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 第11章 第 11 章

林见唯本来以为以他性格的恶劣程度，还得嘲讽她几句，说不定还等着她开口求他，可是易朝并没有说别的，他走过去掂量了那几个箱子的重量，然后选择打电话叫人。

然后就是等。

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各自占了个角落。隔了起码十步，“我先跟你说话算我输”的架势。

没多久，国字脸开着电动小三轮的身影出现在拐角。

国字脸热情的招手：“妹妹好，我是大壮。”

“你好，林见唯。”

易朝的每一个朋友都要比他热情。

东西都搬上车，大壮又坐上驾驶座，“我给送你家去？”

易朝嗯了一声，把钥匙扔过去，大壮接住，开着三轮摇摇颠颠的离开快递站。

林见唯和易朝一前一后的走在巷子里。

“谢谢。”林见唯对着他的背影说。

他仍是那副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林见唯也不再自找没趣。

易朝走的不是她来时的那条路，林见唯默默的跟着他。

她虽然不认路，但越走越觉得好像不是回易家的方向，没等她提出质疑，易朝脚步一转。

面前是一个露天夜市。

盛夏傍晚，夜市里人声鼎沸，挤挤攘攘，空气仍旧是燥热的，夹杂着油烟和各种香料的气味。靠近入口的地方有一个围了很多人的摊子，摊主正手摇着黑黝黝的老式爆米花机。

林见唯停住脚步，“喂……易朝。”

他在喧嚷人群里回过头，“干嘛？”留意到旁边的小摊，摊主已经把机器从火上取下来，几个女孩子捂住耳朵，笑容灿烂。

他瞥了一眼，再看向她，语气极为自然：“你要这个？”

女孩的目光从爆米花转到他身上。

“不是。”林见唯问：“来这里是？”

“吃饭。”

她卡了一下。

刚刚为什么那么理所当然的就跟着他了？她短暂的沉思。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不请自来的事，刚侧过身：“那我……”

就被易朝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

手心的热度穿透薄薄的布料，不由分说的把她往前推。

旁边“砰”的一声，白烟缭绕，淡淡的米香弥漫开来。林见唯被忽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的一抖，不由抱紧了怀里的伞。

嘈杂人声里，她好像听见一声笑。

林见唯回过头，恰好看到他弯起的嘴角。

鉴于林见唯和眼前这人关系并不好，甚至相当恶劣，她并没见他笑过几次。即便笑了，要么是冷笑，要么是讥讽。现在他笑得就像恶作剧得逞，有少年特有的顽劣。

只是她一看过去，那点笑意就没了。

林见唯差点以为刚刚是错觉。

“吃饭。”他面无表情的说。

……

这个夜市很大，容纳了各种各样的小吃摊，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这个点是最热闹的时候，每个摊子后面的桌椅几乎都坐满了，地上啤酒瓶数不胜数，年轻人喝酒划拳，热闹非凡。照灯，炉灶上的火光，还有山后即将落幕的火红夕阳，一个炙热喧嚣的盛夏夜晚。

夜市最里面有家海鲜烧烤，门口摆了几张桌子，几个男生围在烤炉边，炉子上大把肉串滋滋冒油。

贺清阳烤好一把，回身想搁在烤盘上，就看见德茂站在那左右开弓，贺清阳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老子烤的速度赶不上你吃的，你哥的，老子烤半小时了，串呢？！”

德茂嘿嘿的笑，大壮正搬啤酒出来，忽然眼前一亮。“快看！”

贺清阳和德茂抬头看过去。

靠近夜市入口的地方慢慢走过来两个人。

那男生个子很高，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形容有些散漫，却仍有种不好惹的气质。穿着略微松垮的黑色T恤和到膝盖的短裤，短短的寸头下是冷硬英俊的眉眼，生生支撑住了简单到有些落拓的打扮。

他旁边的女孩只到他肩膀高度，安静的微低着头走路，粉白套装得体优雅，黑发编成简单的马尾，垂在右侧肩膀上。

一个冷厉俊朗，一个甜美精致，过分惹眼的两个人，几乎吸引了整个夜市的目光。

德茂不太灵光的脑袋忽然来了灵感：“他俩是不是真有血缘关系？看着真像一家子。”

贺清阳严肃的说：“那他家的钱是都花妹妹身上了。”说完和大壮对视一眼，两个人没心没肺的笑开。德茂没明白，还是嘿嘿嘿的跟着笑。

林见唯很久没来过这么多人的场合了。

人多到让她有点难受，尤其还有很多人在看着他们。她心跳加快，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伞，稍稍有些失控。短短几秒，夜市里的人潮越来越拥挤，燥热的空气似乎也变的稀薄，但她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

她有掉头就走的冲动，却忽然想起什么，生生忍了下来。

夜市走道狭窄，两边都是小吃摊，后面有一群人着急往里走，林见唯低着头没留意，忽然被挤到一边，她侧身，肩膀却被人从后面稳稳按住。

宽厚炽热的气息围住她，四周好像没那么挤了。

她下意识回头，却听见熟悉的冷沉嗓音，“走你的。”

她就没有往后看。

易朝几乎是提着她肩膀把她带出去的。

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易朝低下头，注意到林见唯略显苍白的脸。

他微微皱起眉：“你怎么了？”

“没事。”林见唯压着嗓子，“人有点多。”

易朝一瞬间有点困惑。

在他和她有限的接触里，她时不时就一副半死不活病恹恹的样子，但要真跟她对上，她又劲劲儿的。

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只嗯了一声，随后松开手。

再往里走，在一家烧烤店前，林见唯见到几张熟悉的脸。

贺清阳，大壮和德茂纷纷和她打招呼。小刀也从店里出来。

这家烧烤店招牌简陋程度和胡子大夫的诊所不相上下，制式的红色底牌上写着“烧烤店”。没看到老板，也没看到其他客人。易朝熟门熟路的走到炭炉后面，接替了贺清阳的位置。

“想吃什么自己进去拿。”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头看过来。

小刀推她进店：“去里面，凉快。”

大壮目送两个姑娘，等玻璃门一关，他依依不舍的收回眼睛，“我的天哪，好漂亮，好可爱。她看我一眼，我都不好意思看回去。”

“她没看你。”贺清阳残忍提醒。

“我还以为她不会和我们在一块玩。”德茂挠挠头，“大城市来的么，跟咱这种村里人就尿不到一个坑里去。”

大壮从他后脑勺来了下，“粗俗！”

“我是说，大城市的人都容易看不上我们村里人。”德茂忙换了说法。

易朝低头在炭火上翻转着烤串，游离在他们的对话之外。

他回身，去拿桌子上的调味料，透过玻璃门看到店里，眼神一顿。

林见唯坐在朝门口的方向，低垂着眼睛。不是很有精神的模样，但她依旧维持着良好的仪态。她明明坐在那里，却又似是不在。

易朝忽然有了种很异样的感觉。

把她放在这样的环境里，好像是有点委屈她了。

“哎，手机响了。”贺清阳拿胳膊肘碰碰他。

易朝空出只手，拿出手机扫了眼，按了挂断。

贺清阳看到他的动作，“周晓雪啊？”

他嗯一声，心不在焉的样子。

“刚刚也给我打了好几个，疯疯癫癫的，问我你为什么不接她电话。”贺清阳坏笑起来：“我说你忙着照顾妹妹呢。”

易朝眼皮微抬，凉凉的扫了他一眼。“你惹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别来烦我。”

“我就不明白了，你那么抗拒干嘛？周晓雪长那么漂亮……哦，跟你家妹妹比是差了点，可妹妹你又不能下手，再就是周晓雪了呗。让你跟她谈个对象跟要你命一样，反正大热天的，闲着也是闲着。”

“我没你那么无聊。”

“这怎么能是无聊，谈恋爱多有意思的事情。”

隔了几秒，易朝皱起了眉：“我不喜欢她。”

“……”

贺清阳定定看他，确定他真的是很认真的说了这话之后，就绷不住了，猝然笑开，“艹。”贺清阳越笑越厉害：“我真服了，你这张脸算是白长了。”

“你有病？”他放冷声音。

“嗯。”贺清阳强忍住不笑，点头表示认可：“我们阿朝有点子纯情在身上的。”

……

小刀倒了杯水放在林见唯面前，本来用的店里的杯子，犹豫了一下，又换成一次性杯子。

“谢谢。”林见唯接过。

小刀觑她的脸色：“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见唯摇摇头，喝了口水，“可能太热了。”

外面传来一阵没心没肺的大笑，几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易朝仍在专心烤串，炭炉里忽然哗的起了一阵明火，他离远了点，橙色的火焰照的他侧脸分明，凌厉的下颌线似乎跟着柔和了些。

周身是蒸腾缭绕的烟火气。

贺清阳不知道给他说了句什么，他扔了烤串，抬腿踹过去，贺清阳掉头就跑，大壮咧着嘴狂笑不止，搂着德茂的脖子，把德茂憋的胖脸通红。

闹个没完。

林见唯很快收回目光，却看到，小刀的眼神一直落在易朝身上。

其实很短暂，小刀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他那么久，还以为没有人察觉。再次转回来时，林见唯正低头喝水。

“你真的是朝哥的表妹吗？”小刀问。

“不是。”林见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一语带过，“只是家里长辈认识。”

她这样的女孩和桑树坪这个地方本身就格格不入，小刀其实有些好奇，她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住在易家，但没立场去问。林见唯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扯开话题：“你伤的怎么样？”

“还好，我都习惯了。”小刀笑了笑：“你是不是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像你这样的女生，你家里人肯定很疼你。”

林见唯没有说话，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一向静水无波，此时却微微起了一点涟漪，又很快散去。“没人会习惯这种事。”

小刀的笑凝在嘴边，像是维持不住，她说话太直白。

“我长得这样，我爸嫌我丑，说我不吉利，我妈也觉得我是扫把星。”小刀沉默了一会，“比起小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玻璃门被推开，德茂颠颠的捧着两杯冰柠檬水进来，两个女孩面前各放一杯，德茂脸上都是汗：“再等一会哈，就要开饭了。”

“谢谢。”林见唯说。

德茂嘿嘿的笑，颠颠的又跑出去。

“我长得丑，德茂太胖，我俩小时候总挨欺负，回了家我爸打我，也只有德茂会帮我，然后他也会被我爸打，我们太小了。”

林见唯看向小刀。

小刀的语气忽然轻松了点：“那时候朝哥和陈奶奶也住在榆钱巷，陈奶奶心好，经常给我们东西吃，朝哥从小就厉害，没人敢惹他，连我爸他都敢打，本来我和德茂也怕他的。”

“但欺负过我们的小孩，他都帮我们报了仇，后来就没人再欺负我和德茂了。”

说到这里，小刀眼里亮闪闪的。

林见唯好似被那神采触动，忽然想到以前。

以前也有一个人，会在所有人都不喜欢她的时候和她站在一起。

她轻轻垂下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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