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进场了吗?”西里斯特意穿了一件藏蓝色衬衫和西裤,他平时总是穿着校服。他倚着走廊墙壁,空气里散发着须后水的味道。
伊迪丝摇摇头,这条走廊里面很阴暗,没有什么人,隐隐可以看见聚会厅的暖黄灯和人影,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我不认为我现在能……能好好呼吸。”西里斯忍不住笑了,他握住伊迪丝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你今天很漂亮。”
她穿了一件香槟色的方领帝政裙,用丝巾盘发好露出金月桂花环耳饰。“谢谢你。”她不想松开他的手,轻轻勾着他手指。“我不知道我们该不该去。”
“什么意思?”
“他们会大肆谈论我们的。”
“我不在乎。”
“大多会是关于我……”
“他们不会的。”他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他们敢我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好可怕。”她笑了,西里斯很想亲她,她身上的蔷薇木香膏味能要了他的命。“劫盗者。”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说。
“詹姆非要叫那个名字。”他翻了个白眼,“我们还是快进去吧。”他让她挽住他的手,从没一个人这样做过,詹姆总是搂他肩膀,雷古勒斯很少碰他,他只能想起没上学的时候自己背过他一次,小孩子的手环着他脖子,再早些时候沃尔布佳拉着他手。
“啊,晚上好,伊迪丝。”斯拉格霍恩就在入口的桌子旁边,他在招呼自己的女伴。“复活节快乐,很高兴你来了。”
“晚上好,教授。”伊迪丝笑起来很甜,很难想象她在上个学期还顶撞过斯拉格霍恩。
“你父亲怎么样了?最近工作很忙是不是?”
“我想是的,但他过得还好,在学校的时候爸爸不常给我写信。”
斯拉格霍恩意会地点了点头,他像才发现伊迪丝身旁的西里斯一样。“啊,布莱克先生,真是很久没有在这里见到你了。”他看上去有些惊讶后怕,西里斯想起和詹姆把上次宴会的酒缸炸了,且在他离家出走之后,鼻涕虫俱乐部的邀请函便没有再对他纠缠不休。他点了点头,余光发现伊迪丝在看自己,于是他低下头去和她对视,伊迪丝收起了羞涩的笑容,和斯拉格霍恩说他们要去跳舞了。
“你不想跳舞我们也可以不跳,我只是说说,你知道。”
“但我欠你一支舞。”西里斯伸出一只手,伊迪丝把她轻巧但是又布着茧的手放上来。空间比较小的舞池里面在放塞蒂娜·沃贝克的歌,西里斯说不出来是哪一首,他很少听巫师歌曲,但自那次圣诞前夕纯血统学生对麻瓜摇滚乐的抗议活动之后,或许像滚石和齐柏林飞艇这样的音乐也很难出现在学校里面了。
“你根本就不会跳摇摆舞,是不是?”伊迪丝发现他换脚的动作有点笨拙。
“我和你说过我不怎么跳舞。”他说。但伊迪丝跳得很好,转圈的时候裙摆散开又收紧。他想起冬季舞会上她在跳那种性感的摇滚舞的时候。“真的有那么糟吗?”
“糟?那倒谈不上,我已经很开心了。”
“那就好。”
“我总觉得你这个人真奇怪,明明不内向,但和外人又很少说话,显得很高傲的样子。”
“我只是不想在没必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罢了。”
“好残忍的话。”她说,然后靠近他,“等下我要去找那个兔子要巧克力蛋。”
西里斯环顾四周,酒水桌旁边的那只愚蠢的巨型兔子正在向经过的人招手并给他们派送复活节礼物篮。
“麻瓜的家庭是不是会在花园里藏彩蛋让小孩子们寻找?”西里斯问。
“会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也会和我玩这个游戏,可是家里的庭院再加上花园都大了,我总是找不到,心里想着等我长大些了就能找到了,可是现在爸爸妈妈也不说话,他们似乎连圣诞晚餐和假期都记不住,每天过的都是一样的,所以现在我也不想回家了,究竟是长大了就变无聊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呢?我怎么也想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你的爸爸妈妈已经不爱彼此了,西里斯在心里想,由控制欲和想象力组成的爱本来就是不稳定的,它在你长大以后便再无精力维持下去。童年的时候奥赖恩和沃尔布佳也会碍于家庭情面给予兄弟俩陪伴,但那从来都不是什么温馨的记忆,要么是以夫妇的冷脸对峙收场,要么就是西里斯又闯了什么祸被关进自己的房间里,雷古勒斯在门外对他说话,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避免被母亲发现。
歌曲结束了,他们从舞池里退出来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在关注他们,有的会用玻璃杯掩饰,有的则是明晃晃地盯着,伊迪丝明显觉得有些不自在,西里斯很好奇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关注别人的生活,从小到大他都被迫接受并无视这些目光,他实在是厌恶它们,他把手放到伊迪丝腰上,她很瘦,骨骼上覆盖的肌肉是硬的,但是胸部又很饱满,西里斯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
“晚上好,兔兔,祝你节日快乐。”伊迪丝笑眯眯地从复活兔的手里接过礼物篮,西里斯很诧异,她好像永远对这些动物很友好,无论它们多么丑陋,她都能表现出很爱它们的样子,有人说在保护神奇动物课上她很亲昵地抱着一只鹿角兔要亲吻它,但没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只是大家都在传,格兰芬多的神奇生物课不怎么和拉文克劳的排在一起。
穿着白色蕾丝礼服的莉莉·伊万斯过来了,伊迪丝挣脱他的手臂,这让他着实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好都塞进西服的裤兜里,她和莉莉用惯用的赞美女性的语言夸了对方的外形,伊迪丝把礼物篮里面的一朵百合花别在莉莉耳朵旁边,莉莉问她想不想去另外一边的游戏桌给复活节彩蛋上色,伊迪丝很高兴地同意了,她在这些时候总表现得像个小孩子,西里斯默不作声地跟过去,做得简直就像跟着女朋友和她的女伴逛街最后只负责买单的模范男友,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抓住了他,西里斯转过头去看那只兔子,“我不用礼物篮了,谢谢。”他想跟回去,不愿意在这种场合离开伊迪丝一步。
“是我,哥们。”
“叉子?”西里斯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你在逗我玩吗?”他都能想象到兔耳朵底下那些快乐杂乱竖起的黑头发。
“快别笑了!”詹姆的声音闷闷的,他使劲拍了西里斯一下。
“这种事情也只有你能做的出来了。”西里斯从酒水桌拿了一杯蛋奶酒以平复自己的笑意。
“莉莉今天穿的裙子真好看啊。”詹姆说,“她还是不愿意带我一起来。”但细心想来,伊万斯对他的态度改善了不少。
“你就知足吧。”西里斯在他面前晃了晃杯子,“你不饿吗?”
“不饿。”詹姆没好气地说,“凭什么伊迪丝就愿意带你来?”
“我怎么知道?你该问她去。”西里斯看着游戏桌那边,伊迪丝笑着和他招手,一对兔牙显得格外天真,她把手里刚涂好颜色的彩蛋举起来给他看,西里斯对她笑了一下。
“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詹姆幽幽地问。
“别问了,兔兔。”
“你对她都做了些什么啊?你可真是——莱姆斯说的没错,你总是得到女人。”詹姆笨重的兔子脚在地上跺了跺,那个说辞是在某一年情人节月亮脸提出来的,后来他们就总这样打趣自己。
“谁都没有得到谁,好吗?只是我和她相处挺舒服的。”
“好,很好,就这样做吧,你会后悔的。”几个赫奇帕奇催促詹姆把复活节礼物篮派发给他们。西里斯转回去寻找伊迪丝的身影,她已经不在游戏桌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逛遍了整个宴会厅,也找不到他,直到在经过帷幔的时候听见莉莉·伊万斯的声音,他想进去问问她伊迪丝去哪里了,但是随后他便站住了脚。
“你为什么把他带到这儿来?他到底哪里符合你的心意了?”伊万斯在质问某个人。
“不,我不……”是伊迪丝的声音。
“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伊万斯的声音变得小了一些,西里斯听不清。她们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更像一种窸窸窣窣的私语,然后在一来一往之间两个人的语调变得激动了一些,西里斯渐渐又能听清了。
“我才十六岁,我没有爱上过谁。”伊迪丝说,“我从来没想过他是个小男孩,很难想象他是,不是吗?我们都犯过很多错,像小孩子对待小孩子那样事情或许更简单。可是我想到我的爸爸妈妈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们也曾如烈火干柴,爱得如醉如痴,认识一个月不到我妈妈就跑来英国和爸爸结婚,而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们的激情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爸爸把妈妈关在家里,她十几年见不到她的家人一次,他对所有人隐瞒她的存在,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却无话可说。我从十二岁起,傍晚放学回家,街上的男人冲我喊出最不堪入耳的话,很显然他们并不为渴望一个女孩而感到羞愧,学校里的男孩因为控制不了你、得不到你而诋毁你。他展现出他的男**望的时候让我害怕,可是我甚至没有想过是怎么从一个阶段到下一个阶段的,我们就接吻了,人就是这样轻视自己,明知是错的事,却又忍不住去做。”
“你又喝醉了,别再说了,我们晚些时候再说吧。”
“我没有喝醉。”她说,“我信任你,莉莉,但你能理解我吗?这个世界、这个时代都没有赋予我对爱的信心,我不想掉进那种漩涡沉沦,你知道吗?”
西里斯站在原地,想起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就头皮发麻,他在等伊万斯说话。
“我想我知道的。”
“我是喜欢他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或许,只因为他能够看到我身上那些他认为还不错的构成吧。”
她们很久没说话,最后还是伊迪丝打破了沉默,“谢谢你和我聊,莉莉,我很感激你这么关心我,或许我这么选择只是因为我是一个蠢蛋,我想我还是回去吧。”
她掀开帷幔出来时迎面撞上他,惊异万分地瞪圆了眼睛,西里斯察觉到她开始感到害怕,于是他笑着说:“终于找到你了,我只是觉得这里有点闷,你想出去玩玩吗?”
她平缓了紧张,深呼吸了一下笑着说:“好啊。”她跟着他走到户外,他还是能隐约看见她的手在发抖,她完全没有准备好让他听见那些话的。
鸟停止了叫唤,山谷绵延,月亮连个影子也没有,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除了伊迪丝站在城堡室外走道的台阶上微微地喘气。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伊迪丝抿着嘴摇了摇头,她把自己裹紧,西里斯在她身上闻到白兰地君度酒的味道,他不能断定她是不是醉了。
“嘿,没事的。”他轻轻把她揽着,她紧紧地拥抱他,四月初不太劲的风吹过他们头发,黑色的和蜜色的交杂在一起,他们像两只被打捞上岸的海洋生物一样毫无生气。伊迪丝的表情很让他悸动,好像她在和他做///爱,她说:“谢谢。”
他们走到黑湖旁边的草地上,伊迪丝屈膝坐了下来,于是他跟着她坐下,现在还未入夏,不是苏格兰的观星季。
“你刚才去干嘛了?”她问。
“我去找詹姆了,你可以猜猜他藏在哪里。”
“我实在猜不到。”她稍比方才放松地摇了摇头。
“他是那只兔子。”西里斯忍不住笑着说。
伊迪丝拿她的手盖住了脸笑,或许只有他知道,那只纤巧的手藏着一簇茧。“天啊。”她说,笑得肚子疼。伊迪丝好像很少用巫师的感叹词,大概是受了她母亲的影响,西里斯猜她小时候一定总是和她母亲待在一起的。
“他是为了莉莉过来的,莉莉还是不愿意带他去宴会,他也没再死缠烂打了,就自己想办法来看她了,啊说真的,一年级的时候我可没想过他是这样痴情好笑的人。我是说,喜欢一个人而作出某些决定真的很奇妙。我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年纪很奇怪,人生会因为很小的决定而发生很大的变化。”
“是啊。”过了许久伊迪丝问,“詹姆他们知道我们的事吗?”
“我不清楚……或许知道一点儿吧。”
“一点什么?”
“就是……我们的关系没有我们说的那么纯洁之类的。”
“是你说的。”她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什么都没说过。”
西里斯心里“咯噔”一下,无名的愧疚感淹没过来,像看不见星星的天空,也许,他只需要一个微小的行动,甚至是一个简单的致意,暗示一下自己的渴望,眼下的这个情况就会化乌有。于是他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她领子外裸露的肩膀,她感到震惊,似乎有一些满足。
“你应该早点对我说那些话的。”
“什么话?”伊迪丝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吻给她带来的幸福中,浅浅地微笑着。
“就是你和伊万斯刚才说的那些话啊。”
她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取代它的是一种受伤但是更为惊讶的表情,她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你搞砸了一切。”她就这么丢下一句话然后起身离他而去,西里斯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觉得这一切很玄幻,仿佛他就处在电影里,莫名其妙,他坐在原地无法动弹,伊迪丝的身影消失在了刚才的室外廊道,他有一种冲动——追上去拼命摇晃她的肩膀质问他她到底说错什么了,但最后很显然,只能得到她洒落一地的泪珠。
西里斯慢慢走回去的时候遇见了摘掉兔子头套的詹姆和莉莉·伊万斯,两个人的装扮看上去异常滑稽,红发女巫竟然先看到了他,她很诧异,“布莱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伊迪丝呢?”
“她困了,先回去休息了。”西里斯说。
詹姆几乎尴尬到无地自容,他动了动臃肿的身体。
“干什么呢?叉子?”西里斯问他。
“我要回去派送小篮子了。”他一本正经地说,走回了宴会厅,伊万斯耸了耸肩,轻声笑了一下,也打算走回去,西里斯猜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随后伊万斯转过身,指着他说:“别再不知好歹了,对她好一点吧。”
西里斯根本不明白这个不知好歹到底是什么意思,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两个月,课业加重,伊迪丝把自己埋进一本又一本的书里,他和詹姆回到禁林,他们开始修养他偷偷弄到学校的摩托,在禁林里乱窜,有时候他经过山毛榉树,伊迪丝和她的朋友坐在树下看书或是写作业。
就算你有时候令人意外地缺乏安全感、自尊心强得让人有点受不了还容易情绪化又怎么样呢?我还是愿意和你待在一起呀,我想你也是吧,你也愿意接受我的缺点吧?我知道你会的,我能感觉到,放下你的理智、谨慎和抑郁吧,只要我们待在一起,我相信,没有哪两个人能像我们这样快乐了*,是吗?你也会是这样想的吗?
他会和她说这些话的,等到哪一天真的合适,或许那得等很久,等到他们头发都变白了,都走不动路了,但他在那一时刻只有这唯一的、不知道为何而来的执念:他一定会的。
*来自弗吉尼亚·伍尔夫留给丈夫伦纳德的最后一封情书:“我相信,没有哪两个人能像我们这样快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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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