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里来回一趟,江舟和夏劲全身上下都湿得差不多了,两人回屋换了身衣裳,坐在堂屋烤火。熏炉中火气缭绕,清雅香气弥漫,如云似雾。
江舟正对着炉子,鼻尖泛着不正常的红,而那半干的头发顺服地贴在白玉般的脖颈处,黑与白的对比分外惹眼。
乔南易不放心,逼着他们喝姜汤驱寒。夏劲捧着姜碗,抬头低头的看了江舟好几回。江舟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炉子出神。在乔南易缓声问起方才的事时,才回过神。
其实夏劲打开门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看看到底是哪个傻缺在搞事情,但门口确实没有人影;不过院口留下了一串泥泞的脚印。
鞋印很大,瞧着像男人的脚……这人多半是村里的,九曲村也就这么大,要是照着脚印找的话,说不定真能找到闹事者。
夏劲一直不吭声,捧着姜碗闷声喝着。
乔南易最是知晓这小哥儿的性子,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肚子里憋着话。他让江舟去把剩下的花瓶搬去他们卧房,等堂屋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乔南易接过他的空碗,又给他添了碗姜汤。
“劲哥儿,”乔南易看着他,杏眸中有几分无奈,“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我爹来了。”夏劲声音很低,屋檐下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他话语中强烈的情绪。他没和江舟说实话,院门外有人,那人还是他认识的。
“呸呸呸!”乔南易毫不在乎形象地侧首连啐了三声,杏眸染着怒意,“当初我收养你的时候可是过了官府的流程,他不是你爹!”
夏劲黑眸动了动,唇角渐渐抿开一抹浅淡的笑。
乔南易还当是村里人瞧不惯江吟,对他们抱有敌意,闹上门讨债;却不料找上门的是劲哥儿那个混不吝的亲爹,“下回要是见着他,避开着些,若是避不开,直接上手揍得他见了你就躲!”
“这老流氓不必怜惜他!”
夏劲点点头,“嗯,我知道了阿姆。”
——
后面几天相安无事,没有傻缺来踹门。连绵了几日的雨也停了下来,天开始放晴。
江舟趁着最近天气好,一早起来扛着锄头去院子里锄地松土。昨天他花了一天功夫给将院子里的杂草全拔干净了,而后以祖屋为中心,圈画出八块扇形的土地。
除去院子西面那块儿地是夏劲的菜地,其余都是他要开垦出来种花的。院子极大,种花的地是足够的,只是种子买少了些,上回去镇上花三十两买回来的种子堪堪只够一块地使用,等第一块地打理好之后,他得多买些种子回来。
干农活相当消耗体力,江舟忙活了一上午,累得不行,他支着锄头望着还有一半未松土的地,神色渐渐麻木。
照这种效率,等乔南易和夏劲回来他都不一定能将花种全埋好,更别说撒种工作完成之后,还得浇水……
不行,不行,真不行。他一个人怎么可能伺弄好满大院的花?
——还是得雇人帮忙。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事时候,乔南易带着夏劲去镇上参加酒友会了,家里只剩他,午饭得自己解决。
江舟撂下锄头,洗干净手,进厨房做饭。一个人的饭随便做做就行,江舟懒得弄这么复杂,用昨晚的剩饭炒了碗蛋炒饭。
填饱肚子之后,江舟将灶台整理干净,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又扛着锄头松土去了。这一忙活就忘记了时间,等他将第一块地翻了一遍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本来会在晚饭之前回来的乔南易和夏劲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江舟没有心思撒种子下去,放下锄头,擦了擦脸上的汗和土,去屋里找了只灯笼,踏着暮色出门。
只是院门一打开,江舟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手高高抬起,似乎正要敲门。院门忽然从里面打开,男人吓了一跳,瑟缩着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找谁?”江舟问他。
“你是江舟么?”男人怯怯地说。
江舟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胆小柔弱的男人,还是中年男人,他心情复杂地“嗯”了声,“你找我有事?”印象中,他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不过男人看着有些眼熟。
“我,我是劲哥儿的亲爹,”江铁拿眼瞅着眼前的男人。
经他这么一说,江舟立即反应过来,夏劲的眼睛和这男人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瞳孔黑沉,丹凤瑞眼。
“夏劲哥不在家,他和阿姆去镇上还没回来。”江舟以为江铁是要来找夏劲的,“你改天再来吧。”
“我不找劲哥儿,”江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找你。”
江舟疑惑:“找我?”
江铁又往后挪了几步,退到江舟打不着的距离,抠着手指,腼腆地看着他,“我,我就想找你借五十两银子。”
江舟冒出一个大问号。
江铁见他似乎不愿意借,急忙补充,“你放心,劲哥儿会替我还的!”
倒也不是还不还的问题……这是夏劲的私事,他不方便插手;只是看这男人也不像是坏人,又是夏劲哥的亲爹,应当是遇到了难处,这才跑来借钱。江舟想了想,最后还是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江铁听到江舟说“好”的时候,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抹大大的笑,感动得快要给江舟跪下了。
好在江舟反应快,在他下跪之前把人拦住。江铁拿了银子,一步三回首地看着他,恋恋不舍地没入夜色之中。
等人走后,江舟锁起院门,提着灯笼往村口去。沿途遇到了不少同村人,大多都是饭后出来散步,顺手给菜地拔草的。
江舟才刚来九曲村,他爹又是九曲村村民痛恨的奸商,因此路上村民看到了他,也只是瞅了他几眼,断没有人主动与他说话。
走着走着,江舟发现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好像都是往祠堂的方向去的。江舟默不作声地混在其中,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唉,要是这事真成了,我家两个娃以后都可以在村里学堂上学。”
“我看悬,你要是那秀才,你会放着镇上书院不待,跑来咱这小村子教书?”
“嘿,就是,那不是吃饱了撑着嘛!”
“读书人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万一人家喜欢咱村里的风水呢?”
“也是,不然村长也不会把我们叫去祠堂,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咱村里可不就只有一个祠堂稍微大些,说事不去祠堂,那去田里说啊?”
……
听来听去,江舟了解了大概。有人想来村里办学堂,村长召集村民商量这事。
祠堂的广场上燃着火把,火光映照得周围亮堂堂的。江舟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他还想去村口租牛车去镇上酒楼找人,只是路过热闹的祠堂时,赫然发现自家马车竟然停在祠堂外边!
江舟拎着灯笼原路退了回来,探头探脑地跟着村民一起挤进祠堂。
他旁边的老爷子见他娇生惯养的,手里还提着只灯笼,忍不住替他心疼,“哎,你。”
江舟左右看了眼,眨了下眼睛,指了指自己,“我?”
老爷子点点头,“就是你,”
江舟放下指着自己的手。
“这亮堂堂的,你还提着个灯笼做什么?”老爷子恨不得吹灭了江舟手里的灯笼,“快熄了烛火,别浪费!”
江舟,江舟默默吹灭了烛火。
“江舟,”夏劲这时走了过来,他扫了眼还在叹气的老头子,继而看向江舟,“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和阿姆还没回来,就出来找找。”
夏劲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漆黑的瞳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闷声说,“抱歉,我和阿姆应当先回去和你说一声。”
“这没什么,”人没事就好,江舟手里还拎着灯笼。夏劲垂下眸子,看清江舟手里灯笼的款式之后,有些别扭地扭开脸,耳根泛着红意,“你随我来。”
江舟跟和夏劲穿过祠堂前的广场,跨过石门墩,走到内堂。
两列太师椅上坐了不少人,村长江富年居然没坐在首位,而是一脸笑意地和人说着什么。江舟对江富年多少有些了解,不由地打量江富年恭维的人。
长相儒雅,一股书生之气,头上戴着方巾、身着圆领宽袖襕衫,看装扮这人应该就是村民口中说的要来九曲村教书的秀才。
“阿舟,”乔南易将人喊到身旁坐着,小声问他,“用过晚饭了?”
江舟觉得说没吃显得矫情,就没吱声。
“那再等一会儿,学堂的事商定之后,阿姆回去给你做好吃的。”乔南易示意江舟看首位坐着的秀才,眨了下眼睛,杏眸中闪过一抹狡黠,“阿姆在酒友会上遇到的,听他说志不在宦海沉浮,只想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办学堂,这便将人带回来看看。”
江舟没想到乔南易这么厉害,出去喝个酒都能给九曲村捞回一个秀才,“这事若是成了,便是一大善事。”不论在什么时候,读书都是很重要的事。
九曲村地处偏远,但确实能称得上“山清水秀”,阿姆这桥如果搭成了,能大大消减村民对他们的排斥。
“劲哥儿也是这么说的。”乔南易笑着瞅了眼这两人,“你们真有默契。”
江舟捧哏,“那可不,我和夏劲哥都是有智慧的人。”
乔南易笑着拍了一下江舟,夏劲没说话,但是唇角抿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