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堡都进入了戒严状态,秋不得不减少晚上在外停留的时间,回到公共休息室里去。在又一次看望海格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之前认为可以沟通解决的巴克比克伤人事件并不简单,马尔福一家打定主意上诉置其于死地,海格还需要再一次面对委员会的人为巴克比克争取机会。
秋为自己对巴克比克的事不够关心而感到十分愧疚,主动表示要帮助他查资料,海格抽了抽鼻子,看着正在吃雪貂肉的巴克比克说道:“啊,谢谢了,小姑娘,很少有人愿意关心这种事,赫敏已经在帮忙了……你一定很忙,要训练,要学习……”秋更加难过起来,然而她并不擅长法律,也没有赫敏那样过人的查阅能力,只能留下来安慰了海格一下午。
周末早上塞德里克申请了魔药实验,秋一个人满腹心事地在霍格莫德闲逛,尽管无所事事,但她不想回到压抑的城堡中去。自从西里斯·布莱克越狱后,整个魔法界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氛,阿兹卡班附近的麻瓜聚集地又相继出现了几起恶性伤人事件,虽然没有人再越狱,但现场能够发现魔法痕迹,这已足够让人口稀少的魔法界严阵以待了。
为什么自从哈利·波特入学以后,每年都会发生些耸人听闻的事呢?
魁地奇比赛的热度早已消退,虽然最后她赢了斯莱特林,学期之初的好心情却再也找不回来。塞德里克是一个模范男友,英俊、沉稳、体贴,他们从未吵过架,但他并不能完全理解秋内心深处的惶恐和茫然,作为一个出身良好且家庭幸福的男孩子,塞德里克总是带着一身的自信和从容,深信一切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他唯一一次大胆的设想是在毕业的时候带秋去星光之海,在雌性马人的祝福下向她求婚。秋没有当真,因为塞德里克此前刚被室友灌下一大杯掺了火焰威士忌的黄油啤酒。那是她刚刚赢了斯莱特林找球手的晚上,塞德里克带她在黑湖边庆祝,秋向来不喜欢热闹,但那晚她很开心,放任自己吃了很多零食,还开了几罐啤酒——塞德里克喝得更多,大部分都是在帮秋抵挡那群男生的起哄。
秋至今还记得那时的夜色,霍格沃茨干净的星光倒映在塞德里克漆黑的眼睛里,湖水平滑如镜,微风中带着芬芳的青草味,四周飞舞着高年级学生们用魔法变出来的蓝色小纸鹤。其他人陆续回到城堡后,湖边只剩下他们,秋暂时抛开了课业的压力,放松地靠在塞德里克的肩膀上,笑着听他微醺时孩子气的话语。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秋。”
“真的?”
“真的。”
塞德里克偏过头,秋的脸庞捧在他手心里,额头抵着额头,目光对接目光,呼吸交缠呼吸,他微微垂下眼睫,慢慢向她靠近,酒气也无法掩盖他身上麦田的气息,秋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期待而惶恐万分。她偏过头去,塞德里克的吻落在耳畔,秋轻轻颤抖了一下,松开抓着校袍下摆的手,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失落。
秋空手从文人居出来,第一次觉得霍格莫德村这样小,走几步就到了尽头。往常和朋友或者塞德里克来这里闲逛的时候,他们都会找一个地方坐下聊上很久,享受彼此陪伴的时光,现在她兴味索然,默默想着其他人现在都在做什么。玛丽埃塔和莱斯特·道森在帕笛芙夫人咖啡馆约会,因此秋特意避开了那个地方,杰西卡从昨天起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秋和她不在同一个学院,平时交集不多,所以不怎么关心,至于蕾妮……
秋抬起头,看见一抹清冷的淡金色从眼前闪过。
蕾妮·芬伯顿在阴霾的天空下向霍格莫德尽头的小山走去,秋凝望着她,蓝灰色的身影渐渐远去,在黛色的丘陵和山脚暗绿的野草间消隐不见。在秋意识到自己在跟着她之前,小村已被抛在了身后。秋最初想打招呼,但转念又觉得蕾妮不会理她,便打消了继续跟上去的念头,她无意窥探别人的生活。
蕾妮走进一个小山洞,在一块较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开始掏她的挎包。挎包里装着一大堆火腿三明治和牛肉馅饼,另外还有几块蛋糕和一大瓶水。山洞角落坐着的狗不喜欢金枪鱼和鸡肉,尽管前几次来的时候它吃得狼吞虎咽,但蕾妮还是敏锐地发现它皱鼻子的动作和眼里那点嫌弃的神色。
她叫他布莱克,这很形象,因为它通体漆黑,和她家中那只很像,不过沃菲体型较小,布莱克却庞大如熊。往常她放下东西后会和它聊聊天,时间久了以后,它也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每每坐在山洞内侧等她,宛若幽灵。大狗灵巧地扯开三明治包装狼吞虎咽,蕾妮静静地望着它,灰眼睛浮动着一丝烦躁的情绪。
“我打了德拉科·马尔福。”她说:“我不喜欢他爸爸在宴会上说的话,但更不喜欢他的做派——目中无人算家族传统,欺软怕硬大概是他原创。”
布莱克似乎被什么东西呛了一下,随后咀嚼的动作慢下来,竖起了耳朵。
“我一直都不喜欢他们家,纯血统家族的争端也不是一天两天,卢修斯·马尔福和我爸爸意见不合是一回事,讨厌他本人是另一回事。”蕾妮的声调毫无变化,平平淡淡:“他总因为长辈的不合出言挑衅——我倒不怎么在意这个,但他不该踢沃菲。”
“沃菲刚刚被找回来,身体很虚弱,年纪也已经很大了。我不能用魔杖施魔法,总能用木棍抽他,打他的中途还出现了魔力暴动,树上叶子落了他一身。他当时叫得比沃菲还惨,其实根本没那么严重。”
布莱克吠了一声,放下食物冲她摇了摇尾巴,眼中竟流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蕾妮伸手捡起包装纸折好塞进挎包里,语气依旧冷冷的:
“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像是我做的,但我痛快。我爸爸总是告诉我要忍耐,可是忍耐有什么用呢?它只会助长霸凌者的嚣张气焰,当他习惯了在主人面前肆无忌惮地欺负一条老狗的时候,总有一日他会欺压世间大多数弱者。事实上,他被我打了也没敢怎么样,一句恐吓的话也没说,只是回去了,从此没再来过我家。”
布莱克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像是扯出一个笑容。蕾妮突然起身蹲在它面前,直视着它那双锐利的眼睛,深灰色,比她自己的要深得多:“有时候我想为什么我不是斯莱特林——你说为什么不呢?我也是个纯血统,并且不喜欢麻瓜。”
大狗扭开了头,蕾妮换了个方向,盘腿坐在满是灰土的地上,依旧正对着它:“我爸爸说人人生而平等,但哪有真正的平等?我们的血液是一种珍贵的矿物,麻瓜的血液像是最平凡的尘埃,有天赋者则是其中隐藏的金砾,爸爸年轻时也曾被神秘人的论调吸引,包括我也是,血统应该保持纯净,巫师家族的荣耀永垂不朽什么的……全是放屁。”
“我很不想相信。”她盯着它的眼睛:“他们说西里斯·布莱克的越狱是神秘人归来的象征,可格兰芬多尽管幼稚、莽撞还爱炫耀,但从没出过叛徒——结果事情就那么发生了,谁又知道真相是什么,也许是布莱克家族想要重振古巫师时代的雄风?”
大狗似乎有点躁动不安,她抬起手臂,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它嘴边的一点面包屑。
“听着很诱人,是吧?但纯血统算什么,我们又做得了什么?不过是沉浸在往昔荣光的幻梦里沾沾自喜罢了。我见过很多优秀聪明的麻瓜,与我们并无不同,决定魔法的是基因而不是血液,我们没什么可标榜的。相比整片纯血统势力的愚蠢,德拉科·马尔福只是一个小混蛋,和他背后的那些人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你说西里斯·布莱克也是阴谋中的一环吗?”她又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大狗嫌弃地避开。
“如果是,那代表纯血统的聪明人,就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了。我以为詹姆·波特是个开端,没想到他结束得那么早。”
蕾妮站了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说完了,谢谢你听我在这闲扯,我已经忍了太久了。”
“艾德·芬伯顿。”她对布莱克说:“你认识他吗?”
不等布莱克做出吠叫或摇尾巴的表示,她转身走了出去:“不认识也没关系,希望你记得我叫蕾妮。”
她在街上遇到提着购物袋的秋,秋友好地约她结伴回城堡。才到村口,只见一个形容狼狈的男生带着两个大块头跟班满身泥水跌跌撞撞地跑来。
“德拉科·马尔福?”
秋不免为他这副狼狈样子忍俊不禁,出于教养拼命压下想笑的冲动,别过头装作没看见他考究长袍上溅满的泥点和苍白额头上醒目的一块黑印。德拉科·马尔福向她们的方向望来,气急败坏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结果从淡黄的头发到削尖的下巴全染上了污迹,等他突然想起掏出魔杖给自己一个“清理一新”的时候,蕾妮·芬伯顿已经走远了。
德拉科·马尔福从没觉得自己人生中的哪一刻有这么丢人过,包括在芬伯顿庄园被那个长相平平却气势摄人的女巫一杖抽在身上的时候。哈利·波特的脑袋在泥塘边凭空出现时他差点吓疯,但那比不上他在这个曾经在宴会上看到过的“混血异类”面前出丑更令人难堪。
如果她看见的是马尔福身穿墨绿色天鹅绒长袍站在那里优雅地讥笑泥巴种,或许他失去的面子还能被挽回一点。芬伯顿没能继承她那个法国母亲的美貌和一份遗产,但继承了她的血统和高傲,这点是她那个自甘堕落的父亲所没有的,他让她趋于平凡。在那个空有历史的朴素庄园里,没有精美的雕塑、喷泉、孔雀和奇花异卉,只有单调的松柏和廉价的欧石楠,唯一能让人觉得顺眼的只有卧房窗外的一小片玫瑰,银绿的装饰和辉煌烛火也不见踪影,只有简单的油画、寒酸的瓷器和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芬伯顿的十四年人生被埋没在修道院般的庄园里,浪费在浩瀚而孤寂的书海中,无人问津。
德拉科·马尔福眼里的蕾妮·芬伯顿是个离经叛道者,但还有挽救的空间,毕竟她不是愚蠢偏激的格兰芬多,而是一个拉文克劳,除了斯莱特林外他最能接受的一个学院。如果她的父亲是布莱克,而非艾德·芬伯顿,也许情况会大大不同,宴会上他偶然见她一袭精致刺绣蓝灰长裙,白玫瑰别入淡金发髻的惊鸿一瞥将成为她的常态,只是她眼里那带点嘲弄的淡漠让他觉得厌恶。
被芬伯顿扫地出门的那个下午,他原本打算立刻回家告诉纳西莎,结果走出大门才记起之前为了能单独来此他威胁家养小精灵半路离开了。德拉科·马尔福站在大门外,突然觉得泄气,一阵虚弱和想哭的冲动让他缩成一团。他本不想找一条狗的麻烦,但脾气上来了他从来不忍,那一脚的力道挺大,听到狗的哀嚎,他有一瞬间的快感和紧随其后的内疚与恐慌,接着,芬伯顿的魔杖重重地抽在他手臂上。马尔福抬眼看着她,即便盛怒之下她也显得那么淡漠,长袍一丝不苟,金发梳成马尾,像她的脸色一样冰冷。他承认他有一丝恐惧,并不是完全因为疼痛,还因为两家的积怨和一些他不愿提起的事情。她寒着脸,反手又是一下,他尖叫出声,向后退去,满心怨恨,又一下,又一下,他踢的那条老狗像是她的最爱。
她并未打算暴打他一顿,很快停手,让他出门。马尔福像个真正的失败者灰溜溜地走出去,魔法大门自动关闭,把他拦在外面,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德拉科·马尔福最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他小心地遮掩了那个下午他受到的冷遇,只是傲慢地表明自己不想再去那个堕落的地方。他想要自己解决,报复她的粗暴和伤害。但现在,哈利·波特才是德拉科·马尔福最痛恨的人,他一步步向阴云下的霍格沃茨走去,期盼着斯内普能给波特一个教训。
远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阵阴冷的迷雾逐渐笼罩住霍格莫德,店铺内响起几声惊恐的尖叫,很快消失在摄魂怪带来的绝望气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