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蒂·克劳奇是在一个美丽的夏日里醒来的。
他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的雪松林,突然觉得这个地方熟悉无比。
“巴蒂,你醒了。”
这个声音熟悉的让他浑身颤栗,他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那颗枞树,妻子在树下温柔的望着自己,还是那么年轻,还是那么美丽。
老巴蒂激动的扑了过去,想要拥抱妻子,却发现两人的身体都是淡淡的、透明的珠光白色,才想起来他们已经死了。
“阿洛。”他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准备接受妻子的责备,但他实在忍不住,又偷偷抬眼看她,死亡之时,他已经十三年没见过妻子了。
“你觉不觉得这里很熟悉?”阿洛飘了过来,抬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虽然只是没有感觉的灵体。
“熟悉…我来过这儿,和你一起…”老巴蒂怀念的说,“1958年的世界杯,你说喜欢这里,等我们退休后要在这里买房子…”
说完,他猛地住了口,因为他们两个都没有活到退休。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他突然冷哼一声,脸色阴沉下来,“我应该在霍格沃茨,那个弑父的逆子!他以为我认不出来吗?”
“走吧,带你去看看他们,”阿洛安慰道,“也见见孙子孙女。”
两个灵体飘进了木屋,老巴蒂一看到沙发上的儿子就恨不得扑上去给他一个飞踹,但是他现在是别人看不见的灵体,也没有魔杖,只好怒气冲冲的盯着坑爹的儿子。
“巴蒂哥哥,到底是怎么了?”伽蓝抱着小儿子无奈的说,“从早上你就不开心,甚至我在这里也不能让你高兴一点吗?是不是已经厌烦我和儿子了,打算…”
“没有,”小巴蒂沮丧的扶着额头,凑到婴儿车前,盯着女儿那双绿色的眼睛,“我梦到我母亲了,她骂了我整整一个晚上,我从来没见过母亲那么对我,明明她一直都很爱我。”
拉巴斯坦在楼梯上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你居然敢把他们葬在一起,巴蒂,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现在你妈知道你杀你爸了,她没动手打你都是你妈对你爱的深沉。”
顿了顿,他又大笑着说,“哎呀,甚至都没给你爸留个全尸。”
小巴蒂的脸黑如锅底,老巴蒂也是。
“我以为我母亲不爱他,像他那种人,谁会爱他呢?”小巴蒂强撑着狡辩道,“我母亲哪里都好,就是年纪轻轻眼睛瞎了…”
“这个逆子,”老巴蒂面无表情的转身,看着躲躲闪闪的阿洛,“你看到了吧,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跟你一模一样,从小就会演戏,你就惯着他,把他惯成这副德行,连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是我的问题,但是你也有问题,”阿洛头痛的说,“你对他太苛刻了,如果你像卡斯珀一样多夸奖他,也许…”
“那他就上天了,”老巴蒂说,“不需要扫帚。”
木屋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不都知道了老克劳奇爱着你吗?”伽蓝气呼呼的放下儿子,揪住他的脸,“你还说他,你跟他有什么区别呢?你忘了你是怎么对我的是不是?你强迫了我整整一年,还骗我给你生孩子…你可真是…巴蒂哥哥,你的脸皮真是随了老克劳奇。”
小巴蒂闷闷的任她施为,毕竟他无法否认这一点。
“是克劳奇的血脉有问题,”他叹了口气,“卡丽丝之前的故事我不了解,但是我祖母能制作卡丽丝之心,你就应该明白,克劳奇家的男人都是这样,你埋怨我也没用,如果骂我能让你好受一点,那你随便吧。”
“真是无耻,”拉巴斯坦冷冷的说,“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嘛,巴蒂,快告诉我克劳奇家族的祖坟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嘛?”小巴蒂诧异的看着他,“克劳奇的家族墓地?你要去扫墓?但是我们家没跟莱斯特兰奇联姻过啊。”
“我要去把你们克劳奇的祖坟刨了,”拉巴斯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是你们克劳奇欠我们莱斯特兰奇的。”
“我看你是欠揍!”小巴蒂气得浑身颤抖,“我做什么了让你连我家祖坟都不放过?你爱你妻子,我也爱你妻子,我们是一边的,你都同意了!”
“但是我父亲可没同意,”在二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拉巴斯坦恨恨的说,“我给我兄长去了信,询问克劳奇家族的事,他跟我说,我父亲和卡丽丝·布莱克才是恋人,你祖父卡斯珀·克劳奇是个像你和你父亲一样的疯子,强迫了卡丽丝,她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嫁给了你祖父,没多久就生下了你父亲。”
“我祖母和你父亲?”小巴蒂嗤笑一声,“我听你在胡说八道!”
“容我提醒,我父亲和卡丽丝都是1926年出生的,黑魔王也是,”拉巴斯坦解释道,“卡丽丝17岁生下你父亲,而我父亲伤心欲绝,25岁才跟我母亲——他的表妹生下了我的兄长,我是他的老来子,36岁的时候他俩才有了我,你自己算算时间,这才是咱们两个同龄却差了一辈的原因。”
“没错,我父母19岁时有了我,但这不重要,拉布,”小巴蒂狡猾的说,“你想想,如果卡丽丝真的和拉多福斯在一起了,那就没有你出生了不是吗?”
“我不关心这个,”拉巴斯坦的声音里充满了冷酷,“我就想知道我们莱斯特兰奇家族做错了什么,被你们克劳奇连续抢女人,卡斯珀·克劳奇祸害了我父亲还不够,你又来祸害我。”
小巴蒂警惕的掏出魔杖,理直气壮的说,“我可没把她抢走,顶多是分了一半,我不会把克劳奇的祖坟在哪儿告诉你的,死心吧。”
“我今天就弄死你!”拉巴斯坦的魔杖里射出一道恶咒,小巴蒂拔腿就跑,两个人迅速转移战场到山岗上,战斗之激烈,木屋都差点塌了,轰隆隆的跟地震似的。
伽蓝张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感觉自己好像不会思考了,或者说,她的脑子拒绝相信这么离谱的事,她发了一会呆,才看向对着自己啊啊叫着,要抱抱的小儿子。
她无力的蹲在婴儿车前,难过的抹眼泪,“难道我也不能改变克劳奇的偏执吗?呜呜…”
老巴蒂指着哭泣的儿媳,声音十分冷淡,“她跟逆子一起杀了我,两道死咒合在一起,反而抵消了对灵魂的伤害,不然我已经没机会再见你了,阿洛。”
“你知道她是谁吗?”阿洛叹了口气。
“精通黑魔法,并且法力十分强大,我猜我清醒的时候也打不过她,那个护盾咒语简直闻所未闻,可以抵挡众多傲罗一起发射昏迷咒,”老巴蒂回忆了片刻,说道,“我的确见过她,又是布莱克家的人,在1994年的世界杯上,我以为是她或者她父亲雷古勒斯·布莱克施放了黑魔标记,但这事儿是逆子干的,早知道她是黑巫师,我就应该把她抓进阿兹卡班。”
“她不是布莱克,是黑魔头的女儿,我们儿子最喜欢的女孩儿,”阿洛不停的叹息着,“黑魔头已经死了,你别看她柔柔弱弱的,比我都爱哭,她跟我完全不一样,虽然她现在是魔法界最强的黑巫师,但属于白巫师阵营,帮助哈利·波特击败了黑魔头,我比你早来这里几天,听他们说过,黑魔头的尸体就在我们旁边,但是他的灵魂被困住了,不在这里。”
“黑魔头在我们旁边?这个逆子!逆子!他故意的!我了解他,他故意恶心我!”老巴蒂嘴里喃喃的重复着,他平静的表情龟裂成碎片,“居然是黑魔头的女儿?他居然让黑魔头玷污克劳奇的血脉!”
“但是我很满意,巴蒂,”阿洛轻声安慰着他,“如果没有她,克劳奇已经消亡了,你死后,我们的儿子为黑魔头重塑了肉身,当然,这是罪大恶极的行为,所以福吉打算就地对他执行死刑,是她救了我们的儿子,不然摄魂怪之吻一旦落下,我们的儿子就没有灵魂了,他死了也不会和我们相见。”
“那是他罪有应得,”老巴蒂说完,背过身擦了擦脸,似乎是怕眼泪流出来,“对不起阿洛,我的确心疼儿子,但是这种错事…他对不起所有人,福吉…”
“福吉被她杀了,毕竟是黑魔头的女儿,你不能指望她没继承到她父亲一星半点特质不是?她为我们儿子杀了福吉,这说明她很爱他,现在木已成舟,我只庆幸儿子还活着,”阿洛摇了摇头,“摄魂怪让我非常难受,我做梦都没想到我居然真的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巴蒂,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五年级时那次解梦,我以为占卜都是骗人的,但是关于我们的预言,它应验了。”
“就应该让他烂在阿兹卡班,”老巴蒂冷冷的说完,心疼的看着妻子,“我不该答应你的,在你生命的最后那些日子,我应该好好照顾你,而不是同意你去做这种事,你把他换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还是效忠着黑魔头,十几年来我每次问他,他都是这样不知悔改。”
“你不该用夺魂咒控制他——”
“如果我不控制他,他会被傲罗抓走,”老巴蒂说,“越狱的囚犯只有一个下场——摄魂怪之吻,我不想那么对他,但这是唯一的办法,除非他不再效忠黑魔头,才有可能安稳的生活在一个地方,只要不被魔法部发现。”
“说来说去,还是一开始就错了…”阿洛痛苦的望着丈夫,“我希望你能对他好一点,而我对他严厉一点…巴蒂…再看一眼孩子吧,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老巴蒂一边问一边飘到还在哭泣的女人身边,冷漠的看了一眼这个性情软弱但心狠手辣的儿媳,才低头打量两个孩子。
“阿洛,像你,我太高兴了…完完全全像你…”他非常满意孙女儿的长相,又看了看旁边的孙子,疑惑的皱着眉,“这孩子…”
“像他母亲,据说这是黑魔头年轻时的长相,未来肯定非常英俊。”
老巴蒂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克劳奇的男性真的有点神奇,”阿洛感叹道,“虽然性格都是一样的偏执,但为什么总会被母亲改变长相呢?”
“因为克劳奇很聪明,”老巴蒂的语气淡淡的,“或许你也发现了,每一个嫁入克劳奇家族的女人都很美,我们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外貌,所以总有女孩子会心甘情愿的嫁给克劳奇。”
“也有不愿意的——”
“最终会愿意的,”老巴蒂打断了她,“就像你一样。”
“可我爱你啊,你甚至没来得及听我的解释就对我…”阿洛简直要哭了,她恨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把话说完,而是非要跟他赌气,导致自己被那么粗暴的对待。
“如果我不用迷情剂,你还要多久才能发现你自己的感情?嫁给布莱克之后吗?”老巴蒂面无表情的说。
“你无耻!你到现在还认为对我用迷情剂很光荣吗?”阿洛气愤的说。
“没错,”老巴蒂点头,“我永远不后悔。”
“随你吧。”阿洛泄了气似的往外飘。
“去哪里?阿洛,”老巴蒂赶紧追了上去,“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别再离开我了…”
“走,带你去试试,我的想法是不是能实现。”
他们一前一后飘进了雪松林,这个早晨就像40年前他们来到这里时那么美丽,柔和的薄雾笼罩着阿尔卑斯山,一串残败的花楸果躺在雪松林的小径中央,蒙上了云母色的薄霜,尽管没有风,雪松那墨绿色和银灰色的针形叶子却铺满了地面,青色的天空透过树叶沉静而愉快的望着大地。
树林中茂盛的蕨类植物呈现出红褐色,纤细的蛛丝在空气中四下飘浮,闪着彩虹般的微光,他们飘在树林中,以为自己远远听到了迁徙中的鹤发出的唳鸣声,却连一只鹤也没看见。
阿洛带着他,在沙沙作响的小径上穿行,她努力的回忆着那本《小径分岔的花园》,在这座巨大的由森林组成的花园中,每当她遇到小径的岔路口时,总会忍不住试一试,想要通向另一个未来。
就像那本书描述的一样,她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
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并不存在,而在某些时间,有巴蒂而没有她,在另一些时间,有她而没有巴蒂,再有一些时间,他们都存在。
阴谋诡计与时间永恒的错综交织,无论做了什么选择,事情依然有无数种可能,如今的结局或许只是走出迷宫的一种途径而已,她猜有无数种途径,但结局只有一个,死亡,也许它是终点,也许只是一个虫洞通向另一个起点。
慢慢的,雪松林的确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目前这个时刻,他们都已经死去,而在另一个时间,巴蒂穿过雪松林,发现她已死去,再在另一个时刻,她还活着,说着目前所说的话,不过巴蒂是个错误,是个幽灵。
他们不可能在所有的时刻同时存在,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每一种结局是另一些分岔的起点。
阿洛突然想到某一日,她在英国的树下思索着那个失落的迷宫,她想像它在一个秘密的山峰上原封未动,被稻田埋没或者淹在水下,它广阔无比,不仅是一些八角凉亭和通幽曲径,而是由河流、山川和王国组成…
到后来,她想像出一个由迷宫组成的迷宫,一个错综复杂、生生不息的迷宫,包罗过去和将来,在某种意义上甚至牵涉到别的星球,然后她在那颗树下睡着了。
仿佛是终于找到了那个岔路口,雾气已经越来越大了,老巴蒂一直很听妻子的话,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紧紧的跟着她,直到她突兀的停了下来,牵住自己的手。
“巴蒂,我算出来了,就是这里,”阿洛望了望丈夫,对他微笑着说,“你愿意跟我回去吗?去我们的16岁?我想我们都会记得,这次,你能对儿子好一点吗?”
老巴蒂虽然觉得她现在十分离谱,但还是点了点头,“阿洛,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可以。”
“那…”她踌躇着说,“这次能对我好一点吗?真的很痛…还有…没有阿尔的时候…能不质疑我吗?我再也不想睡对角巷…”
老巴蒂听得心痛死了,连忙保证道,“我不会再做这种事。”
他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嫁给我。”
阿洛气得甩开了他的手,尖叫道,“你是不是又发疯了啊巴蒂·克劳奇!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在怀疑我!”
“我错了,”老巴蒂小心翼翼的哄道,“我只是怕你被逆子气到了,不想再嫁给我了…原谅我吧阿洛…”
年少时候的张扬与轻狂,往往会成为生命中的错与伤。
阿洛看着他,想到他被儿子杀死了,都是自己的责任最大,也不忍心怪他了,只是抵着他的额头柔声说道,“巴蒂,跟在我后面,我想我们到了那里会有个时间差,虽然我不知道是多久,但我想应该不会太久,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被我主动喜欢的滋味,毕竟你喜欢我那么多年,我却无知无觉,对不起…巴蒂…”
“听了你这句话我就很开心了,”老巴蒂仿佛是恢复了年轻时的心态,变得温和了许多,“我紧紧的跟着你,不会很久的,阿洛。”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慢慢走上了那条大雾弥漫的小径。
时间并不重要,某些特定的时刻会永远继续,即使一切结束之后,它们也不会结束,即使人死了,而且进入坟墓,那些时刻也依然存在,倒带、播放、直至永恒。
回到过去的时刻,充满了声音、温暖和光明,那么多的光线注入他们透明的身体,一条光的隧道通向远方,一直向前。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隧道里,只剩阿洛的最后一句话传来。
“万有引力定律表明,任何物体之间都有相互吸引力,包括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