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
一直等到白森淼抱着荔枝玫瑰回家,拆开了包装准备装瓶时才发现,鲜花包装纸中有一张格外突兀,就像是白天鹅中混进来了一只黑天鹅。
那是一张国风彩页,她眨眨眼将纸抽了出来。
淡粉桃花从上方飘来,中间用行书慵懒地写着三个字——花朝节。
行书下方写着:3月16日东篱公园欢迎您,春日浪漫就在眼前。
也就是说节日就在明天。
白森淼猜测是店主包装鲜花时拿错了纸。
将纸放在一旁,白森淼拿起昨晚喝过的荔枝汽水瓶来到卫生间。
她仔细地清洗了瓶子,又将瓶身上的包装纸撕下来,玻璃瓶身配上细细花纹,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纹印在墙上。
白森淼选择了一个极好的位置和角度将荔枝玫瑰插了进去。
忽然有那么一刻,她惊奇地发现,生命也不过是在布满光影的墙上走,有亮也有暗。
将超市买的荔枝拿出来,放在窗台上。
人世间的喧哗从窗下传来,此时太阳已出,风势渐小,花朵也大肆地舒展枝叶沐浴阳光。
白森淼趴在窗户边缘,手中拨开一颗荔枝含住,如同是小猫一样俯首帖耳地听着声音。
她觉得她与这个世界的隔阂似乎少了许多。
黄色交叠,红绿相映,光在眼前浮动,白森淼的思绪缓慢了起来。
她想起了在雨夜和花店碰到的那个男人。
对方似乎格外喜欢鲜黄的颜色。
每次出现,身上必定有一样或者几样是这种颜色。
那颜色就像是在汹涌的生命中诞生,沉沉大雨和春日鲜花也遮盖不住半分闪烁,连最极致的黑与白都无法夺取一分光彩。
简直就是迎着春光来的一只小动物,蹦蹦哒哒地跳到了白森淼的眼前。
这鲜亮色彩久久地在白森淼的脑海中回荡,它就像是阳光晒透了她,也晒进了她的脑子里,让这个在阴暗沼泽中苦苦挣扎的人暖和了起来。
耳边是街道上的吆喝声、嬉闹声,还有厨房咕嘟咕嘟冒泡的做菜声。
意识开始渐渐模糊,白森淼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媛从厨房出来,眼睛所见到的光景便是这样——
鲜亮的荔枝玫瑰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光影在白森淼的肩膀上一跳一跳的,仿佛是蹉跎掉的岁月和追不回来的懊悔又再次调皮地返还。
白媛捂住嘴,手扶着墙缓缓蹲下,开心却又伤心地无声地哭泣起来。
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要折磨她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儿?
为什么要让她遭遇那些不幸?
在白森淼醒来时,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那场无声的哭泣与泪水就像是星星一般消退了。
阳光已到半山腰。
白森淼没想到她眯了那么一会儿,竟然睡了大半个中午。
她环顾四周,本以为应该回去了的妈妈此刻正坐在她的书桌前,手上拿着张纸页子。
注意到那纸页子,白森淼起身喊了一声:“妈妈。”
白媛回头,手上捏着那张花朝节的海报,忐忑了半晌才问:“白白是不是明天也想去这个公园玩?”
作为白森淼的母亲,白媛实在是太了解她的女儿,对于看重的东西她会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比如她的画笔和那些漂漂亮亮的宝石,而这张海报就放在桌子正中间。
白森淼愣住,她迟疑地开口:“我……”
诚然,她是想过的,但她的情况——
白媛从白森淼的脸上看出了为难,也看到了她想去的愿望。
她的女儿本该拥有一片森林,但现在却只剩下一片荒野,还要时刻紧绷着神经提防四周的野兽。
直到现在,白媛还清晰地记得她跟女儿一起过生日时的场景。
白森淼在她十二岁的月亮下许愿,像是圣徒一般诉说憧憬着跟父母的美好未来。
“我陪你去。”
白媛的一句话惊呆了白森淼。
白森淼磕磕绊绊地开口:“但你不是还要——?”
“公司,公司……”
白媛满不在意:“没事,我翘班了。”
她早已醒悟,那些铜臭味的东西怎么可能比得上她唯一的女儿,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她离开了一天公司就倒闭,那她就要考虑一下跟谷参的离婚官司了!
白媛摆摆手说:“你爸爸会撑住的,相信他。”
她又体贴地商量着说:“对了,我把午饭热热,咱们就当晚餐吃?。”
白森淼回道:“都好。”
午饭改成了晚饭。
简单的四菜摆在餐桌上,白媛又从微波炉中将加热好的鲫鱼汤端了出来。
翠绿的葱丝漂浮在奶白色的汤上,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
白森淼这一顿吃的极好,汤也好喝,抿唇间一股巨大的平静包裹住了她,就像是母亲用鲫鱼汤的味道给自己写下了一封信,字里行间皆是抚慰。
可是越是喝下去,却越是觉得伤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水汽攀爬进了眼睛里,就像是放任心中的兔子跳下了深海。
白媛被白森淼这突如其来的落泪下了一跳,她赶忙从凳子上起身过去,手扶住人问:
“白白,怎么了?”
“是我做汤的时候没过滤干净鱼刺,你被扎到了吗?”
而白森淼只是呜呜地摇了摇头,她也不懂为什么,只是忽然很想哭。
这哭泣来的莫名其妙,如同是一只蝴蝶被泪水浇湿了翅膀。
白媛无助极了。
她知道抑郁症发作大多时候都是无厘头的,这个她没办法感同身受。
但看着女儿眼泪掉个不停,她心里难受极了。
白媛将白森淼搂紧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人的后背安抚。
不知道预兆是什么,也不知道起因是什么,更不知道未来是什么。
好在这次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结束时回忆起来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白森淼止住哭泣时想,她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妈妈,我好讨厌。”
经历这么多次,白媛多少懂白森淼在想些什么。
她其实无数次后悔将女儿教导的这么懂事,如果她能泼辣一些,能无耻一些,能自私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被这个世界刺地遍体鳞伤。
白媛哽咽着说:“不是的,怎么会讨厌你?”
“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爱你还来不及。”
白森淼听后将自己的脑袋埋往更深处。
窗外夕阳昏黄,将所有一切事物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许久,白森淼整理好心情擦干净眼泪爬了出来:“妈妈,我没事了。”
她笑着却又像是在哭:“我们继续吃饭。”
白森淼想活下去,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
她已经比太多人幸运,人不可以这么贪心。
是啊,人不可以太贪心。
夏深倚在自行车旁望着那个灯还亮着的窗户。
这会儿太阳早已落山,繁星缀满了夜空,路灯昏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有种油画质感,耳侧头发卷起,被风吹成一片片的。
没几分钟过去,几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夏深回头,竖着尾巴的猫咪们来了。
只见夏深熟练地从自行车的前篮子中拿出上供的东西,将猫粮倒进猫碗中一个个分散摆开,猫咪们冲着他喵喵叫着走过来。
他无奈地道:“都有,都有。”
夏深捏了捏手中的猫粮袋子:“你们的规矩我懂,我带的够多,随便吃。”
来的猫咪挺多,但白猫居多,偶尔见几只橘猫或者三花猫。
不过是不是少了几只猫?
夏深皱眉,随即又松开了眉头,或许是被好心人领养了。
猫咪低头摇摆着细长而又毛茸茸的尾巴干饭,倚在自行车上的夏深懒洋洋地看着它们吃,等哪个碗快空了又马不停蹄地添上新的。
偶有几只吃饱了的白猫,它们甩动着尾巴跳上自行车,蹭着夏深那只带有鲜黄护腕的手臂,嗲嗲地发出喵喵的叫声。
夏深低眸看着猫咪,右手顺着它的毛发,猫咪从喉咙中发出咕噜地舒服叫声。
他一边撸着猫,一边用手指了指白森淼的那扇窗户语重心长地说:“各位猫老爷们,看到那扇窗户了吗?”
夏深慢悠悠地说:“那可是小弟我最重要的一个人了。”
他徐徐诱哄道:“你们吃了我的贡品,是不是也得帮扶帮扶我?”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着点人。”
“她胆子小,你们也别吓她。”
猫咪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瞳仁,眼睛顺着夏深手指的方向望去,又望回来,然后喵喵地叫着,仿佛是在用喵星语答应下来了。
可夏深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揉了揉猫的脑袋,眼睛里满是隐忍下来的光:“我到底在干什么,你们又能干什么?”
夏深望着那扇窗户透出来的光,明白自己也不过是在逃避。
他就像是向日葵一样跟随着她的脚步,她在哪里,他便走向哪里。
但渐渐地,他好似开始恐惧了起来。
就像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怕的自己死去了,留下来的是个束手束脚的人。
连跟她搭讪说说话都不敢。
自行车旁,一只白猫爬了上来,依偎在夏深的腿边缓缓闭上了双眼。
夏深想,这个世界上大概率只有猫咪不会死去。
风从远方而来,像是坠落一般停在了人的耳畔。
怀中抱着猫粮倚在自行车上,夏深侧着身子眼神温柔地注视着那扇窗,如同望着心中的光。
很快,窗户里的灯灭了。
夏深明白,这是她准备要睡觉了。
他也伸了伸懒腰,将手中的猫粮尽数分发完,然后又将趴在自行车上眯起眼睛睡觉的猫咪抱起来放在地上,双手合十:“抱歉了,我要回校了。”
“我们明天见,猫老爷们。”
猫咪懒散地让眼睛睁开一条缝:“喵喵喵喵……”
它似乎是在说:路上小心。
夏深低着头,眼神柔和地看着猫咪:“好,你们休息。”
然后,他朝着黑,或者更黑的夜一头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