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 第15章 第 15 章

易朝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捞起来看。

一条微信——

“林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头像是不规则的灰蓝色块，打眼一看沉闷又没精神，跟某个人气质还有几分相像。

他点了通过，以为林见唯突然加他是有什么事儿，结果等了半天对方也没动静。

贺清阳那边账理的差不多了，招呼他过去看。易朝看了看时间，站起来，手机放进兜里：“不看了，我先回。”

“行吧，这个月的钱我直接转你。”

易家没什么家底，靠着奶奶那间床上用品店的几个进项压根过不下去，易朝小时候还好，十来岁的时候家里日子就快过不下去了，奶奶那时候年纪也大了。

早几年易朝什么杂七杂八的事都做过，成天琢磨怎么赚钱。后来零零散散攒了点，和贺清阳一起开了这家桌球网吧。桑树坪和周边几个地方，都是产煤炼钢的厂子，这些垄断性的重工业支撑起了整座城市的经济，厂里效益福利都好，本地很多年轻人念完高中就直接进了钢厂煤厂上班，这就导致了这里小混混奇多。

易朝在周边混得开，小混混们给他面子，网吧生意还挺好，至少养家不愁了。

他嗯一声，从摆架上摸了一罐可乐，几根火腿肠，转身走了。

回去的时候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升起袅袅炊烟，一路都是饭菜的香气，酸的辣的油重的。这家呲呲啦啦的炒菜，那家打孩子，吵吵闹闹，他背抵着残阳，慢慢吞吞的喝着可乐往家走。

转角的电线杆下面，有个白色的纤瘦身影抱膝蹲着，面前放着撕开的牛奶盒，小流浪狗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舔。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眉眼沉静。

易朝手里还拿着根火腿肠，在手里抛了一圈，又落回去。他撕开包装，走过去，把火腿肠扔在地上。小狗压根没搭理，专心致志的舔牛奶。

他撇了下嘴，没良心的。

“是你头像里那只吗？”林见唯打破沉默。

“对。”

“它有名字吗？”

易朝没说话，挠了挠小狗后脖子，它往后一缩，好像很不满被他打断进食。他站起来，想了想，看向林见唯：“那就叫小浪吧。”

“……”现起可还行。

林见唯蹙眉：“你也太随便了。”

“就一流浪狗，满大街都是，我还挨个起名字呢？”

“别的你也没拍下来当头像。”

“那就赖上我了？”

林见唯不知道他说的是狗还是她，反正不是好话，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他长了张嘴。

她怀里还抱着瓶酱油，易朝瞧见，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可能是太不搭了，他扯了下嘴角：“回去了。”

他走了两步，就听她在后面喊：“易朝。”

易朝停下脚步，回过头，她安静站在墙角的一片昏黄落日里。

真是邪了门了，易朝想，他居然觉得她这会像是有点难过。

“怎么？”

“你是不是……”林见唯顿了顿，才说完后半句，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很讨厌我呢？”

*

奶奶耳提面命的让易朝回来，是为了开学的事情。桑树坪镇离平阳中学距离不近，虽然有公交车，但奶奶还是要让易朝每天接送。

“正好让小唯看着你上学，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你每天到底去没去学校！”

“我真去了。”

“信你的鬼话。”

“……”

林见唯习惯食不言，但是易家的餐桌上没这种规矩，经常是奶奶数落易朝，易朝还嘴，然后被数落的更凶，她默默坐着听。

听到这个每天接送她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筷子。

“不用，我可以自己坐车。”

易朝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的戳着面前的米饭，听见这话，抬眼看向她。

林见唯触及到他的眼神，就想起自己刚刚脱口而出问他的那句话，立刻别开了眼。虽然他没回答，她也很快扯开了话题，依旧有些尴尬。

奶奶和颜悦色：“你不用管他，他每天从东边晃到西边，又没有正经事，我们这里的公交车跟临安不一样，你坐不惯的。”

林见唯还想说话，易朝就率先表了态：“行了，吃饭，我接就我接。”

他的表情也不是情愿的样子。林见唯也无意在吃饭的时候争论，就此略过了话题。

平阳中学的高三开学比较早，在八月上旬。这顿饭之后没几天就到了上学的日子。奶奶特意起了个大早，买了满当当一桌子早餐回来，那架势就跟他们俩是第一回上学的幼儿园生。

吃饭的时候又叮嘱了易朝几句，这才放他们俩出门。

林见唯背着书包，跟在易朝后面。她以前上学都是穿校服，但不知道是平阳没有规定，还是易朝不穿，他仍旧是一身T恤长裤。

林见唯倾向于后者。

他那辆嚣张的重型摩托停在门口。

易朝长腿一迈上了车，拿过挂在把手上的头盔，忽然又想起件事，又放了回去，刚要让她等等，林见唯就道：“我自己坐车就好了。”

易朝抬眼，可能是因为上学，她今天还挺低调，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简单清纯，不过有那张脸和气质在，她仍旧招眼。

她没一点要上车的意思，站的离他两步远：“不过你可以给我指一下路吗？”

头盔在手里转了一圈，易朝回答：“出巷子左转，走到头。”

“谢谢。”林见唯转过了身，还不忘对他说：“再见。”

林见唯出了巷子没多久，身后就响起摩托车沉闷刺耳的轰鸣声，她往路边站，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她眼前疾驰而过。

……

林见唯分在高三7班。

来接她的老师是教务处主任，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瘦高个，姓曹，从进校开始就全方位的给她介绍了本校的学习环境，各类设施，以及历年的升学率。

林见唯一言不发的听。

曹主任带她在学校简单逛了逛，亲自带她去领了书和校服，再亲自把她送到7班班主任张学娟手里，其之关切之细微，挑不出一点毛病。

曹主任走的时候，把张学娟叫到办公室外面，虽然他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林见唯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他叮嘱张学娟道：“你可得把这宝贝秧子给我看住咯，咱们学校能不能出个清北，就看她这一下了！”

张学娟忙不迭点头。

刚开学，学生们还没收心，整条走廊聊天的，踢球的，追逐打闹，乱成一团，张学娟带着林见唯去7班，一路上不少人都新奇的盯着林见唯看。

有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勾肩搭背的靠在走廊聊天，痞笑着问：“哟，张老师，你这是从哪找来的漂亮女同学啊？是去我们班的不？”

张学娟把林见唯拉到旁边，狠瞪他们一眼，几个人嘻嘻哈哈的也不在意。

“以后遇到11班的学生，你就绕着走。”张学娟叮嘱她：“那班里没一个好秧子。”

林见唯不置可否。

上课铃很快打响，走廊的人一哄而散，7班在3楼最左边，张学娟站在门口清清嗓子：“大家静一静，我介绍一下我们班的新同学。”

7班算是重点班，平均成绩年级第一，班里相对安静很多。一帮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齐刷刷的盯着张学娟旁边的林见唯，张学娟简单介绍过后，示意林见唯自我介绍一下。

“你们好，我是林见唯。”寥寥几句，简单到敷衍。

班里后排响起兴奋的起哄声，随后劈里啪啦的鼓起掌。

“安静安静。”张学娟敲了敲讲桌，指着第一组第四排靠走道的空位，“你坐那里。”

林见唯的同桌是个戴眼镜的长头发女生，叫方湾，是7班的班长。方湾长相乖巧，林见唯坐下后，方湾友好的对她笑了一下。

第一节是张学娟的语文课，中规中矩。下课之后，整个班级都躁动起来。林见唯翻完整本语文书，合上之后，发现方湾时不时瞄她一眼。

“有什么事吗？”林见唯问。

方湾似是没想到她主动搭话，啊了一声，有些腼腆的推了推眼镜：“就是好奇，那个，总算见到你真人了。”

“嗯？”

方湾稍微靠近了些，小声说：“暑假的时候我们学校就都在传，这学期有一个从临安明华转过来的新同学，大家都挺震惊的。”

从国内顶级私立学校转到穷乡僻壤的小镇高中，八百年都没听说过这新鲜事。

林见唯弯了弯唇，“是吗。”

“嗯嗯，我们年级各个班的老师都在争，都想让你过去，那我们班成绩最好嘛，我当时就想你肯定会来我们班的，哇，就是没猜到你会坐我旁边。”

林见唯不知道怎么接这段话，想了想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方湾愣了一下，看到对方十分认真的表情，才同样郑重的握回去：“我也是。”

……

第二节课下是大课间，7班门口热闹翻了天，靠走廊的几个窗子来来回回的过人，都伸着脖子往里看，几个小流氓直接趴在窗子上，对着林见唯吹口哨：“同学，出来认识一下呗！”

“我们带新同学逛逛学校，熟悉一下环境嘛。”

方湾的座位离窗户更近，无端被殃及，紧张的低头写字。许是怕林见唯误会，扭头低声说：“这些都是11班的学生，我们学校其他人不这样的。11班也在3楼，最右边那间，他们班没人管，你不要往那里去。”

又是11班。

“好。”她点头。

林见唯不回应，也没消减掉小流氓们的热情，他们执着的在门口喊话，还唱歌，林见唯戴上耳机，正要打开英语听力，走廊忽然安静了点。

她侧脸望出去。

走廊上，迎面走过来两个男生，前面的那个寸头，黑T，眉眼冷冽。后面那个长相气质都要温和阳光很多。

对林见唯唱歌的那个男生笑嘻嘻的转过头，“朝哥，贺哥。”

易朝双手插着兜，瞄了眼7班里面，抬腿就踹小流氓屁股上，“又他妈闹什么呢，隔一条街都能听见你的破锣嗓子。”

小流氓嬉皮笑脸的弹跳起来，“我认识一下新同学呗，新同学不理我呢。”

“别在这丢人现眼。”

易朝丢下这句话，就继续往前走了，小流氓们竟也听话的一哄而散，7班门口转瞬消停下来。

方湾却好像更害怕了，易朝的背影走远了她才松了口气，看向林见唯：“那个人是11班的易朝，他是学校的，”方湾停了下，似乎在想该怎么形容。

林见唯：“混混头子？”

方湾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