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船靠岸,莎乐美一下子就恢复了精神。他们去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幻影移形到巴黎郊外。她似乎并不急于回家,而是拽着西弗勒斯在筹备节日的热闹人群中到处闲逛。已近黄昏,晚间集市旁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来了一群穿着黑色斗篷的男男女女围绕着火堆又唱又跳……这是在……扮演巫师?
他们也在篝火附近驻足。
西弗勒斯当然知道她不是为了看风景,不然她不会又眯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过了一会又来了几个波西米亚装扮的女人,带着帐篷和简易的桌椅,各自撑开摊位,摆放上一些水晶、刻着符文的石头、风干后的花或草、麻布编织物、各色纸牌和一些异香异气的药膏、黑色或红色的蜡烛。她们的帐篷上挂着一些粗制的用蜡笔或丙烯写字以做招牌的巨大白色卡纸。
这样的模式很像巫师间的非正式集会。西弗勒斯侧头看了看莎乐美,但这里确实是麻瓜的社区。
“波西米亚人一直没有融入巫师社会,也不怎么在意国际保密法。”莎乐美小声凑在他耳边说英文。她仔细打量每一个帐篷,好像在确认什么,然后她的眼神停留在挂着黑色轮盘画布的那顶。
西弗勒斯看着她走过去,隔着帘子轻声询问,语气装作十分苦恼、正迫切寻找救命稻草一样。帐篷中沉默了一瞬,一只染着红色指甲的褐色的手伸出来将莎乐美拽了进去,她的手腕和手指戴满了银质饰品,在用力地时候叮叮当当的。
就在此时,西弗勒斯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看起来不太合身的麻瓜制式的连帽衫,旧鸭舌帽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他的整张脸都笼罩其中。可西弗勒斯依然一眼认出了对方,对方似乎也看见了他,有些诧异地惊慌了一瞬,立刻后退隐入了集市的人流中。
西弗勒斯皱了皱眉,没有打算理会。
莎乐美从帐篷中出来后手中多了一张写有地址的皱巴巴的字条,半干的墨水散发着一点霉味,这让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法忍受的表情。他觉得有些好笑,让她把字条放进自己的衣兜内,又掏出手帕将她的手指和手腕都擦干净。
纸条上的地址距离这里并不远,他们步行过去。西弗勒斯察觉到那个鸭舌帽男人的身影又在人群中闪动了一下。
那是一片并不算体面的居民区,他们的脚步停在一间门窗都开向街道的半地下室前。莎乐美深呼吸了三次,似乎在进行一次艰难的抉择,然后她敲了敲那块用颜料胡乱涂抹成彩窗的玻璃,和西弗勒斯一起走下了楼梯。
昏暗屋子中央的藤椅上坐着一个老迈的女人。门框上的黄铜风铃因有人进入而响动了一阵,她用灰色无神的瞳孔死死盯住来人的方位,看起来好像已经半盲了,从喉咙中发出呼哧呼哧的换气声。她身后摆放着几座花瓶大小的看上去像是人体蜡像的东西。
在开口之前,莎乐美将目光聚焦在西弗勒斯的瞳孔,他立刻会意,在这种不便沟通的情景中,她将复杂的对话翻译好再由他摄神取念确实方便。
“我向你求助,Marisol,我的命运已经走入凄苦的迷宫……人们常说这样的开场白会让您有求必应,就像仙女教母那样。”
藤椅上的女人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掌纹,片刻后立刻发出苍白的干笑,她的语气并不算友善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虚弱,“您真会开玩笑,小姐。不过请坐吧。”
莎乐美没有动,“我的秘书说您一定要见我才愿意提供名单,您应该也知道这并不合乎情理。”
“他是那家人的后代。我不会告诉他任何东西。”
西弗勒斯知道她此刻一定在脑子里疯狂翻白眼。但他能看到的就只有老妪越来越涨红的脸和她们之间被翻译过的对白,除此之外的内容都被暂时隔开了。
“Oh là là Madame,为了您和您的帮助我一定会换个秘书。”她的声音轻柔极了,甚至让人感觉到很真诚,但只有傻子才相信这句话是真的,于是它变形成为一种警告,“或者您还有什么敬告吗?”
“请你们做到你们承诺的。”
莎乐美笑了起来,好像被这句话取悦了一样,“你还真敢和我谈条件啊?”
西弗勒斯感到自己的意识被她从脑子里推了出去,而她已经走到了老妪面前。他的法语尚未学精,因此只能隐隐约约听懂大概,“别忘了是谁把你从■■■(一个人名)手中捞出来,■■■■■■实验材料,他一直在找你,直到今日■■■■帮助隐瞒■■■……我没我父亲那么有耐心。”
老妪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从身后其中一座蜡像的嘴中取出来一张卷起并用白色麻线捆好的纸条。她说都在上面了。
西弗勒斯主动替莎乐美接过来,站到了她的身侧。
莎乐美依然在和老妪说话,“您很恐惧吗?oh您的眼睛……原来是您自己用银针刺伤的吗?就为了……您不想被他发现……我一向敬佩敢于对自己下狠手的人。”
“从我脑子里出去!我母亲也是女巫,你们那种定义下的女巫,所以我清楚这个!”Marisol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她重重坐回藤椅上,用手死死拽住自己的头发或抠挖自己眼周的皮肤,好像完全无痛无知一样。
莎乐美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甚至有些委屈,“我只是需要首先确保您值得信任,您的反应实在有些过度。”
“我不会骗你,就像你说的,有人在找我。”Marisol雾蒙蒙的灰色眼球周围的眼白部分漫出几条骇人的红血丝,这让她的眼神看起来反而不再涣散、聚拢起癫狂的冷光,她的身躯颓然地缩在一起,轻得好像飘在空气中。
此时,西弗勒斯也从老妪的脸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转头看向莎乐美,她好像真的起了恻隐之心一般只是冷哼了一声,离开了那间半地下室。
夕阳已经溃散,琥珀珠子一样的街灯一连串地亮起,光线毛茸茸的。莎乐美挽住西弗勒斯的手臂,“怎么样?内容属实吗?”
“没有隐瞒和遗漏。”
“夹带私货?”
“有两个。”
“非常感谢您,教授。”她又露出了那种夜行动物般的笑容。可怜的Marisol又怎么会知道她可以同时被两个巫师摄神取念呢,心受伤的人更容易被读到想法。
西弗勒斯的话听不出语气,“波利尼亚克小姐想拉我上贼船?”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不会做坏事,我答应过你。”她停住脚步,手指一点点攀上他的肩头、脖颈和脸颊,声音有些难过,“对不起。我不是在利用你,我只是偶尔有些不受控制的坏主意。”
他当然知道。他的手拢住了她的暴露在空气中发冷的手指。余光中,他又看到了那个烦人的身影。
“那干嘛又叫我波利尼亚克小姐……”
“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的行为真的非常‘波利尼亚克小姐’。”他把那张字条递给她,她没有接,只说这项工作属于她那个愚蠢的秘书,但他是一个贴心又“趁手”的朋友,她还不打算换掉。也许是因为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烦躁,西弗勒斯还是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与此同时,那个带着鸭舌帽的身影似乎终于打算靠近他们。他几乎是从墙垣的阴影中窜出来,一下子飞到了西弗勒斯面前,嘶哑着嗓子说,“真的是你,但你看着变了很多……”
西弗勒斯撇了他一眼,没有更多的表情,拉着莎乐美打算转身离开。实在没必要在今天说些什么风趣的讽刺出来破坏他们假期的第一日不是吗?
结果身影又窜了上去,铁了心要将二人拦下。他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这才摘下臃肿地堆在头顶上的鸭舌帽和卫衣帽子,将那张生满横肉的五官愚钝的脸彻底暴露在月光与灯光之下。
不过才半年不见,他的身形似乎变得佝偻了,生长着花白的头发和乱糟糟的胡茬,神态中没有了往日的阴沉与残暴,只剩下一种对生存近乎贪婪的执念,将整个人都衬托得灰蒙蒙的。
果然是科班·亚克斯利,那个曾经给皮尔斯·辛克尼斯施了夺魂咒并接替其担任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的前食死徒。在那场战争中,他被乔治和李·乔丹合力击倒后又趁乱逃了。只是不知怎么竟然出现在了巴黎郊外。
西弗勒斯和莎乐美对了一下眼神,她微不可查地摇头。
见他们都沉默不语,亚克斯利的语气变得有些急切,“嘿,别这么着急走,就算发生过那些,我们之间也不算有私人过节吧?西……”他的话被打断了。
“没见你穿以前那件糊弄人的银色袍子真觉得不习惯。”这句话被西弗勒斯说得十分轻蔑,他用毫无温度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亚克斯利一番。
面对讽刺,亚克斯利竟然奇迹般地忍了下来,“但不管怎么样在异国他乡见到熟人的感觉很好,总之帮帮忙,西弗勒斯。”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有实际的交情。但是……”他故意停顿,当亚克斯利的眼中燃起希望的火焰时,他悠悠吐出了后半句,“我更不能明白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莎乐美几乎要被他逗笑了,西弗勒斯也跟着弯了嘴角。
亚克斯利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了,但他很快又换上笑脸,低声细语地简直不知道想说服的人是西弗勒斯还是自己,“你知道,我并不是来找你的麻烦,我需要你帮帮忙……帮我个小忙……”
西弗勒斯终于露出了厌恶又不耐烦的神情,“当然,科班,流亡很辛苦。但能逃到这么远的地方已经足够证明你的出色——你应该把这种技巧维持下去。”
这让亚克斯利的面皮一阵抽搐,他故意讨好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但也许你有时候也会需要有人从旁协助?而我,我也不算一无所用。”
“即便我需要,也会找在英国的人。”
绝望中,他想去拉西弗勒斯外套的下摆,但又在对方冰凉的视线中缩回了手。继而他的目光落到了莎乐美身上,那是一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年轻女人,穿着价值不菲的白色衣裙,像只畏寒的小鸽子一样地将自己地身躯靠在西弗勒斯的手臂上。
这个毫无想象力的可怜人涌起最后一丝希望,想去拉小鸽子的手,求她为自己说几句好话。
然而,他的手指上有一些污泥混合着汗水和油脂,手腕的皮肤从衣袖中漏出几块青色或紫色的癜痕。这让莎乐美几乎快要大惊失色,她一下子就躲开了,气得骂了一句,“滚开,lowlife。”
周围的Non-magique以为是拦路抢劫的戏码,对此纷纷侧目又无所谓地离开。
过多的羞辱让亚克斯利暴虐的本性逐渐战胜了绝望,他紫涨着脸,怒目圆睁,“下贱?你以为你跟着的人就不下贱吗?”
西弗勒斯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掐住了亚克斯利的脖子。被掐住的人出离愤怒、下意识地抽出了魔杖,在想要举起来时又被西弗勒斯死死压住手腕。
“你要在麻瓜社区动手?被法国傲罗押送回去再进阿兹卡班关一辈子?摄魂怪被禁用了,这对你来说真遗憾,你失去了那么美妙的吻。”
亚克斯利开始癫狂地大笑,“西弗勒斯,你现在成了大英雄啦!可你说到底和我们有什么两样?”
他还没开口,莎乐美的声音就从背后慢悠悠地传来,“当然不一样,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不中用的废物。而你们的狂热也不过就是籍由残暴来掩盖对人生的绝望。”说到这里,她甚至在心里原谅了自己的秘书。
“嘿,斯内普,让你的小婊子闭嘴。”
而此时的西弗勒斯连生气都顾不上了,他开始默默在心中为亚克斯利“哀悼”。因为莎乐美已经推开了他的手臂甚至迁怒性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插手。但他还是在她使用禁锢咒的同时在他们周围施加了麻瓜屏蔽。
莎乐美没有继续使用魔法,她从手包中抽出一把小小的银色折叠刀塞进了亚克斯利放肆的嘴里,顺时针搅动了几圈后用力横着拉开一道——那张脸看起来顿时像是东方童话中的裂口女——然后她将刀子插入了可怜废物的双腿之间。他痛得瘫在地上,无法大声咒骂。
莎乐美又看了看亚克斯利手腕处露出来的癜痕,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罗克夫特。
西弗勒斯立即辨认出莎乐美曾对波西米亚老妪说的名字也是这个。
这个名字让亚克斯利的脸色彻底惨白了,他仰躺在地上、依靠背部的力量向后爬去。
莎乐美欣赏着那番狼狈景象,收敛起全部的恶劣情态,放飞一只蝶豆花颜色的纸鹤,笑着用关心的语气对亚克斯利说,“您可以继续逃跑了~如果您还有力气的话。”
亚克斯利当然知道那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回收”。他咬着牙奋力站起身往远处逃,一步三顿又是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西弗勒斯看着月亮下的莎乐美,西伯利亚形成的低气压让他心跳加快,就连他自己也很难置信,他居然会更加喜欢她的这副德行。他用清洁咒整理他们的衣衫和双手,然后笑着看她,“我以为你会用毒咒。”
“这不是一个巫师对另一个巫师的挑衅,这是男人对女人的冒犯,我绝不允。”
“你做得很明智。”
然后她带他移行至波利尼亚克家的公馆外。她对着爬满新生藤蔓的黄铜镀金大门中央一对兽面衔环施咒,空地上缓慢升起一座少女持水罐造型的雕塑喷泉。莎乐美将自己的魔杖插入水中,片刻后,水面浮现出了那座宅邸的倒影。他们由此进入。
她家公馆内部的装潢颇有太阳王遗风,但比之富有情致的温顿庄园则显得光辉到冷漠。
莎乐美的父母已经在门廊处等待自己的女儿,像无数幸福的童话故事那样牵着手。他们笑着拥抱她,在唤她名字时目光中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然后他们的视线又落到西弗勒斯身上,像对待一位早已熟识的客人那样并不太过于正式地打招呼、一起走到起居室喝霞多丽,闲聊几句有关于英国圣诞庆典的话题。尽管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这个过程要比西弗勒斯原本设想中的更能让人忍受。波利尼亚克先生是为极富有幽默感的绅士又并非对魔药不感兴趣;芙罗拉则大大方方地询问自己的女儿是否需要让管家给客人准备单独的房间或给他们整理出一间更大的卧室。
西弗勒斯认为他们看起来并不像年逾五十的人,无论是外貌还是心态。
“不用麻烦的,我自己的卧室就很好,我住习惯了嘛。”她依然毫无坐相地窝在沙发中晃荡小腿,在三个坐姿端正得颇为气派的人面前毫无愧疚之心。
然后西弗勒斯立刻感受到了芙罗拉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即又恢复到了亲切的略带善意的神情。他对此很坦然。
这样的会面没有持续太久莎乐美就吵着说自己很累。她简单地和她的父母告别——她当然知道他们不会在意被自己疲惫的女儿敷衍——便直接将西弗勒斯拉进入卧室,这意味着夜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