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周后的巴黎发生了几件大新闻。起先是一家不知名的小报社刊出了AVA对桑杜瓦的采访稿件。“蒙帕纳斯公墓地下”这几个词语如同咒语般在标题上燃烧着惊悚的火光。耸人听闻的内容一如既往地成为了销量奇迹,但遗憾的是大多数民众依旧习惯把这类纪实新闻当成都市传说或阴谋论一笑而过,甚至连魔法部也懒得回应。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不相信这套说辞。那些退休的或任期内的傲罗家属们作为亲历者已然不需要更多的信息佐证便明白了“傲罗”所谓的职业病并非冠冕堂皇的英勇作战的勋章而是一场丑陋的政治牺牲。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在暗中联系AVA扩大声量、在桑杜瓦的联合下成立了互助会;其余的一部分也都在观望。
随着风声愈演愈烈,民众开始相信这一事实——当原本荒唐的传闻被具象为同学、邻居或某个经常打照面的路人的父母、姐妹兄弟或孩子就会变得足够震荡人心;甚至还有不少人临时组建了探险队调查“蒙帕纳斯公墓地下”,魔法部和Ubiquité同时被推入了风口浪尖。
愤怒和质疑积攒得多了,便会沸腾成一场全民性质的抗议浪潮——他们认为当年的傲罗办公室主任、在职的法律执行司司长蒙莫朗西是主要责任人。贝内特象征性地带着傲罗们“维序”了几次,没有人有这种心思,毕竟他们也是直接受害者。
然而,魔法部接二连三地发布呼吁民众信任的公函、Ubiquité拒绝接受任何相关话题的采访都让这种尖锐的不满更加激化。
风暴终于在五月末的雨夜彻底爆发。
魔法部大楼外的大理石广场上挤满了游行的巫师。从夜色中浮现出的灯火、横幅、旗帜以及漂浮在空中的烟花标语构成了一幅绚丽而惨痛的景象。集体性的怒火被点燃成一种近乎狂热的激情,一张张平和或愤慨的陌生脸庞在雨水和魔法光辉的映衬下变得清晰。
“蒙帕纳斯必须禁止运行!” “停止剥削巫师的血与命!” “傲罗不是一次性消耗品!”
镌刻着民意的横幅在风雨中岿然不动、阵阵高呼被扩音咒强化到贯穿整个街区,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窒息的热意。
魔法部大楼正对面的深绿色建筑是Ubiquité总部,此刻只有最顶层的办公室独自亮着灯光。波利尼亚克家的三个人在落地窗前沉默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一封黑色的信件从窗口飞进来,新上任的部长终于决定罢免蒙莫朗西的职位,但她仍然坚称“公墓下的实验室”并不存在、是子虚乌有的故意为之的栽赃。同时,她希望Ubiquité能够暂时停止运行、协助调查委员会的工作——总得给巫师群众做做样子。
“让我猜猜,蒙莫朗西应该正和奥哈拉凑在一起骂我们吧。”莎乐美笑着蹭进芙罗拉怀里,“明天我就叫人把瓷偶拿回来~赶在Ubiquité被调查的新闻出来之前。我原本想多放一段时间的,把证据收集的充足一点,不过现在也够了。”
“他一定会鱼死网破的。”芙萝拉轻轻掐了掐女儿的脸。她叹息一声,不知是欣慰还是忧虑。
“但战争也不会持续很久对吧?”
“显而易见啊。”埃蒂安也加入到这场谈话中,他的目光没有从窗外那片汹涌的人潮上移开,几次举起杯子到嘴边却没有喝。
眼下的情形是毋庸置疑的,傲罗办公室也好,蒙莫朗西的私人军队也好,都高度依赖着“兴感剂”。一旦蒙莫朗西开始正面对抗魔法部,作为盟友的罗克夫特便会立刻断掉供应。那么傲罗办公室的现有存量大概只能支持一个月左右;停药一周内会出现戒断反应,不可抑制的隐痛之下能不能握紧魔杖都要凭运气。
好在蒙莫朗西那边的前景也不明朗,被送过去的英国黑巫师总是有限度的,解决掉奥哈拉便不会继续扩充。Oh là là他也可以动一些在法国本土招募随从的心思,但谁会追随他、心甘情愿地吞下那些代表着生命倒计时的药片呢?何况此刻群情激奋,完全是蒙莫朗西一出现就被围起来当众讨伐的程度。
“愤怒有时候比恐惧更容易操控。我学得很好吧~”她此刻并不希望父母花时间关注那些“平民”而忽略了对自己的夸奖,于是腻歪在妈妈怀里不停撒娇,心满意足地被搓搓发顶后终于狡黠的邀功似地眯起眼睛。
“你学得太快了,亲爱的。”
莎乐美没有立刻回应,端过一杯热茶靠在窗沿上、在水汽模糊的玻璃窗上画了一朵小小的都铎玫瑰,“他们喊得真卖力,我简直都有点感动了。”
“莎乐美,你知道这不是一场游戏。”这次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
“噢,我知道啦妈妈。”她噘着嘴打开窗户,夜雨的气息瞬间涌了进来,裹着街上人群的热气、魔咒的闪光和某种来自时代沉积的躁动。蓝色瞳仁在黑夜中泛着微光,像一头安静伏在森林边缘等待黎明的动物。
人群中有一个老傲罗的女儿正高举着母亲的照片,像是要让那张沾满尘土的脸贯穿时间去审判那些冷漠的官员。她在看到她的时候确实也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心头发紧。
直到凌晨两点莎乐美才回到温顿庄园。西弗勒斯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中翻书等她。她躺在他腿上,带着一点点疲态,用手指勾他的掌心,“等我到这么晚~好辛苦哦~”
“这没什么。”他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再晚些回来。”
过度活跃的脑子让她不想入睡,于是伸手去够西弗勒斯手中的书,它看起来十分具有年代感,被保护得也不算很好,书脊处的装帧布有些脱胶了,上面记载着一些古老的魔法和黑魔法让她打算继续读下去。
西弗勒斯托着她的腰将她拎到自己怀里,顺手拉了张毛毯盖到她腿上。
莎乐美不情不愿地坐着,嘟囔着说偶尔一次眼睛又不会坏掉,换来的是对方抬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度过这个小插曲后,他们很快便沉浸在阅读中,手指轻划着书页说出那些晦涩的词句的读音。当讨论到有些疑难的内容时,他们的头会靠得越来越近,以至于莎乐美听到的不仅是耳边熟悉的低沉嗓音,也有带着温热气息的呼吸。
“从哪儿弄来的?”
“马尔福家的书架上。与其让它待在那里几百年没人翻开一次还不如物尽其用。”
书页继续向后翻动着,指尖划过那些泛黄的纸面与目光一齐聚焦在古老的符文与咒语旁边,“我喜欢这个,正好外面有两个现成的。”她的视线投向窗外棕榈林郁郁葱葱的黑色阴影。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指节再次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试一下下而已~”
那并不是一个多有危险性的魔咒,西弗勒斯没必要拒绝,否则麻烦精一定会闹腾得没完没了,就只能略显无奈地合上书。
几分钟后他们出现在棕榈林中那两个调查员挂在树枝上的施加过无限伸展咒的小木屋下面。云杉木魔杖从袖口滑出来,挥动时散射的红色光芒被幻身咒很好地隐藏起来。
接着便能听到小木屋的窗口中传来的窃窃私语声突然中断了,中咒的调查员突然从喉咙中挤出一些近似于“zizizi”或“kekeke”的单调音节又变化为一些尖锐的笑声。
另一个同事起初只是一头雾水,但随着笑声越来越尖细,关切的询问变成了略带恐惧的高声抱怨“你发什么疯?”
最后几声细碎的嘬腮声停下后,调查员自顾自地聊回了之前的话题,大概是某次家庭旅行。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当同事向他描述刚才怪异的行径时,他很坚定地要对方别大半夜讲鬼故事。
莎乐美拉着西弗勒斯幻影移形回起居室的沙发中才愉快地笑出声。她确实认为这是一个有趣又简单的咒语,不像混淆咒那么单调也不像夺魂咒让人完全处于施咒者的控制之中大脑一片空白地听凭意愿行事;它只会让中咒者站在或坐在原地、茫然地自发地产生一些迷惑行为,莎乐美将它分类为“具有观赏趣味性的”。
“玩够了总该回去睡觉了吧?”西弗勒斯看着她兴致盎然的神色,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不要,我还想再吃一点儿S'mores”
庭院中的篝火又燃烧起来,西弗勒斯坐在草坪上看他的罂粟花正挥舞着魔杖指挥巧克力和棉花糖排队穿过火光,随着燕麦饼干“啪”地一声合拢,出炉的点心在空中旋转一圈稳稳地落在白瓷盘子中。
“那些示威的巫师从魔法部大楼一直堵到了卡拉克街。”莎乐美抱着膝盖坐着,将头靠在西弗勒斯的肩膀上。她又吃了一点甜食才开口,“只是个开始,但我希望有所见证。混乱、躁动、愤怒、暴力。”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他们反应过来后很可能会求助于国际巫师联合会或提起人权申诉。”
莎乐美沉默片刻,手指摩挲着裙子的袖口,“爸爸过段时间应该会安排Ubiquité拨款安抚他们的情绪吧。他们拿了好处自然会只恨蒙莫朗西一个。”
“你很喜欢在篝火旁策划暴动吗?”
“我才没有策划暴动,我明明是在保护民意~”
“当然。保护它、利用它、然后……在必要的时候丢弃它。”
莎乐美侧头看他,澄澈的眼神格外无辜又一如既往的锐利,“你觉得这种事很糟糕吗?”
西弗勒斯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些未曾言说的东西,掌心轻柔地覆上她的手背,“我觉得,你正在变得更像你自己。”
“那你喜欢现在的我吗?”她弯起嘴角得意地明知故问时他的目光像夜色一样落进她眼底;她听到了,他说,“从未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