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青灰的凉雾在伦敦城弥散。格里莫广场12号的小庭院里,月见草都尚未来得及凋零,哈利就要准备出门了。
他一整夜几乎没怎么合眼,既有时差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即使他躺在床上,盖被蒙头,脑中还是不时就想起美国的事件,想起蕾雅的伤势和斯内普叮嘱他要去做的任务。
说实话,他从未见过斯内普有那种样子,也从未被斯内普那样凝重地拜托过——好吧,尽管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可是同样拥有在意之人的哈利很清楚,斯内普这次是真的有些紧张失措,甚至都忘记要在他和西里斯面前掩饰情绪。
“真的不用我跟你去?”西里斯·布莱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松散地倚在客厅的门框上,看哈利将几件要带回美国的T恤塞入书包。
“谢了,西里斯,”哈利摆了摆手,没什么精神地挠着没梳顺的头发打趣道:“你不是约了卡温教授吃早午饭,然后一起要回霍格沃茨改期末成绩吗?”
“是啦。”布莱克早就了然哈利本来就不需要他,耸了耸肩,双臂习惯性抱在胸前。他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忽然敛住眼中的些许戏谑,自顾自嘟哝道:“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他那样紧张一个人。比那时对莉莉还……我早该反应过来的!从大战那天?不对,从第一次来格里莫广场就!”
“那时?我妈妈?反应过来什么?”捕捉到不少关键词的哈利,手停在书包拉链上,又迷茫又疑惑地紧盯布莱克困倦的脸。
“没什么,都过去了。”布莱克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多,话锋一转,扬起下巴,“你快去吧,别搞砸了让他唠叨个不停,你懂得那家伙有多阴阳怪气的。还有,你自己在美国也小心点,知道吗?”他嘟哝着挥挥手,转身踩上楼梯,边自言自语:“……我还是去再睡一会儿好了。”
“约会愉快,西里斯。”哈利轻笑着朝布莱克残留在楼梯上的背影告别,随手把不算太沉的背包往后一甩。
第一站是霍格莫德的猪头酒吧。哈利显现在那里时,两扇店门是敞开的。已经系上围裙的阿不福思·邓布利多叼着一根牙签,在吧台前忙碌地挥舞魔杖,操控成箱的食材和酒酿搬入储藏室。
见哈利神色匆匆地从大门走入,阿不福思头都没抬就用魔杖指了指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用力点拍门,人老了耳背,还爱赖床。”
瞬间明白意思的哈利飞快地道谢,趁笑出来之前大步跑上二楼,按照指示叫醒了阿不思·邓布利多,将在美国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头顶深紫色毛线睡帽的邓布利多边听边顺着乱糟糟的胡子,他的意识其实仍处在恍惚中的——自那次“死亡”以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般敏锐健朗了。尽管如此,他仍尽量整理出事件经过,然后迅速换好衣服,在去往校长室之前热切地送了哈利一程,送他到达莱恩哈特家门前。
这个家的庭院都是盛开得灿烂的绣球和橙花,哈利拒绝了邓布利多更多的陪伴,花了些时间做好心理准备,便抬手按响门铃。
是穿着墨绿色西装的雷格纳·莱恩哈特前来开门,他正要开始用早餐,惊讶溢于言表:“哈利?这个时间你怎么来了?快进来说话吧。”
“呃……莱恩哈特先生。”见是雷格纳开门的哈利松了一口气。他谨慎地朝屋内探了探头,按照斯内普给他提示谨慎开口:“美国那边……出了点事,斯内普校长已经赶过去了。他还特别嘱咐,最好别让莱恩哈特夫人得知。”
“美国?”仅是听见这两个字,雷格纳已不可自控地变得紧张。幸好有哈利在连连不断地安抚他,避免他的慌张会惊动到奥德莉亚。
接下来,是最具挑战的环节——怎么让莱恩哈特先生得知蕾雅的情况,又不至于令他过于震惊和伤心,还需按捺住这位爱女心切的父亲,不要让他半夜直接奔向美国的医院,因为现在是美国的凌晨,就算赶过去,医院也不可能允许探病的。哈利尽可能地挂上个友好的笑容,再三向雷格纳强调蕾雅没有生命危险,斯内普从昨天就一直守在她身边。
神色忧虑的雷格纳,沮丧着脸听完哈利的陈述。他沉默半晌,最终勉强稳住情绪,还邀请哈利进屋吃了一顿早餐,跟奥德莉亚解释哈利是赶在回美国前,来送邓布利多的一些文件。
之后,填饱肚子也算是完成任务的哈利如释重负,与莱恩哈特先生暂时告别。他去了陋居找到罗恩,大致讲述了昨夜和今朝的经历。两个人在陋居聊着斯内普的事,吵吵闹闹到十一点,才拿着行李到魔法部交通司。莱恩哈特先生已在那里安排好了跨国飞路通道,听闻了事件的金斯莱·沙克尔部长和阿奇博尔德·皮克林副部长都在那里等待他们。
哈利又一次向两位部长做了一番报告。
……
终于赶在魔法医疗中心对外开放的时分到达,他们谁都没想过,在医院见到的会是这一幕。
彼时,纽约早晨未完全苏醒,尚不明媚的孱弱光丝从窗帘间的间隙漏入,安静地游离在浅薄得如同虚幻的病房内外。那床白色被褥掩映着一位脸上贴着纱布的苍白病人,斜斜地倚靠着一个与这里全然格格不入的黑色身影。这个身影平常应有一张阴鸷薄凉的脸,此刻铺满的却是如那熹微晨光般的柔软,脆弱到似乎只要稍加外力,就会崩溃在空气中。
原来,一个平日待人待物总是那样严峻冷漠的男人,在面对心爱之人受伤时,竟也会露出这种神情。哈利矗立在门口呆呆地见证这一幕,不敢走入,生怕打扰了他们似的。就连一向面对斯内普的事总是一惊一乍的罗恩也都忘了要说话,只默默地碰了碰哈利的手侧,想向好友确认眼前的都是真实的,不是他的幻想。
本就没有怎么进入沉眠的斯内普,在听见那三个人靠近病房的时候就醒过来了。他迅速举起手边的魔杖,在熟睡的蕾雅耳边施下咒语,然后稍稍抬起下颚,对一脸沉重的雷格纳示意,顺带无视后面的两位男傲罗。
“早,西弗勒斯。”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建设和预想的雷格纳,没有感到太意外。他快步踱到病床边,眉间翻涌着掩藏不住的对女儿的愁绪,“蕾雅怎么样了?你不会……就这样坐了一夜吧?”
“别急。”斯内普变出一把椅子让他先坐下,眼角的余光掠过墙边呆若木鸡的二人,犹豫片刻,再变出两把椅子在他们旁边。收起魔杖,斯内普的手掌顺带掠过蕾雅的前额,试了试温度,随之平直地说:“她背上的伤不好躺下,我也不想让她继续承受束缚咒语,所以就这样了。今天早上换药后又有发热,等吃完早餐和散热剂应该就会退下去,不会再有大碍了。”
在墙边木然落座的二人组看来,这位黑发巫师的语句和动作都太过自然,好像他早就跟莱恩哈特是一家人那般。
而斯内普这副冷静的模样,倒是让雷格纳也镇定不少,表现得没那么像个手足无措的老父亲。雷格纳点了点头,解下领带,脱掉外套坐在斯内普变出的椅子上,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床上的蕾雅,端详得仔仔细细:“我听说是不容易愈合的龙炎伤口?金斯莱听到消息后都震惊得不敢相信,立马给我准了假。”
“是,我已经给她配了魔药。这家医院原本提议三天的治疗方案,我直接拒绝了。因为想要完全痊愈且不留疤,本来就需要一周时间,这没办法。”斯内普眉心颦蹙,接着解释道:“至于事件的详细,我也不清楚。只知伊法魔尼乱成一团,龙最后应该是没有捉到。我猜想,斯威克等下会过来说明情况。或者——”他忽而别过脸,冰凉彻骨的目光凛然地定格在端正坐在墙侧的两人,“让波特和韦斯莱回伊法魔尼好好问问,也不是不行。”
好吧,很确定,他的本质还是那个斯内普。
“早,斯内普校长,”突然被关注到的哈利小心翼翼开口,而回过神来的罗恩也赶忙颤颤巍巍地接话:“早上好,校长。要不要……我们去给你带点早餐?”
雷格纳闻声,旋即察觉出斯内普面上的倦容,表示同意:“是啊,罗恩这话倒是不错。你是不是也没怎么吃过东西?这里交给我就好。你不如下去吃点,别蕾雅好了,你垮了。”
斯内普沉默着低头扫了眼怀里人,不冷不热地答复他们:“我没那么脆弱,等她醒过来再说。”他的话音刚落,就如同感知到他们的谈话般,蕾雅动了动,随后缓缓掀开眼皮。
她下意识地挣扎着坐直身,没想到会被斯内普轻缓地按住。斯内普拢好她身上的黑袍,以盖住底下过于单薄的病服,才松开她,确认般问到:“感觉怎么样?”
“还好吗,宝贝?”雷格纳也急切地凑前,满眼心疼。
蕾雅抬手抓了抓及肩的黑发,揉着眼底转到雷格纳那边:“睡得有点晕……爸爸你来了?”很快,她就洞察到房间另有两人,正关切又炙热地望着她。反应过来许是因为斯内普的缘故,蕾雅感到一点羞赧,稍微远离男人的怀抱,清了清嗓子寒暄到:“哈利,罗恩,你们也来了?毕业典礼怎么样?”
“挺好的,金妮很喜欢我们送的礼物,哭得一塌糊涂……”哈利回答得很局促,不自觉地抠着书包带子的塑料扣,不忍心将视线放在蕾雅那边,话语也低若呢喃:“蕾雅,你的头发……?”
“斯内普校长帮我剪的,好看吗?”蕾雅不怎么在意地晃晃脑袋,对大家挤出个轻快的笑容,瞥见斯内普颇为不悦的眼神,她转向他,轻轻说:“校长,你能帮我叫看护士送早餐吗?还有,你也得去吃点东西。”她稍稍停顿,添上一句:“记得别喝咖啡,等下你要休息一会儿。”
被下达命令的斯内普想要再辩解什么,但在父女俩同样殷切的视线里,最终只是静默地起身。经过哈利的须臾又停住脚步,沉声道:“波特,你也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呃,啊?”哈利慌忙把书包扔到罗恩怀里,快步跟斯内普走出病房。
被留下的罗恩显得有点尴尬,他抱紧哈利的书包,不安地看了看雷格纳,又看了看蕾雅,“我的梅林,蕾雅,你还好吗?……要我说,你昨天就该跟我们一起回霍格沃茨,那样就不会……”
“别这么说,那样受伤的就会是埃琳娜和贾斯廷,或者伊法魔尼的学生了。我想,如果不是我和乔纳森,那条龙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再说了,有他在我很快就好了。”蕾雅坚定地摇头,皱起眉毛:“你们去看过乔纳森了吗?他好像更严重,不知醒过来了没有。”
“还没,我们刚到不久。”罗恩摊开手,诚恳地回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开他自己的背包,拿出一小袋点心,“这是妈妈早上做的小蛋糕,祝你快点好起来。”
“谢谢,莫莉真的太客气了。”雷格纳替蕾雅感谢着接过,放在病床的柜边。
房门外渐渐传来看护士送餐的脚步声,雷格纳接过餐盘,照顾女儿吃饭。哈利也恰好返回病房,喊上罗恩去看望刚醒过来、还很虚弱的乔纳森。
不久,随便在一楼餐厅吃过些食物的斯内普也回来了,还恰好碰到来察看蕾雅状况的斯威克主任,正如他预料的那样。一身干练的灰色套装斯威克面容严肃地步入,身后还跟着手提一袋行李的埃琳娜。那是蕾雅留在巫师旅馆的物品。
“没想到这么热闹。不仅斯内普校长和莱恩哈特副司长在,就连罗恩和哈利也在这里。看来蕾雅是被很多人关心着呢。”斯威克主任先开了口,尽量温和地展露一个笑容,即便她的脸上残留有与斯内普如出一辙的疲惫。她走近一点,没有过多打扰忙着吃早饭的蕾雅,转头向斯内普去了解过蕾雅的伤势,得知能在一周间恢复过来,才放心下来。
“斯威克主任,忙了一宿吧?”雷格纳将蕾雅吃完的餐盘退回给看护士,向斯威克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询问道:“伊法魔尼那边怎么样?有掌握到什么情况吗?沙克尔部长和皮克林副部长都很关心这边的事,要不是他们今天跟法国那边有会议,实在脱不开身,就跟我一起来了。”
一向没怎么见过父亲工作模样的蕾雅,忽然产生一种很诡异的感觉,觉得这个病房变成了一个英国魔法部的紧急会议室。
“说实话,不算好。”斯威克低叹一口气,双眉拧得很紧,脸上少有地没有保持微笑,“那条龙也没抓住,追到半空就消失了,可能是用了隐形咒吧。昨天留在那边的傲罗们顾着救人和灭火,连魔法扫帚都没带,也幸好没因此惊动麻瓜军//队,麻瓜新闻就当是一场小型山火了。更糟糕的是,我们在山的另一面也找到不少类似的帐篷,数量远超预估。这些人……他们的势力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庞大。”她闭了闭眼,望向蕾雅,“蕾雅,你还记得昨天那个袭击你的人长什么样子吗?”(1)
被这么一问,蕾雅立即试图回忆当时的情景。她从进入那条昏黑木走廊开始理顺记忆,但不知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努力,都始终无法确切地记起那人的长相。她略微忐忑,侧了侧头,“怎么回事,您这么一说,我的确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我只记得他穿着伊法魔尼的校袍,笑声很响……”
“混淆咒。”斯内普将埃琳娜送来的行李搁置在病床柜子旁,在床边坐下,笃定地判断到:“这很正常。你们之前不是怀疑这伙人与食死徒有关吗?”
“是这样,确实有迹象,但又不足以确认。”斯威克的面色有些发白,“这些帐篷与偷猎团体有关是肯定的。乔纳森昏迷前给出的那个名字,我们连夜去伊法魔尼核查了至少二十年的名册,都没找到对应的人。我让他们今天返回现场,再采集更多的魔法痕迹。不过不论怎么样,美国魔法国会的意思是希望能一网打尽,因此要求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也算合理,但是那片山脉如此辽阔,怎么看都无疑是大海捞针啊。”雷格纳叹息着摇了摇头。一旁的蕾雅咽下早饭后的药剂,喝下半杯清水,愈加惶恐地询问:“那我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你和乔纳森先好好恢复。”斯威克举起一根手指,抵住下唇,这是她一贯的思考姿势,“等你们身体状况允许,可以协助在魔法国会查阅更多相关记录和线索。我现在就得去那边参加一个紧急会议,看看美国这边能增加多少人手。……总之最坏的打算,就是用最愚笨的办法,一步步来彻查整座山。”她再度望向雷格纳和斯内普:“莱恩哈特副司长,斯内普校长,您们一时半会还会在纽约,是吗?”
“副司长暂时会留在这里。我马上要回霍格沃茨一趟。”斯内普低沉地回答,“顺便,斯威克主任,波特借我几个小时。”
“无妨。”斯威克没有拒绝,继而开始安排起来:“那边会后,我会尽快拟一份报告。就麻烦莱恩哈特副司长晚些带回去给沙克尔部长。罗恩,你跟我行动。哈利,你和斯内普校长回来后,直接到魔法国会找我们。”
“好。”几个被点到名字的人都一一回应。
接着,蕾雅就暂时和他们告别。
离开之前,斯内普再一次以魔咒检查过蕾雅的体温和状态。随后,他拿起床头柜上属于她的那根枯黑魔杖,轻轻挥动,对着窗边的一盆绿植施展了一个漂浮咒。在眼前人明显困惑的目光里,斯内普不紧不慢地解释:“杖芯应该没有受损。我打算让波特试试用老魔杖修复,你先用我的。”他说着,递给她他的魔杖。
“老魔杖?这名字好熟悉,那是什么?”蕾雅一愣,顺从地伸出左手接过斯内普的魔杖,脑中仍在思索斯内普的话。
“三兄弟传说,还记得吗?死亡三圣器是真实存在的。老魔杖是凌驾于所有魔杖之上的魔杖,原来是邓布利多持有,后来落到了波特的手上。”说到这里,斯内普面带嘲弄地斜睨向墙边的哈利。
哈利反应极快,堆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匆忙补充:“战争结束后,我用它成功修复了我断裂的冬青木魔杖,之后就把它交给邓布利多,秘密保管在霍格沃茨。虽然归属权还在我这里,但我总觉得这么强力的东西我拿着也不好。”
“原来如此。”蕾雅蓦地想起大战那天,斯内普和哈利关在房中对话的事。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擦过斯内普的魔杖柄上的繁复花纹,侧过脸:“西弗,你真的不用休息一下吗?”
“我不会花很多时间。”他俯下身靠近她,不动声色地把她的婚戒合于掌中,在她耳边低语:“至于这枚戒指,我现在就去魔法部把它登记成门钥匙,避免以后还发生这样的情况。”
魔杖,还有戒指,他到底是如何深思熟虑啊?蕾雅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他的恐惧和她许下的承诺,心脏猛地一颤。她望着面前这个男人,纵然他的面庞刻有疲惫的深痕,他的神态却依旧如山峰般倨傲岿然,宽阔的肩背也是那样坚定笔直。好像,只要他在身边,就足以令她感到安心。
蕾雅现在很想亲一亲他,但碍于父亲和哈利都还在,只好抬眼对他莞尔,以仅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等你。”
斯内普看出蕾雅心绪和未能付诸的行动。他勾了勾唇角,拨弄一下她的额发,深沉的瞳仁藏有如岩缝间静水般的温柔:“说不定也没这么快,你累了就休息。”随即,他敛去表情,转身对雷格纳说:“那么,雷格纳,等下见。”
人群都散去,房间顿时变得安静下来。睡饱了又无事可做的蕾雅,干脆和雷格纳久违地玩起立体填字游戏,是附带在一份美国《纽约魔法时报》背后的,以此消磨时间。(2)
蕾雅的左手点着斯内普的魔杖,操控无形的笔往几个格子中填入字母。跟她从前预想一般,这根魔杖很听她的话,使用感与她自己的几乎没有区别——毕竟当时,她记起,斯内普用她的魔杖也很顺手。
雷格纳目见蕾雅不经意流出的暖笑,直截了当地向女儿抛出一个问题:“来美国前,他向你求婚了,你也答应了。是吗,宝贝?”身为一位父亲,他是不可能不观察到二人比之前还要亲密的身体语言的,显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一次发生过变化。
蕾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吓得一惊,木讷盯着父亲洞穿一切的脸怔愣半晌,只好承认:“说实话,爸爸,我以为你还要再激动一些呢。本来想回国再跟你说的。”
雷格纳兀自叹一口气,垂下眼睑,边摸着下巴思考那组在报纸上重组的单词空格,边道:“看看你的头发、身上的衣服,蕾雅。西弗勒斯能把你照顾得这么好,我实在没什么理由再去激动或者阻止了。”
“爸爸,你是不是也被他施下夺魂咒啦?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你有多么不喜欢他吗?”蕾雅重重地哼一声,故意调侃道。她低下头继续答题,同时魔杖轻敲几下纸面,纠正父亲的填词:“诶不对,爸爸,这个是‘phoenix’啦,你少写了个e。”
“好好好,我补上。”雷格纳笑着修改错误。他填好单词,继而语重心长地把话说下去:“其实说起来,还是爸爸我怂恿他的。……我在旁边观察你跟他很久了,从去年你们在一起前就开始了。我觉得这个男人是可以托付的,他真的重视你,也愿意全心全意对你好。”
“这怎么听着是爸爸你早就迫不及待要把我送出去了呢?”蕾雅抽了抽鼻子,咯咯地笑出声,放慢语速对父亲说:“我原以为啊,你要更舍不得一点。没想到真正不舍得的……竟然是我自己。”
“噢,我没有表现得很舍不得吗?”雷格纳说着,手下的填词正好移到从方才漏写的e字母延伸出去的单词,忽而,他的目光长久停驻在那里,泛上几分寂寞——fledgling。多么应景啊,羽翼渐丰的雏鸟,即将离巢,独自成家。
念及此处,这位父亲的嗓音越发低哑:“我想,西弗勒斯这个人真的很心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解到一个做父亲的心情的……哦他还没跟你说吗?那座新房子,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两三分钟的路程。”
“什么?”蕾雅的双眼瞪得圆圆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身上的长袍,声音因为惊讶提高不少:“爸爸,你说什么?”
目睹到女儿的讶异,雷格纳终于放下忧伤般笑得开怀。他将手里的报纸掂了掂铺平,故意吊她胃口那样拖长话音:“他选的新家就在我们家附近。是从希腊回来以后就来问我了,而那段时间,那座房子正好在出售,也算是个巧合?虽然是没来得及问你的意见,但他提到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他会再跟你商量。”
说到这里,雷格纳自顾自地感慨道:“蕾雅,实话说,这个人比我们想的都长远多了。哦还有一件事,你说他这十几年来是不是都太忙了,工资几乎没怎么花过?爸爸我完全看不出来啊!本来我还想出一点钱的,毕竟是爸爸妈妈从你小时候就为你存好的。”
啊——是在说钱的事?
这不,正如她之前猜测的吗?魔药大师们大多很富有,比如说斯拉格霍恩教授,斯内普看来也并不是例外。
蕾雅被父亲这番话弄得彻底语塞。过了一会儿,她投降般扶住额头,努力忍住会扯痛伤口的笑意,“好吧,好吧,我真的……没想到。”她眨了眨眼,认真地面对父亲明亮又欣慰的表情:“那爸爸,我就决定跟他走了哦?你可别后悔啊。”
“放心,爸爸还是会没有出息地在你们的婚礼上哭的。”雷格纳忍不住摸了把忧郁的眼角,想到女儿即将结婚,喉咙也越来越发紧:“别觉得爸爸没用……你可是我养了这么久的女儿啊。我从来,就没想过你会这么早就离开我们。”
“……爸爸,你不能一边夸他,一边把我送出去,一边又哭得不情不愿的。”蕾雅佯装镇定地揶揄父亲,还安慰般捏了捏他的手腕。
而实际上,只要她闭上眼睛,泪水立即就会滑落,无可抑制地。
高悬的太阳一点点往西挪动轨迹,过了正午,斯内普拎着一个黑色手提箱单独归来。恢复如新的银椴木魔杖被他稳稳送到她手上,那枚已制作为门钥匙的戒指则由他亲手戴回她的颈间。除此之外,他还给她带来几本历史小说和炼金术士,整齐堆放在方便用魔杖召来的柜上。
在二人的保证和催促下,雷格纳怀抱不打扰他们独处时光的心情,带着斯威克差罗恩送来的紧急报告,踏上回程。之后,实在拗不过某人的斯内普就伏在她的病床边小憩了一阵。
一起在病房吃过晚饭,治疗师和斯内普就按着蕾雅换药。那款散发怪味的魔药浇在大片覆着薄痂的红肿上,炽得皮肤冒起白烟,也疼得她嘶嘶抽气。她只瞥一眼就移开视线,根本不想了解自己现在的烧伤多么丑陋和触目惊心,但一偏过头,她瞄到的是斯内普那张比她伤口更为扭曲骇人的脸庞。
好啦,她清楚他是为这个事很生气啦。蕾雅暗自撇撇嘴,摆正脑袋望向天花板,想了想怎么去缓解他的情绪。于是,她径自抛出个另外的话题:“学校那边,都安排好了?”
“邓布利多同意留守霍格沃茨,还附加了一个条件——让我亲自确保你恢复良好。而且,他和金斯莱都认为这次的事件不大对劲,算是我来这边辅助调查。”刚给她上完药水的斯内普一边答话,一边扶稳她的脚踝,好让治疗师绑紧绷带,“至于学校,我隔天会回去一次,这比当初邓布利多大半个学期都不在的情形好多了。”
“我总感觉,用邓布利多先生做衡量标准也不是什么……”蕾雅思索几分钟,找到个贴切的词汇:“好榜样?”
“没办法,”斯内普淡漠地抿了抿唇,“过去五十多年能参考的标准,也就只有邓布利多一个人了。”
治疗师为她换好脸上的纱布,推着小车退出房间。此时的天色已然昏暗,他们坐在正对窗户的床边,一同看了许久这片大陆的晚霞。
蕾雅惬意地把腿搭在他的膝盖上,略带感激地说:“谢谢。这个药效果确实不错,就是上药的时候疼了点。我想今晚,我应该可以躺着睡了。”
斯内普仍旧远眺窗外,轻应一句:“我在附近订了旅馆。有事就用手环联系我,想吃什么或需要什么也告诉我。”
“好呀,谢谢。”她愉快回答。
“提醒,这是你今天最后一次说谢谢的机会,蕾雅。”斯内普倏地转过脸,捏了下她没受伤的膝盖上方,不近人情地打断她。
她对他吐了吐舌头,拉过他的手接着说:“我下午还……听爸爸提到新房子的事。”
斯内普很自然地反手将她的收入掌心,面上表现得相当平静,“里面什么都没布置,本来打算等你回去再说。”
“……那,”蕾雅忍下想要道谢的本能,用力地抓紧男人,在尽可能不弄疼自己的情况下探前身,“你能再过来点吗,西弗?”
斯内普眉心微动,快速施了个魔咒将房门关紧,而后按照她的要求做了——他当然知道她想做什么。
这是四个月以来,他们的第一个真正的吻,与昨夜那又苦又涩的触碰全然不同。
他小心地把她抱到腿上,托住她的后脑勺,一点点回应她,避免任何可能影响伤口的动作。
嗯,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只不过,她失控地扑向他,迫不及待地紧贴他,啃咬他的嘴唇、舌头,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吻下去。他们唇齿相碰,她忍下疼痛,把那些热烈的、真挚的眷恋与渴望全都抛给他。这一切旋即掀起一场盛大的、灼烧的、湿热的旋涡,将二人越裹越深,越裹越紧,直至蓝海之底,直至世界尽头。直至,斯内普最终几乎花光力气,竭力克制住向她索取更多的冲动。
“……不行,蕾雅。”他挣扎着从喉间挤出一声。犹有不舍的拇指抵在她滚烫的下唇,最后的吻则落在她的鼻尖,一如她平常对他那样。
蕾雅浅笑了笑,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是太长了,宛若就是要将这四个月的距离与思念都逐一弥补。等到真正分开的时刻,她的脸颊都被旋涡卷起的红潮染透了。她感到一阵缺氧的眩晕,便熟练又依恋地靠在他的耳边喘息,享受他的指尖游走在她的面颊,轻轻刮蹭在她耳后,穿过她发丝带来的轻柔触感。这让她恍若身处梦中,奢望着一生都不要醒来。
“昨天没能跟你说。”蕾雅半闭上眼,左手臂攀在他的肩膀,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我都不知道,我会这样。”
“这样?”斯内普忍受着那挨在胸前的炽热体温和剧烈心跳,抬手将她的散发别回耳后,指尖顺带揉搓起那露出的通红耳廓。
“会如此想你,西弗勒斯。”她的脸埋入他的颈侧,颤抖的声音夹杂不少哽咽,迫切告诉他:“我想你,我好想你。当那些龙火把我包围,烈焰吞噬所有,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想的是你。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你就那样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真的觉得,如果我会在那一刻死去,也足够圆满了。”
“不准!”斯内普猛地训斥。大手顿一顿,有些凶狠地抚上她的脖颈,别过她的下巴,逼迫她转过来对上他的愠色,“还记得你亲口保证了我什么吗?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他拖长字句尾音,危险地警告她。(3)
她却笑得眉眼弯弯,如蜻蜓点水在他脸上一啄,天真地问他:“不然呢?”
“不然?”斯内普的眼眸闪烁一下,那之中是星斗夜阑的深邃恒久,“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离开,不管生或死,永远。”(4)
永远。
这个词从那片如他的星汉轻轻沉落她的心中。
……
四天后,经过斯内普和治疗师双重批准,蕾雅终于得以走出医院,只需在后面几天准时复诊。这几天的住院日子,父亲和哈利他们轮流来探望她,也给她带来那事件的最新消息。
所以出了院也没有一刻停歇,蕾雅就和斯内普直奔美国魔法国会的档案室,与已连续追踪这件事好几日的艾米莉·科瓦尔斯基碰面,共同着手案件的调查。
(1)想起了加州山火。
(2)对应《New York Times》,如此类推,也许还有《洛杉矶魔法时报》、《芝加哥魔法时报》。
(3)“不准!还记得你亲口保证了我什么吗?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I forbid it! Do you recall what you promised to me? Don’t ever let me hear such words from you again.”
(4)“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再离开,不管生或死,永远。”-”Or I’ll make sure you’ll never have the chance to leave. In life or death. Forever.“
斯教:已经无所谓别人的目光了,毁灭吧世界。[化了]
老父亲还是那么好,泪目。
我还好奇斯教和波特这回去一路上有没有说过话[笑哭]
另:我也想要有个人如此炽热滚烫地爱我,呜呜。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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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