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日子逐渐变冷,他们这座城市的秋季总是一扫而过,人穿着秋装还没回过神总能一夜变冷。
林实抽空回了趟老家,不光是看望奶奶,还要移栽两棵树。
她的老家是个被县城管辖的农村里,距离市区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达。不是山清水秀,一眼望去全是无边无际的农田。春天的时候,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绿色,生机盎然。
但这个时候回去,林实能看到些许田地依旧是绿油油的,生机不减,就连池塘也会有长大的鱼跃出水面。
她是星期五的下午回去的,路程不遥远,只是上午上班觉得有些累罢了。她打了电话问有没有同行的叔叔要回去,便顺路带了一程。
乡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吃饭都早,四点钟便开始生火做饭,林实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饭点。奶奶在路口等她,八十八岁的老人远远的看着只是一个小黑点,但身体扎实,全因是农民出生,爱种菜种田。
林实没带太多东西,星期天的晚上就得走,也空出手来买了很多老人吃的零嘴。
苍老的声音老远就开始喊“南星。”
林实走得极快,就差没跑起来,她赶紧迎过去。
“您怎么出来了?手好点了吗?”
老人的手背伸出来给林实看,虎口处的伤口早已经长好了,只是颜色比别处更深。
“好了好了,来,我来跟你提。”
“别,我能拿。您养的什么鸡这么凶,还把手都给啄伤了?”
“一个大公鸡,没抓住,太肥了。”
“那行,那过年我把它给您烧了。”
一说一笑,一老一少,背影渐行渐远。
一层的平楼,新做的房子是一排排的,白墙青瓦,每家还有个后院儿,跟以前的乡村截然不同。
老人都爱种菜,住哪里都没闲下,一户户中间的缝隙和屋前的空地全都被利用起来。这样一来也倒是方便,做菜直接出来摘新鲜的就行。
林实的奶奶不太会做饭,她在乡村里长大的那些年里每天吃的菜都类似。白菜,土豆,番茄蛋汤,再无别的。
晚上是林实炒的菜,味道自然是好很多。
一个折叠的小桌子搬出来摆在屋外,一人一个小马扎开始了晚饭。
“我爸最近回来看过您么?”
她饶是再不愿提起,也不得不说。林实的爷爷奶奶是重组家庭,各种亲戚伯伯其实都挺复杂,但他们之间只生了林实的父亲一个儿子,所以相当宝贝。
“前段时间回来过,感冒了一阵儿,没给你打电话?”
林实说了假话。
“打了,您最近也注意身体,换季容易得流感。”
“你妈好不好?”
“挺好的,您别担心。”
“后天回去带点儿鸡蛋?”
“不了,我在家不怎么做饭,拿了也是浪费,您自己留着吃。”
鸡蛋在老人心里是个好东西,但林实上面还有两个姑妈三个伯伯,不算别的孙子孙女,她老人家一家家地给,都是掏心掏肺,自己不留什么。
“蜂蜜要不要?”
林实淡笑,说“您自己留着,别给这给那的,年纪大了该享福了,还操什么心?”
老人也笑,脸上地褶皱一层层的,黢黑光亮。嘴里还有几颗牙齿绑着钢丝,模样健硕。
“前几天去打牌,输了60,以后不打了,光跑去输钱了。”
“您想去就去,又不是没钱花。”
“我又没劳动力,吃喝全靠你们,要钱要多了不好。”
“您别说这,儿女赡养父母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她不愿再说这些,老人也有骨气,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孝顺,索性不开口要。
“对象找了么?给你弄的几床棉絮放了这么多年,棉絮能等,我闭眼前还能不能看见?”
这话无疑是在试探她。
“又说这事,您就不能说点别的?您要是再说,我都怕回来了。”林实叹了口气,放下碗筷望着门前的田地,日子真难。
“我不是催你,你多大了?年一过就29了,我也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人是爱唠叨的,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个说话的人。加之记忆的衰减,有时候一件事能重复说上无数次。
吃完饭天还没黑,林实在屋里洗完澡后被带着走了一路回到即将要拆迁的老房子那去。那个村落杂乱无章,通常是想把房子建在哪里,只要有空地就可以。
林实的老家是栋两层楼半高的楼房,边上还有一个小厢房,屋前种的是一大片竹林还有一个猪圈。前面是个池塘,这一片的河是很多的,不过有一片是挖出来养过鱼的,现在已经干涸。
老人闲不住,吃完饭就爱往老家走,拆迁的不是全部,只占了一半。所以每次回去,总有老人坐在一处树林下乘凉。
人也是聪明会想法子的,因为树多,便在回村入口处的那片树林里系上了上十个秋千,倒也清闲自在。
林实和奶奶走去的时候那处已经聚集起一些人了,奶奶见了心里雀跃,走路的步伐都快了些许。还没走进已经是一片呼喊声了,都是在这个村落里生活了一辈子的长者,林实也没逃过这份儿热情。
寒暄过后,林实找了个相对偏远的秋千坐下,摇摇晃晃,清静不少。这秋千做的简陋,两根麻绳一个蛇皮袋子简易制成,两边不一样高,坐着并不舒服。
老人们聊着家常,没再把注意力集中在林实身上。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有一通陈域的未接电话,林实看了后,没有拨回去,只是回了他问自己在哪里的消息。
对方接收消息的速度很快,立马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老家在哪儿?”
林实大概知道他的想法,问“怎么了?”
“我今天去你家找你,屋里没人。”
“我下午就出来了。”
“我来找你。”他说得平静,也不管林实答不答应。
她眉头一动,几秒后问“你疯了?”
“没疯,疯了也是你逼的。”
林实真想开口骂他,可周围有人,她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别来。”
“在哪儿?把位置发给我。”
林实匆忙说了句“别来”便挂了电话,不再理会陈域的消息。他的死缠烂打是慢慢侵入的,是步步为营。
乡村不像城市里,一旦是哪家来了个什么人,或是出了什么事,要不了一会儿的功夫全村便能知道。若是陈域真的来了,那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家孙女婿上门来了。事情一旦发生,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挂完电话,林实盯着对面那个干涸的池塘,一条条裂缝像极了陈域的手掌,粗糙干燥。
这夜晚的蚊虫不多,奶奶玩到了八点左右才跟林实回去。
乡间的小路是比城市的道路更加有生活气息的,一片漆黑,但温度是不一样。
林实最爱也最怕春天的夜晚,一片蛙声还有萤火虫,虫蚁繁多。
新房子有三间房,后屋有个单独的房间,堂屋的侧边有两间房,共用一个卫生间。这样的房子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住起来绰绰有余。
她每次回来是住前面的房间,老人住在后屋,吩咐了几句便各自睡去。
林实住的这间房没有电视,一张床一个衣柜已经是满满当当。百般无聊不如早睡,乡间的起床时间一般在六点,她也是担心第二天醒不来。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电话的震动声惊醒。迷糊地接起电话,陈域的声音穿来。
他说“我在大路的路口边。”
林实坐起来,睁着眼睛,心跳有些快,问“哪个路口?”
“你老家的路口。”
她的心狂跳,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能平息。
“陈域,你疯了吗?”
“没。”
“我疯了。”
男人沉沉的笑声传进林实的耳朵,听得她无所适从。
“你别出来接我,告诉我怎么走。”
“你想好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吗?”
“你男人。”
他说得笃定,像是百分百确定了什么事情,只要做了,结果便会是自己想要的。
林实在心里暗骂他混账,但不得妥协。顿了顿,她说“直走,你会到达一个十字路口,那里有一个学校,还有两排白色的房子,第二排的最里面一家就是。”
“林实。”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带着笑意,再无其他语言。
林实挂了电话,心有些慌乱,做事不再那么理智,着急地穿好鞋子后便风风火火的跑到后屋去敲门。里面的电视还播着声音,不知奶奶睡着了没。
她推门进去,说“奶奶,我一个朋友待会儿要过来。”
“哪个朋友?”老人坐在床上没动,眯着眼看她,与自己仓皇失措的反应大相径庭。
林实扭扭捏捏说不出口,最后咬着牙说“我男朋友。”
这话倒是吸引了老人,她缓慢下床找鞋,说“怎么现在来了?”
“他找不到路,转了半天。”林实硬着头皮尽量把话圆下去。
“什么时候到啊?”
“马上。”
“是不是你四伯说的那个?”
“嗯。”
奶奶打开屋里的灯,穿上外套说“你去外面摘点菜,我去前屋把床铺上,人家来了肯定是要吃点东西。”
老人的反应在林实意料之中,她奶奶不是封建老人,从小便受过教育,还认识一点女书。对于林实找对象这件事,不但不反对还特别赞成着急。
整个屋里的灯都开着,林实在屋外的那一小片菜园里摘青菜,没有路灯,她开着手电筒一颗颗地找。
不一会儿的时间,两束光向林实照来,亮得刺眼。她转身看过去,不用细看她就知道,车里的男人一定在看自己。没多想,她不再关注那辆不远处的车和里面的人,一心摘着鲜嫩的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