀了她。
“阿狸姑娘说的对。”乔婉娩却突然醒悟一般,长叹一口气,微微一笑。
“阿娩,我真的是为了你……”
“你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自己。”
肖紫衿的表情全然碎裂,全然隐没在无望的阴影里。
李莲花握着阿狸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他没有打断阿狸这么长的一大段骇然吐槽,已经说明了他的立场。
事已至此,他不愿再多说,将面前的卷轴往傅衡阳面前推了推,“我已不是四顾门中人,这个情报要不要打开,要如何处置,你们自己定夺吧。”他说完,带着阿狸转身离开,没有任何迟疑。
“李莲花。”出门走了一会,阿狸当不了闷葫芦。
李莲花停下来,看着她。
“莺啼城主可能并没有真想杀我。”她怕李莲花陷入自责,沉着分析道,“那助燃的东西不是火油,我和小慵逃出来之后房子也没有完全坍塌,看着乌漆麻黑可怕,但是不足以让我们无法逃生。还有那根箭矢,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应该没看错,那个箭头是钝的,如果陆识保留了证据的话。”
李莲花蹙眉,点了点头,“他不能断然拒绝肖紫衿,可也不想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阿狸看见他眼中迸发出一瞬冷意,听到李莲花声音如铁,“作为一城之主他定然不缺情报,也定然知晓你若有任何闪失,我必不会放过他。”所以才会用火刑引他们速去救人,闹的声势浩大。
其实有一点肖紫衿也不算说错,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怀天下匡扶武林的少年,满腔热血被现实磨平,不想也做不了救世主。
“肖紫衿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阿狸,若你愿意我们现在就离开,我相信天下有极寒之地的断不止这寒山镇一处。”
阿狸见他一脸认真急切的模样,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可是盛夏将至,哪有那么容易寻得极寒之地?何况若此时走岂不验证了肖紫衿的罗圈屁?
尽管阿狸知道李莲花不在乎,但怎么想都不能放任边境这么大的隐患不管。李莲花不是救世主,可他们二人终究是这红尘凡世的一粟,当灾难席卷整个中原,他们要如何装聋作哑,独善其身?
乱世之中,要李莲花这样的人苟且偷生,她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