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言在医院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单人病房里只亮着靠外面的一盏灯,空气里弥漫着浓郁消毒水的气味。
他还未睁开眼,身旁的人就察觉到他的动静。
“小言,醒了吗?”周淮之触碰到他收拢到手指,声音很轻。
等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过了许久才适应。大脑慢慢清醒,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头疼。
他伸手想要触碰脑侧的伤处,却被周淮之拉住手腕,轻声劝说:“小言,伤口已经缝合包扎好了,不要乱碰。”
“缝针了?”宋知言声音沙哑,刚说出这句话又想哭。他稍微用力挣脱周淮之的手,用手指慢慢触摸疼痛的地方。
只碰到了厚厚的纱布。
周淮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稍稍弯腰靠近他。一手触碰着他的侧脸,说道:“缝了三针,后期好好养伤,不会留疤。”
病房外边的灯光很亮,宋知言微微侧头看见周淮之的脸。他脑袋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像是易碎的娃娃。
“小言,不要哭。”周淮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脸上满是心疼,就连手指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会弄疼他。
话音刚落,宋知言就落下泪来,他哽咽着说:“哥,我想喝水。”
周淮之给他倒了半杯温水喝下。
等宋知言喝完水,他却不愿意躺回去,只搂着周淮之的腰。周淮之回抱住他,才发现他浑身都在发抖。
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宋知言声音里也带着轻微颤抖:“哥,我做噩梦了。我梦到……我八岁的时候被李品接到家里,被李珣打……”
他说得很小声,但里面的害怕不是假的。
周淮之紧紧地抱住他,又怕把他弄疼了只得放松力道。他轻轻拍着宋知言的后背,问道:“这不是梦,对吗?”
“对……”宋知言突然哭出声,主动撕开那层伤疤,“我八岁的时候,李品说他也想尽父亲的职责,不顾我妈妈的反对趁着我妈妈不在把我接走了。何晴和他都假装会对我好,我妈妈就真的信了,认为他们至少不会对小孩下手。”
“但李品从来不管我,何晴让我住地下室,下雨天把我关在顶楼。李珣比我大,他从第一天就开始欺负我……他打我……用棍子和衣架……还不准我给我妈妈打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哭,眼泪从眼眶涌出,沿着面颊和下巴落下。
“其实我小时候……就有轻度自闭症……”刚说到这里,他就转头埋入周淮之的怀里,不愿意再继续说。
周淮之也没有逼他,反而轻声安慰:“小言,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
其实他并不是一定要知道宋知言小时候的事情,这会让他很难受。看着少年哭得眼皮泛红,嘴唇也苍白干裂,他心里比谁都难受。
“我妈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李珣就拿着棍子站在旁边盯着我,不准我说想回家,不然打我,我就不敢说。”那时候他太小了,觉得李珣和何晴真的会打死他。
而且也不想给宋蕙毓添麻烦。
“李品和何晴一直都知道,但他们从来……从来都不管……”八岁的宋知言一直想不明白,分明都是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偏心。
但好在宋蕙毓了解他,在电话里就听出不对劲,不过一周时间就借着想念儿子的由头去李家接他。她没有事先告知,在看到儿子住在地下室时当场就爆发了。
她扇了何晴的耳光,带着宋知言回家。在抱到儿子的时候,她背过身去抹眼泪,宋知言本来就身体不好,才一周就又瘦了。
回家后又开始整日整夜地发烧,睡着了做噩梦都在叫妈妈,说有人打他,还不让他回家,他很害怕,求妈妈接他回家。
自那以后,宋知言变得更加沉默。
宋蕙毓不再送他去上学,而是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就算去公司上班也会带着他,尽量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一直到去往加州,宋蕙毓考察了当地环境后才让他重新去上学。
随着时间变化,宋知言的话语变多,也开始露出笑容。但母子二人从未忘记这件事,尤其是宋知言,就算是刻意遗忘,也无法彻底抹除心理阴影。
他哭着说出这些事情,最后抱着周淮之睡着了。
周淮之把他放回枕头上,轻轻地给他擦眼泪。听着少年说这些事情,他的眼尾也红了。
他想到刚接宋知言回家时,少年听到他讲电话提到何晴想要自己的抚养权时,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抗拒和害怕。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该察觉的。
宋知言在医院观察了一周,一直到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后,周淮之才带他回家,并且一直留在家里照顾他。
在这一周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虽然周淮之下令说可以往死里打,但最后还是被陈律师阻止了。李珣被打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但最终还是没有死成。
因为他赌债欠钱,还涉及毒|品交易,直接被缉毒警扭送带走。
在这期间,周淮之雇了许多私家侦探,专门搜查李珣这些年里干过的违法事迹,整理好给送了过去。
其中不仅包括非法交易,还有违法走私、杀人未遂和大大小小的盗窃,他全部给搜查出来,足够李珣蹲一辈子牢狱。
至于何晴,周淮之也没有放过。
李家还在时,她不仅公款私用,还行贿做过钱权交易。他也直接一并上报,把涉及过这件事的人全部一锅端。
周淮之不怕得罪人,他后面依靠的是华榕和整个周氏,行得端坐得正。
现在,李珣已经被捉拿,而何晴还在潜逃。
这些事情,都是宋知言从杨思回口中知道的。对方知道他受伤,和何琪琪一起来家里看他,并且把这些都说了。
连杨思回都知道了,可见这件事情闹得有多大,但周淮之从未跟他说过,只让他好好养伤。
“好多人因为这件事被查了……”杨思回刚说到这里。
旁边的何琪琪就咳嗽了两声,紧接着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是周淮之来给他们送吃的。
“进来吧。”宋知言喊道。
周淮之端着两盘糕点进来,他把盘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萍婶刚烤的,她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都做了点。”
“我们什么都爱吃!”杨思回有些心有余悸,毕竟上一秒他还在跟宋知言说悄悄话。
杨思回和何琪琪去桌边吃东西,周淮之就在宋知言床边坐下,说道:“今晚上让家庭医生过来给你拆线。”
“我想洗头。”自从医院醒来,他一直没洗头。
原因是害怕伤口感染,必须等待伤口愈合。这都一周了,他自己都觉得很不舒服,也不愿意被其他人靠近。
“小乖,不可以。”周淮之抬手想摸他的脑袋。
宋知言偏头躲过,面上很不自在:“都快馊了……”
“不嫌弃你。”周淮之轻轻笑了笑。
“不管,我要洗头,等拆完线就洗……”宋知言见周淮之还是不赞同,干脆放狠话,“你不让我洗,我就半夜起来偷偷洗。”
反正总有周淮之不在的时候。
周淮之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咬牙:“我给你洗,等今晚上我小心地给你洗,你答应我不要随意沾水。”
“好。”
终于得到同意,宋知言余光中瞅见杨思回一直朝着这边看,于是也侧眸看过去,对方却又像是做贼一样把目光收回去。
宋知言被看得莫名其妙,等周淮之走之后就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没有啊……”杨思回最不擅长说谎,一双眼睛东瞟西看,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何琪琪没脸看:“你还不如直接告诉知言呢。”
最后,杨思回抓耳挠腮,苦苦思索许久,才说道:“我们觉得……嗯……就是周哥对你是真好,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疼。”
“你们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吧?”宋知言看着他,神色淡淡。
“好吧。”杨思回选择闭嘴,让何琪琪来说。
何琪琪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更何况眼见为实,所以她压低声音,直接问道:“知言,你和周哥是不是在一起了?”
“没有。”她问得干脆,宋知言也说得干脆,片刻后又说道,“不过确实有这个想法,但至少得等我成年。”
“啊?”
“啊?”
两人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尤其是杨思回直接站起来在他的床边来回走了好几圈,才消化掉这个想法:“你们来真的?”
之后,宋知言稍微提了两句之前的事情,他说得很含蓄,只大概传递出周淮之跟他表白过,而自己还在考虑阶段这个意思。
“哇……”何琪琪见证了他拒绝许多追求者,但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正在考虑,而且大概率会接受心意。
“距离你成年还有两个多月,真是辛苦周哥了……”杨思回痛定思痛,最后还是表示大力支持,“洛恩,恭喜你们。”
“还没在一起呢……”宋知言被两人一言一语说得有些不自在,而且就连他自己都还没想好该怎么戳破这一层纸。
毕竟从两人现在的关系进入另一种状态,还需要一个变化过程。
等杨思回和何琪琪离开后,家庭医生也来了。
医生检查了一下宋知言的伤口才给他拆线,离开之前说道:“还是要保持清淡饮食,不要吃辛辣重口的食物,保持饮食清淡。”
最后,还着重强调:“伤口不能沾水,所以不要洗头。”
周淮之口头上一一应下,结果转头就看见宋知言正看着他,少年用口型说道:“我今天晚上必须洗头。”
趁着周淮之离开片刻,宋知言去浴室,对着镜子细细地看了自己脑侧的伤口。那一片的头发都被剃掉,现在还没长出来,缝针的伤口就这般裸露在外面。
周淮之进来的时候,室内一片安静,他跑到浴室门口,就看见少年瘪着嘴走过来抱他,声音也委屈巴巴的。
“好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