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太阴星回来后,孟清每日安分守己待在孟婆庄里,除了偶尔上奈何桥补些汤水,余下的时间都在庄子里钻研厨艺。
“刚出锅的宫保鸡丁,快些尝尝。”
孟清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菜,放到谢必安面前。
谢必安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身为黑白无常之一,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人间各式佳肴算是尝了个遍,与孟婆这手艺比,简直就是泔水一般。
“大人,您这菜,一个字,绝!”
顾不得体面,他把哭丧棒丢到一边,卷起袖子,大快朵颐。
“昨日有不少鬼魂说我那汤太淡了,不然,我也改进改进?”
孟清在他对面坐下,盯着他问道。
“别。”
谢必安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道:“您那汤啊,难喝了不行,好喝了不行。”
“怎的?”
“您想啊,难喝了,个个都不愿意喝,咱还得一个一个灌下去,多费功夫。
要是好喝了,估计投了胎都还惦记着您这汤,非得再多死几回下来喝个够,这人间啊,得没人了。”
“伶牙俐齿。”
孟清给他倒了杯茶。
“这哪劳烦您,我自己来,自己来。”
谢必安搁下筷子,千谢万谢,喝完说道:
“给您说心里话,您这菜,俩字,好吃。”
“行了行了,范无咎呢?”
孟清止住了他的话头,问起了他的搭档。
“这不鬼门关翻修,他去监工去了,下午换我去。”
谢必安拿馒头蘸干净碟子里的汤汁,吃完抹干净嘴,接着说道:
“我听郝厨子说您这盐不大够了,下午让他去凡间走一遭,带些下来吧?”
“行,你替我给他带个话。”
“那什么,老张让我替他打壶酒,您看?”
谢必安整理了一下衣袖,捡起哭丧棒,取下腰间别着的葫芦,如是说道。
“去吧。”
“好嘞。”
谢必安得了准允,收拾了碗碟,大跨步往后院酒窖走去。
孟清给许多鬼差尝过了自己做的菜,获得了大家一致好评,不由得使他涨了几分信心,便重新做了两份,派了两个鬼差分别送去广寒宫和姻缘司。
自己则是上了奈何桥,皱着眉头看向望不到头的队伍。
这么久了,人间战乱还未结束。
也是,鬼门关都到了要加宽的地步,足见每日要死多少人。
听阎罗王说,鬼差们已经不存在交班这一说了。
“大人……”
张船夫不知什么时候荡了过来,举起葫芦,气若游丝道:“打发点吧……”
“……”
孟清替他盛满了酒,看着他咕咚咕咚猛灌几口,擦擦嘴巴,回了些精神。
“谢必安不是刚给你打满吗?”
“大人,您给几位大王说说吧,这河上不能只有我一个船夫啊!”
张船夫几乎是哭着说出来:
“鬼门关加宽,鬼魂太多过不来,阎罗大王让我往返接送他们。这些陆上的还能换个班,歇息一会,不论长短,总归是歇息了。”
“我这两头跑连轴转是一点空闲没有啊,全靠您这酒吊着命呢。实在找不着合适的,给我弄艘大点的船也好啊,这么个小船,一趟也就七八个人,这哪里够用。”
“刚刚还不小心掉了个鬼魂下去,半天没捞上来,耽误事不说,这月俸禄还要扣了,叫我可怎么活啊!”
这时,判官跑过来,朝孟清作了个揖,对着他吼道:
“还喝酒呢?黄泉路都快挤不下了,赶紧去接鬼!”
张船夫倒完苦水,唉声叹气认命地往鬼门关划去。
孟清在心里推演了一番,这阵子天机一直处于蒙昧之中,饶是他也看不出人间到底去向如何。
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世间疾苦。
他招了招手,隔空自孟婆庄取了个汤勺过来,与化身一起,两头出力,尽力把奈何桥这边积压的鬼魂解决掉,减轻些鬼门关的负担。
这一个过来的鬼魂是个老头,他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很有礼貌:
“见过孟婆大人。”
孟清没有理他,舀了碗汤递了过去。
对方接过之后,没有立即喝下,反是看着汤碗,怔怔地发呆。
“汤中无味,喝下便可。”
孟清当他是怕了,看在他颇有礼貌的份上,提点了一句。
“大人,小人死不足惜,只是我那老婆子腿脚不好,我出事了,她无人照料,想来也活不长了,不知我可否在您这寻个差事,待老婆子来了,一同转世。”
老头端着碗,眼里透着缅怀。
孟清抬眼打量了他一下,魂体清明,面有夭折之相,不过普通凡人,身无功德,未造杀孽,留他片刻也可。
“你且在一旁帮着收拾汤碗吧。”
“谢过大人!”
老头感激涕零。
后头那个青年鬼魂想是围观了老头这一遭,也想晚些投胎,上来便说道:
“大人,小的也想在此多留些时日,不知能否在您这寻个差事,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孟清看都没看他,抬手递了碗汤,青年还待说些什么,一旁驻守的鬼差看不过眼,接过汤碗直接给他硬灌了下去。
汤水落肚,前尘尽消。
青年谄媚的脸变得平淡如水,整个魂魄近乎痴呆地往轮回处飘去。
应琢过来时,孟清正一边分发汤碗,一边支使鬼差去酆都城拉人洗碗。
相比于地府的手忙脚乱,他的姻缘司这阵子当真是清闲得很。
毕竟,战乱之时,每天死这么多人,哪还有顾得上成亲的,活着就不错了。
见到应琢,孟清收了汤勺,打算趁着这会鬼魂少点了,歇一歇,便领着他去了孟婆庄。
“月老今日下来,有何指教?”
孟清为他沏好茶。
“鸡肉尚可。”
应琢蜻蜓点水般尝了一口,难得称赞了一句。
孟清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莞尔道:
“月老可是还想再来一份?”
“倒也无妨。”
应琢再度喝了一小口,说道。
“既然月老开了尊口,那就稍等片刻。”
孟清掩住嘴角的笑意,进了后厨,打算做一道拿手的清蒸黄花鱼。
不过,这鱼并不是凡间的普通鱼,而是昆仑天池中沾染灵气多年的灵鱼。
其他蔬菜也是他从地仙界弄来的,这样做出来的菜,不美味才怪了。
应琢稳稳地坐在位置上,偶尔用不经意的余光瞄过后厨,留意着里头的动静。
原本要进来休息的鬼差们刚到了门口,瞅见门内那一抹惊悚的红,全都迅速转身,脚底抹油跑向他处。
众仙鬼提起月老,脑子里就只有凶残至极四个字。
听说,当年七仙女为从他这求上一根红线,在姻缘司门外跪了整整一年,他也未曾心软。
王母娘娘都答应了,他还以不合天道为由一口回绝,要不是孟婆大人从中斡旋,只怕连一年一见都很难说。
异族通婚,从来不合天道,若要强行结合,必定招来天罚。
古往今来,仅有巫族能与人族往来,这还是因为二者同出一源。
而月老手中的红线,不单单能够系连姻缘,更是天道认可的凭证。
两个人结为夫妇,不仅代表着往后风雨同舟,更为重要的是,从此气运合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倘若没有那根红线,以七仙女天帝之女的磅礴气运,董永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承受得了,只怕还未挨到洞房花烛夜便会当场死去。
也不知天道为何将姻缘这等重任托付给了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月老。
总而言之,月老应琢,积威已久,无人敢靠近他半步。
对了,孟婆除外。
孟清两手端了鱼快步走了出来,摆在桌上,拿了套干净的碗筷放好。
应琢并未动筷,反问道:“你不吃?”
“不了,我喝点酒。”
孟清挥了挥手,桌上出现一壶奈何酒。
“怎么?”
应琢细嚼慢咽吃着,见他神情不同寻常,便放下筷子问了一句。
“我在想白钰那事。”
其实是薛昭,但他在地府没法提这个名字,只得换了个人。
好在应琢明白他想说什么。
如果张云容与薛昭之事,是有人背后谋划,那么,他们约定不外出沾惹因果后,那人必定还会想法子逼他出去。
这些天来,他深居简出,差人旁敲侧击从天界打听消息,收获不多。
而广寒仙子那边,他也请她找百花仙子聊过了,对方似乎有什么忌讳,并没有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莫急。”
应琢重新拿起筷子,斯斯文文小口吃着。
孟清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对方绝对坐不住,会主动出击,静静等着对方露马脚就行。
“你来一杯?”
问是这么问,孟清不等他回答就直接给他满上,把杯子推了过去,很自觉地碰了碰杯,一饮而尽:“干。”
应琢小酌一口,清冷的脸上泛起了点点桃花般的红晕,颇为喜人。
孟清看他这样子,不敢再给他倒酒,怕他喝醉了误了事怪罪自己,于是自己给自己满上,一个人喝个尽兴。
应琢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他冷眼看着孟清一杯接一杯给自己续上,对他面前的空杯子视若无睹,右手缓缓地转动着左手手腕上的红线。
“你不胜酒力,我先干为敬。”
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孟清歪了歪头,解释了一句,嫌一杯一杯不够过瘾,举起坛子灌了一口。
“快哉!”
孟清赞叹一句,再次给自己满上,吃完鱼的应琢甩了甩袖子,眨眼间消失不见。
“这个闷葫芦,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孟清摇摇头,许是一杯一杯不过瘾,信手抓了个酒坛过来,抬首猛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