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在查林十字路上,太阳全部落幕的伦敦夜晚,正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低旋的气压已然消散,此时微风阵阵吹拂,让克曼德特这两日的水土不服舒缓了不少,他开心得就差当场引吭高歌了。
奥米尼斯跟克曼德特逐渐熟悉后,说话也不再拘谨,他羞赧道:“刚才多谢你帮我付账了。”
“举手之劳。毕竟谁都有出门忘带零钱的时候。”
“等我去银行换了钱以后,就还给你吧。”
“不过七先令而已,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莫说七先令,便是一顿饭七英镑对于纯血巫师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冈特家族的人。
倒不如换个小小的人情。
所以克曼德特轻轻揭过这个话题,“奥米尼斯你待会是要直接回家吗?”
“不。”奥米尼斯突然生硬回复,“我准备找个地方借住几日。”
“克莱蒙特酒店?”克曼德特装傻道,“那里也在查林十字路上,倒也方便。”
奥米尼斯暧昧地答应,他不觉得让非魔法世界的人接触魔法是件善举,这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但是奥米尼斯在走了十分钟的路程后,对一直跟自己同路的克曼德特慢慢露出了困惑:“克曼德特,刚才没问,如今你住在伦敦哪里呢?”
“我现在住在破釜酒吧。”克曼德特施施然。
“咳咳!”奥米尼斯被口水呛住,猛地咳嗽起来,左手不停用手杖敲击着地面,仿佛在指责克曼德特。
克曼德特赶忙帮他拍背顺气:“没事吧,奥米尼斯。我带了止咳药剂,要一份吗?”
“对角巷1号的破釜酒吧?”奥米尼斯一边摆手一边抬起没有焦距的眼睛“瞪”向他。
克曼德特看着奥米尼斯憋成猪肝色的脸,丝毫没有愧疚感地说:“是啊,那不是伦敦最好的巫师旅馆么?”
奥米尼斯安静了一会:“所以你也是巫师?”
“哈哈。真巧啊。”克曼德特忍不住笑出声。
开过玩笑后,他的心情更加晴朗了:“抱歉了,奥米尼斯。毕竟冈特家族在英国实在太出名了,不是么?”
“正是如此,我才讨厌。”奥米尼斯低头,用不为人察觉的声音细语。
破釜酒吧内。
菲戈教授正与老汤姆攀谈:“克曼德特绝对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未成年巫师。”
“所以我们的菲戈教授准备倾囊相授了?”
“嗯哼。我相信假以时日,他甚至可以成为男学生会主席。”菲戈教授默认了老汤姆的说法,一口喝干杯子里焦黄色的威士忌,“他在如尼魔文上有着天生的优势,我可偷偷计划着把他培养成我的接班人呢。”
“这么快就筹备接班人了?总觉得有点不吉利。”
菲戈教授无所谓地挥手:“有什么不吉利的,这叫未雨绸缪。”
酒吧里面如烈火烹油,即便那烟草味和酒味混杂着夏天干燥的土腥气,变成了难言的气味,也熄灭不了客人们抽烟喝酒侃大天的热情。
这时若碎冰碰壁的沁人心脾声响起:“老板,麻烦来杯坎恰恰(Canchánchara)。”
克曼德特推开破釜酒吧的小窄门,朝老汤姆打着招呼。看样子仿佛一个颇为熟络的常客,谁能想到他昨天才第一次来到伦敦呢。
他回头问道:“奥米尼斯,你要一杯什么?亚历姗朵拉如何?奶油咖啡味的餐后甜酒,非常符合你的口味。”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说完那句话以后,酒吧角落里就似有似无传来窥视感。他不动声色地蹙起眉头,转头打量起那些昏暗的龙蛇杂处。
然而转瞬如遮眼浮云拂开,不适的刺芒消失了。
是错觉吗?他收回了审视,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吧台走去。
那边的奥米尼斯则兀自佩服起克曼德特的体贴,从初见开始他就能通过小小的安排让人受用无比,难以拒绝。
从缓解窘迫处境的餐前甜点,到适宜的饭后利口酒,总能体贴地帮你做好选择,而不让人觉得僭越,只会感激他的关怀备至。
“那两道甜品确实有些积食。”奥米尼斯半开着玩笑,与克曼德特并肩走向吧台,“你好像对法餐格外了解?”
“有人教过我,饮食要作为生涯里的第一修行要事。”克曼德特随意说道,又朝老汤姆继续加单,“汤姆先生,再帮我加份亚历姗朵拉,多放点鲜奶油。”
“这次是一杯坎恰恰和甜腻的亚历姗朵拉?心情不错啊,交朋友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只想喝‘欢欣剂’度日呢。”老汤姆揶揄道。
“我敢拿欢欣剂当水喝,就怕汤姆先生你不提供啊。”克曼德特并没有因为这个玩笑而生气,反而摊着手表现出一股与衣着相当违和的郎当模样。
菲戈教授适时插上一嘴:“克曼德特,欢迎回来。看起来四季农庄非常合你的胃口啊。”
“菲戈教授,晚上好。非常感谢您的推荐。”
站在旁边的奥米尼斯在听到菲戈教授的名字后,差点转身就走,毕竟谁都不想在“离家出走”的时候,遇到学校的授课老师。
这给人一种马上就要社会性死亡的错觉。
但是好学生奥米尼斯还是站定原地,礼貌问好:“晚上好,菲戈教授。”
“冈特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晚上好啊。”菲戈教授诧异地看向奥米尼斯。
克曼德特好似没感受到菲戈教授的意味深长,只拉着奥米尼斯的袖子安置在角落的椅子上,并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老汤姆两手各端杯酒,各自递了过去,对他们安抚(尤其是表情郁郁的奥米尼斯)道:“放松些,夜生活不是才开始吗?既然都是以利亚撒的学生,那你们的帐就记到他身上,如何?”
“请我优秀的学生们喝杯酒,身为教授可求之不得呢。”菲戈教授笑声朗朗,用桌上的酒瓶倒满自己的杯子,向他们举杯示意。
克曼德特端起自己那杯柠檬蜂蜜酒,遥遥地做着碰杯的动作,浅抿一口后,说:“真是没想到,我在伦敦还能吃到这么正宗的法餐。”
“你知道伦敦排名前几的餐厅都是谁开的吗?”有酒客突然问道。
克曼德特困惑地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
“都是法国人开的。”奥米尼斯在旁悠悠补充道。
霎时哄堂大笑填满破釜酒吧,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克曼德特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
在喧嚣沸腾中,奥米尼斯偏头凑近,轻声发问:“克曼德特,你也是菲戈教授的学生?你是古如尼文研究学会的?”
“不是。其实霍格沃茨今年才给我发了录取通知书。入学前,他们安排了菲戈教授来协助我精进魔咒。”
“那你之前有接触过魔法吗?”
“有啊。我有家庭教师的。”
“家庭教师?你是纯血巫师?”
在魔法界只有家族底蕴丰厚又声名赫赫的巫师家族,才能请到家庭教师来一对一辅导小巫师。奥米尼斯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同龄人竟然是纯血巫师。
他在克曼德特身上,根本没有感受到一丝属于纯血巫师的傲慢,反而相当平易近人。
就连自己的好友塞巴斯蒂安,其实也无法隐藏纯血家族身上生来就有的谜之优越感和打心里对平庸的歧视。
“不像吗?倒也正常,毕竟我的家庭教师改变了我不少。”
两名纯血巫师就算各自对家族有着各种各样的不满,但终究接受过家族给予的馈赠——正统全面的甚至霍格沃茨不会教授的魔法知识(譬如黑魔法)。
所以于话题上也有着相当多的共识与角度不同的见解。
那一晚上,他们坐在一起聊了很多,从学校到课业,从魔法到麻瓜。
无所不谈。
后面说累了,就小口啜酒,围观酒吧的酒客们议论《预言家日报》的头条新闻或是道听途说的一些趣事。说到兴头上时,还能有幸听到辱骂魔法部长和魔法部的脏话。
这样的氛围让奥米尼斯觉得无比真实和舒坦。
原来外面的巫师们是这样的。
低俗、爱吹牛,却也足够快活、肆意。
他受够了纯血巫师之间的阶级感,受够了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如今经历的一切都让他那想要快速摆脱家族束缚的念头愈发坚定。
已入深夜,醉鬼们渐渐散去。
破釜酒吧重新回到了昏暗萧瑟的状态。
连坐在一旁的克曼德特都开始打哈欠了。
奥米尼斯终于站了起来,左手稳稳操着手杖,一击一击重重锤击地面。
腰板挺直,步履如山。
他走到吧台边,问道:“您好,请问楼上还有空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