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微弱的火苗猛地跳了一跳,仿佛也被墙后传来的哭声惊吓。
完全沉浸在思虑中的刁满客猝不及防,吓得蹦到红喜身后,差点咬了舌头:“小红,你也没听过与恩这个名字吧?”
“……真是为难你了,”红喜没好气地把他揪出来,“惊川师父就在这里,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吗!”
“惊川!?真的是你?是你回来了吗?”
女人嘶哑的声音让他们的谈话就此打住,面面相觑之下,墙内又传来她绝望的哭声:“求求你了惊川,救救我们吧,我的孩子快坚持不住了,让我们出去吧……”
这面墙只在上方挖开两个通风口,伸进去两只手都困难。
“还真是熟人啊。”红喜举起蜡烛,希望能渡过去一些光亮,“我方才沿着左右两条路走了会儿,结果越走越远了,没有能进去的地方。”
刁满客看向于惊川:“惊川师父,这位又是什么人?那疯老头为什么把人关在这里?”
“我说过,我已离开刀村十余载,与我熟稔之人只有那位韧山前辈,还有你们提起的那人……方与恩。”
于惊川语气一沉,问她道:“这位夫人,既然还记得我,那我也求你告诉我这里发生过什么,为什么韧山前辈会疯成这样。”
女人听出他语气中的疏离,哭得声嘶力竭,哽咽中吐出一两个破碎的词语,很难拼凑出她在说些什么。
场面就这样僵持住了,刁满客与红喜面面相觑,他们两人对刀村来说才是真正的外人,所知甚少的情况下只有原地干着急的份儿。
江焰琅问红喜借来蜡烛,伸手在于惊川面前晃了晃:“师父,让我来吧。”
刁满客一句你能干什么刚要从嘴里蹦出来,就看见于惊川默默弯腰伸手,让徒弟坐在臂弯,再稳稳把人托到高处。
江焰琅这个位置刚好能到洞口,烛火的光洒下,土坑里的景象明朗了一半——
哭泣不止的女人跪坐在地上,双手撑地,影子在烛光中摇曳,把地上的孩子挡住大半。
那孩子一动不动,僵直地躺在泥地上,看不出死活,裸露的脚踝上有暗红斑块,看着十分吓人。
“夫人,”江焰琅生怕吓到他们,声音放得很轻,“我们费了一番力气才寻到刀村,师兄师姐更是为救人而来,可要是不了解前因后果,谁也不敢在这种地方停留。”
她的哭声止住一瞬,肩膀似乎也僵住了,而后是更为剧烈的颤抖。
江焰琅扒住洞口探了探厚度,也没等她回答,继续问:“这里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被关着么?如果你什么都不愿意说,我们只有先找别人试试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丈夫已经死了,求求你们了,别走……救救我孩子吧,要我拿命来换也可以,只要救救他就行!”
江焰琅低头,向于惊川弯了唇角,得到师父无声的默许后才又望回去,对那女人说:“你们被关进来多久了?”
“呜……我真的不知道,这里太黑了,我还要照顾儿子,求您了,救救我们——”
“是韧山把你们关起来的么?”江焰琅心有不忍,可还是继续问她:“是因为生病,还是——”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了!我的孩子他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头伏在孩子身边,哀嚎声惊天动地。
等她声音渐弱,江焰琅才叹息一声,缓缓道:“如果韧山前辈没疯,他或许还能回答你这些问题。”
“……救救我的孩子吧,求你们了。”
女人的语气虚弱无比,濒临崩溃。每次听到韧山的名字都会让她肩头轻颤,像在逃避。
刁满客此时问:“江小师弟,他们可有什么症状?”
这句话让女人重拾希望,她猛然转身看向江焰琅的方向,趔趄着靠了过去:“先救救我们,我孩子已经好久不动了,救救他,他会被带走的……”
江焰琅皱眉,将蜡烛伸进去了些,扭头对底下的人说道:“她的脸上有好多暗红的痕迹,我在她孩子脚踝上也看到了,像是按压出来的痕迹,而且她的动作很僵硬,那个孩子更是动都没动一下。”
刁满客缩了缩脖子:“听你这形容,我怎么感觉像是尸斑?”
“不要在这种时候讲鬼故事啊!”
红喜推他一把,感觉周围凉飕飕的。
“他还活着,我的孩子还活着!”女人走到墙边,咚咚拍墙,“他还没死!他活得好好的!”
江焰琅没法子,眼神询问刁满客:你能治么?
刁满客摊手道:“这里情况太复杂,要我看诊却连病患都接触不到,这怪病闻所未闻不说,找不到病因,想配出药也难啊,唉,来之前谁想过看到的会是这番景象。”
“是水!是水!”女人情绪激动,害怕他们会走,语速都快了不少,“第一个生病的人是挑水工,他最先长出红斑,我们一开始以为他被虫咬伤都没在意,可是他逐渐开始走不动路,换了人后又出现同样的症状,直到最后他们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等我们意识到不正常时,已经有很多人生了这种斑,刀村不缺药草,这里有药草的,大夫,求你救救我们!”
“果然是水啊,”红喜感到后怕,又有些想不明白,“可是那个疯老头怎么没得这种病呢?我看他虽然黝黑瘦弱,行动倒是迅捷得很呢,身上也没什么红斑。”
江焰琅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可能是因为……地下储存的水没有受到污染。”
“你说他一直住在地下!?”
红喜大惊,可是沉心一想,老人不住地下也说不过去,毕竟他对错综复杂的通道了如指掌,普通人哪里做得到。
她敲了敲迟钝的脑袋,喃喃道:“好端端的,干嘛住在这种地方啊,人死了都不知道。”
“所以他才会疯。”
于惊川的声音冷到极点,他托着江焰琅的手指收紧,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可江焰琅已经感受到他毫不收敛的杀意,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师父,让人心生畏惧。
刁满客见事不妙,小心翼翼地拉着红喜远离:“惊川师父,慎重啊。”
江焰琅被扣住的大腿有些疼,他并未挣扎,只是将手覆上于惊川冰冷的指尖。
暖意让于惊川回神,他知道自己弄疼了本就受伤的小徒弟,刚要开口道歉,江焰琅却抬手贴上他拧紧的眉心,眨着眼道:“你要相信韧山前辈的话,伤天害理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我不是个好师父,”于惊川苦笑,“不该让你跟来。”
江焰琅有点生气:“你的确不是,好好的师父才不会不告而别。”
相隔一墙的女人不知何时连哭声都没有了,可是挨着他们的墙面传出一声又一声咚、咚的闷响——
是女人的头磕在墙上的声音。
红喜抱着双臂,脸色难看:“她、她不会也疯了吧……”
于惊川又沉了脸,目光落在灰扑扑的墙壁,视线仿佛与她相对:“夫人,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么?”
“……惊川,都怪你啊……”
她的语气从卑微到讥讽,磕头声却没停,听得几人毛骨悚然,又不知所措。
“都怨你不是么?若不是你拿了那块陨铁,方与恩也不会教唆村里人把韧山关起来,他就是想知道你去了哪里,你藏在哪里!谁知道韧山疯了……方与恩也什么都不管的跑了……哈哈哈,就从你拿了那块陨铁开始,你是罪魁祸首!”
刁满客听得满脸厌弃:“莫名其妙!”
“我是拿了陨铁没错,韧山前辈将它丢在一堆乱石之中,谁能拿到就归谁。”于惊川冷笑一声,“你也可以认为韧山偏爱我这个外人,可你们互相欺骗那么多年,是不是真的忘了这枚陨铁是韧山家族流传下来的遗物,根本不是从天坑里挖出来的东西。”
“什么?”
众人皆惊,可就在消化这些信息的时刻,韧山所在的地方突然传来混乱的动静。
于惊川猛然转身,江焰琅还坐在他的臂弯,跟他的动作晃了一晃,下意识抱住他的脑袋,蜡烛的火焰在即将撩到于惊川的头发时熄灭了。
“糟糕,”江焰琅有些紧张,“恐怕是叶师兄他们找过来了,他们肯定要对韧山前辈动手,我们快点过去。”
他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于惊川忍无可忍,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不带任何暧昧的意味,却让江焰琅唰地红了脸。
黑暗中看不见他脸上薄红一片,但他却绷紧了身体,想要掩盖什么似的,贴在于惊川耳边轻声道:“不准把我当小孩子。”
于惊川刚要收拢手指,又立即松开了。
他皱眉,掂了掂怀里的小徒弟。
十九岁,确实不是小孩子。
一身劲装勾勒出江焰琅的少年身段,看着有些单薄,抱着也不重,垂眼相望时,才发觉他褪去稚气的脸有几分风流意味。
是觉得被抱着丢了面子?
“你在想什么呢!”江焰琅在黑暗中捧起他的脸,咬牙切齿,“赶快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