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有些惊诧地看向他,仔细端模他的面容,半晌道:“你跟我上来吧,我去给你拿。”
祝语大跨一步到她身边扶她上楼,老人不再推拒,只是多看了两眼祝语的眉眼,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却不难看出一丝欣慰。
楼上的构造便是平常的两居室,厕所、厨房一应俱全。
餐桌上摆着两道家常菜,一道西红柿炒蛋,一道油菜香菇,绣缨碗中的饭已经见底,旁边的奶却未见动过。
看见老人上来,小孩显然有些心虚,端起牛奶顿顿灌了几口。
“绣缨,要多喝奶才能长高。”老人让祝语坐下,去厨房盛饭,“客人,你要来一碗吗?”
祝语看看桌上剩的不多的菜,扬声道:“不必了,您吃吧。”
绣缨边喝奶边看他,漆黑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喝完带着一圈奶渍问祝语:“客人,你叫什么啊?”
“祝语,你呢?”
“朱绣缨,锦绣的绣,红缨的缨。”
“言字旁一个吾。”
“言吾,有什么含义吗?”
老人端着两碗饭过来,一碗递给祝语。
祝语受宠若惊地接过,边起身边道:“没什么含义,不过是小时候不会说话,害怕是个哑巴,就取了这个字。”
语,言也。
“谁给你取的呀?我的名字是奶奶取的。”绣缨怕他觉得自己烦,率先解释道。
“一个来当志愿者的姐姐,她来教书那天刚好拿了本语文,指着封面上最大的那个字跟我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我就叫祝语了。”祝语拨开蛋碎夹起一块柿皮包着米饭塞进嘴里。
“我也有语文书!”聊到自己擅长的地方,绣缨很兴奋。
“绣缨,去写作业。”老人命令道。
绣缨乖乖地收起自己的碗筷放进厨房的水槽中清洗干净,靠着机械腿如正常的孩童般行走,关上房门前还拿起语文书对祝语笑了一下。
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老人似乎总有话想说,却一个劲夹菜将话语都咽进肚子里。
直到二人并列在洗碗槽前刷碗时,老人才道出心中所想:“你姓祝?”
“嗯。”祝语专心地冲洗碗上的泡沫。
“跟谁姓?”
“不知道,我是孤儿。”
老人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又问:“那为什么姓祝?”
“孤儿院的老师捡到我时,襁褓中写了一个祝字。”
老人将洗好的碗筷放整齐:“你去沙发上等着,我去给你找手串。”
祝语将碗摞在她的上面,跟着出了厨房,坐在了客厅。
不一会,老人拿出一个杯架,将所有的手串都挂在上面,一一展示给祝语。
一串冰红,一串樱桃红,一串玫瑰红,一串锦红,其中最贵的是那串锦红,但与祀璧给他那条相比还是黯然失色。
“这些在你那串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老人摆弄着自己的南红,动作却不如对待祝语那串轻柔。
“只是价值上有区别吗?”祝语拿起自己的南红,将它挂在杯架的顶端。
“祝语,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它并不是为作手串而生的。”老人拉过他的手,摘下顶端的南红戴在他的手腕上,“它只是变成了手串,真正珍贵的是单珠。”
“这里的每一颗都曾作过一品官帽的顶珠。”
“但它们也不是为作顶珠而生的。”老人神神在在地讲着,祝语听得云里雾里,正打算听她如何解释,她却闭紧了嘴巴。
“看完就走吧。”老人支起拐杖,准备回屋,似是想起什么问道,“李砚言那姑娘还好吗?”
“她很好。”祝语说。
“那就好,走的时候替我落锁,拧右边的门环。”老人进了屋,全然不怕祝语会做出什么偷盗行为。
祝语简单一看,没什么收获,将南红放入盒中,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按照老人的指示关上了店门。
与世界断联一小时,祝语不出意外地收到了易时春的问候和制作人发来的新专主打的几首demo,以及艺人朋友发来的零零散散的消息。
易时春不过几句话,多是关心他是否到家和工作事宜,提醒他明天《流量至上》的制作组要提前来告知拍摄安排,一定要九点准时到顶层会议室。
祝语余光看着路边的阶角边走边回,忽一抬头才发现走错了方向,隔着一条马路与明岁圆景区的停车场相望。
光线稀薄的停车场后,园内正热火朝天地布置明晚中秋灯会的彩挂灯和摊位,园区中央的湖上搭起了一条巨大的龙灯,音乐喷泉也正在测试。
祝语停下转弯的脚步,遥遥望了许久,最终梦醒般回到了原路线,耳机里被暂停的乐章再次响起,他踩着鼓点一步一步远离了喧嚣,身后炸起今晚第一束烟花,绚烂浮华映在他侧边眉眼,睫羽一扇一灭间烟花便已落幕。
越是惊艳的东西,越易逝。
走了很久很久,祝语才躺回床上,发尾尖还存留着未干的水汽,贴肤的睡衣也被洇湿一角,约么是在台前洗漱时染上了水渍。
玻璃盒被小心地锁在橱窗里,甚至比祝语大大小小的奖杯还高出一层,鲜亮的颜色格外显眼,不同的形状也在彰显它的特殊,仿佛在与其它藏品炫耀:
老子最贵。
祝语从外套兜里掏出卫生纸团,趴在床上把零散的纸片一片一片捋顺,再拿出一张白纸铺在下边,一块一块贴上胶带拼成严丝合缝的便签。
指尖顺着字迹一笔一笔划出笔者落下的每个字,最终画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衣柜顶端有一个积了灰的铁盒,一眼便能看出其被搁置时间之长,周边却不曾生锈,依旧是光滑而锃亮。
祝语借着包纸片的卫生纸拂去上面的灰尘,输入熟悉的密码,0620,FAT解散的日子,也是里面其它纸条被封存其中的日子。
五颜六色的纸条上写满了少年人们的约定与吐槽,每一张都宛如一张胶卷,放入回忆的投影仪,自然而然地在记忆的长河中捞出承载那七秒的每一条鱼。
时隔两年多,盒内迎来了新鲜血液,尽管并不如曾经花哨明亮,但确确实实是在命运的交织线上,重新开始打下一个结。
咽下床头柜的药切回休息模式,睡意朦胧间,他仍记得给制作人作一个答复。
这次给的demo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会是氛围感抒情冬日歌单,没想到却听到了熟悉的乐声。
是他第一次去学习编曲时的作品,彼时还未成气候,青涩的作曲和幼稚的词作远达不到一个主打曲的高度。
不愧是秦清商,废材也能造金屋。
二次添加的重音声压完全遮盖了原编曲的空白,没有删去他先前设置的电吉他过于嘈杂的电音,而是多加了木吉他和中提琴中和,贝斯低音加强了节奏感。
使人不禁想起他上次的作品,尖啸的小提琴声被浑厚的大提琴安抚,两相呼应,相辅相成,宛如打水漂的平石子在波光粼粼处缓缓落入水中,荡起一阵涟漪。
独成一派的加法风格,让他在流行做减法与大肆修改的时代中脱颖而出,只有一个缺点。
他的曲子对人声要求极高,既要有与之相匹配的音色,又要有语感和唱功,一不小心人声和伴奏就会完全分离。若人声压不住伴奏,撑不起整首歌,后者便会因为完成度过高而显得累赘;若人声过于尖锐,反倒会显得整首歌吵闹,影响听感。
FAT的出道曲便是他和他的老师共同创作的,也是他的处女作。
祝语如今还能清楚地回想起当时秦清商听他唱歌龇牙咧嘴的样子。
当时他正在变声期,虽不难听,但与先前少年的清脆和现在青年的清冽相比,着实是差了些火候,外加训练不足,全靠一身天赋随心所欲地唱,秦清商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聪明的傻子,说他是最符合团体概念的人。
Fool AND Talent,愚人与智者,傻子和天才。
祝语试探性地引用那首被改编完成的《Perpetual》,告诉他自己已经选择完毕。
秦清商秒回消息,简单一个“好”,不知今晚要熬到几点。
但祝语实在有些熬不住了,三十八小时未沉入睡眠让他的神经系统疲惫不堪,就连设定早起的闹钟,都像是非条件反射一般排除了大脑的控制。
早上六点半,闹钟准时响。祝语按下第一轮闹钟,五分钟后,第二轮响起……
一直响到七点,祝语双目失神地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又眯了一会才清醒过来,换好运动服下楼晨跑,顺便拍几张照片让公司发个微博。
洗去身上薄汗,照例抱上一杯蜂蜜水,懒洋洋地缩在沙发一角看电视。不过一刻钟便觉腰间刺痛,转而成坐姿,顺势啃了个玉米,嘴巴动脑袋也动。
去年这个时候好像已经吃上烤红薯和炒栗子了,但昨晚一路走来也没见到路边有标志性的锅炉。
难道是时间太晚了?
祝语嚼两下歇一歇,碎裂的玉米粒在口腔中聚集于软组织,像一只存满了储蓄粮的仓鼠,腮部随着咀嚼一动一动,二十分钟过去,总算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玉米棒。
打坐五分钟,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不紧不慢地套上连帽卫衣和单裤,换上隐形,随意戴上白色鸭舌帽,拿上钥匙闭门上锁。
又拔不出来,上了两层锁的钥匙又卡在锁孔里,祝语淡淡地向右回拧一圈顺利拔出,在心里默默立flag.
再拔不出来就把锁换掉。
不知是不是巧合,每次他在心中指责几句警告一下,两者就会相互配合一段时间,一旦他淡忘了这件事,就会再次卡壳。
欠收拾。
看着缩在会议厅角落,和身着正装的众人格格不入的祝语,易时春愁容满面地想。
来交涉的工作人员是个青年女人,化着清淡的妆容,头发全部盘在脑后,自我介绍道:“各位好,我是众合文化的《流量至上》制作副总监叶臻荎,今天由我代表我司与各位进行首次节目拍摄前的事宜沟通。”
叶臻荎鞠下一躬,翻下一页PPT,介绍道:“本次拍摄流程为,一、先导片拍摄,二、正片一期拍摄。于九月二十二日晚拍摄先导片,九月二十三至九月二十五拍摄正片,总计三天三夜,每次放送时长不超过八小时。”
“拍摄地点定在苏淮市,艺人住宿位于松屿涧民宿,由众合集团全资为此次拍摄建造,将会在拍摄结束后再投入市场使用,艺人作为第一批入住人员,无需考虑卫生及保密问题,一切都由我司负责。”
“具体位置我会发到工作群里,团队随行工作人员不可超过六人,住宿地点为城际酒店五层全层,请问一下,祝语老师是自带妆造还是……?”
“自带。”祝语坐得板正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引得易时春频频注目多次审视。
“好的。每早八点开始拍摄,妆造时间请贵司自行安排,我们为每位艺人设置了专属化妆间,拍摄期间禁止补妆行为。”
对于补妆一事她倒是不担心,易时春视线掠过祝语犹如BJD娃娃妆面般得天独厚的素颜,在心中默默叹气,她是怕祝语赖床起不来,闹钟把整个民宿的其他人都喊起来也喊不起来他。
果不其然,祝语自己便问:“会统一喊起床吗?”
“每天会作为任务之一,由参加的艺人通过游戏选出第二天喊起床的人,并开启民宿内的摄像头,节目组只负责室外拍摄。”叶臻荎解释道。
“好。”祝语微微颔首。
“酒店从今晚便可入住,看祝语老师您的行程,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前去逛一下,苏淮玩的地方很多。”叶臻荎建议道,他们踩点的时候玩了一趟,苏淮作为历史名城之一,其博物馆和水街都是值得一去的景点。
“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吗?”祝语问。
叶臻荎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一时间卡了壳,一道阳光开朗的男声替她解围道:“归园寺的素面很好吃,可以去试一下,咱俩也可以一起去,我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