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城外,林晨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转来转去。
“林姐姐,你别着急,咱们本就没有楚国户籍,又是借住在谢婶家,未必会将我征走。”
霍景坐在床沿给霍无伤穿衣服。
快要入冬了,气温渐渐凉了下来,他们还没有置办棉袄,身上还穿着从逸国带来的春秋装。
“你不知道,打起仗来,哪管你是不是楚国人,提了就走,上了战场就得杀敌,不杀敌就杀你。”
林晨曦一拍手,有了决断:“走,咱们必须走,找个深山老林钻进去,再不出来了。”
“又走啊。”
沈瑜苦哈哈道,她命怎么就这么苦,丧家之犬似的四处流窜,到了也没落着个安稳地方。
“不走难道等人来带走阿景不成?”
林晨曦一瞪眼,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头:
“别愣着了,收拾东西啊!”
“噢噢好。”
沈瑜不情不愿地拿了裹布,往里头填衣服。
几人风风火火收拾行李,外头谢婶领着一队人进了院子,她谄媚地对着领头那人道:
“这几个都是我远房亲戚,有两兄弟,大的那个力气足,小的弱了点也能干点杂活,大人您看,是不是可以顶了我儿子的空档?”
说着还往那人袖子里塞了些银钱。
对方冷哼一声,不声不响接下,拢入袍袖中,算是答应了。旁边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早已见怪不怪。
林晨曦听着外头的动静,气不打一处来:
“这该死的老太婆,枉我平日里还觉得亏欠了她,这么干脆就把我们卖了。”
说着从桌上拿起剪子,恨不得她一进门就给她个痛快。
“姐姐,咱们怎么办?”
沈瑜抱着包袱,问道。
人都进院子了,跑也没处跑,霍景带着霍无伤好逃,她们两个女流之辈必然会扯后腿。
只让霍景跑也不成,她们留下势必会被盘问,瞒不住的。
对策还没想出来,谢婶已经带着人进门了。
“林姑娘,这是楚都征兵司的王将军,你家霍景霍无伤可是生得威武雄壮,这样好的体格不去报效祖国实在是浪费了。”
谢婶笑呵呵说道。
“我瞧您那儿子生得也挺壮实,怎么不让他也跟着去为国争光?”
林晨曦看见她就火冒三丈,呛她道。
“婶子那不成器的儿子哪比得上阿景啊,瞧阿景这身量,这一拳下去,管叫那些个‘逸国人’拱手而降。”
谢婶说到逸国人时,特意加重了口气,话里话外无不在暗示些什么。
“都别吵了,你,还有他,站出来我看看。”
王全哲皱了皱眉,点了霍景和霍无伤上前。
没得法子,他们只有依言听话照做。
“体格是不错,这个满了十五没有?”
王全哲指着霍无伤道。
“没有,他今年才十四。”
霍景眼中不含畏惧,直视王全哲。
“柴棍似的,长两年再说。”
王全哲嫌霍无伤太瘦弱,摆摆手放过了他。
“多谢将军体恤。”
霍景不卑不亢谢道。
“你儿子呢,喊出来看看。”
王全哲不搭理他,转头对着谢婶道。
“这,将军,咱们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有他们俩,我儿子就可以免了呀,您,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谢婶慌乱道。
“说好了你家征两个,这个用不上,你儿子不就得顶上。”
王全哲懒得跟她解释那么多,直接遣了人去寻谢婶的儿子。
“是啊谢婶,这可是‘报效祖国’的好机会,千载难逢,你可千万不能错过,指不定就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了呢。”
林晨曦在一边冷飕飕道。
“将军,我儿自小体弱多病,上不得战场啊!”
谢婶转变策略,哭嚎道。
“上得上不得我看了便知,来啊,把这刁妇拖到一边去,别让她碍事。”
王全哲甩开她几欲纠缠的手,冷声喝道。
“你收了我的银子不办事,我,我要去告你!”
谢婶哭天抢地,在地上撒泼。
“老太婆,说话可是要有证据,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王全哲瞳孔微缩,威胁道。
“哎哟,这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无伤学到了吗?”
林晨曦不嫌事大,冷嘲热讽。
“将军,你再看看这小子,别看他身量不大,干起活来劲头可不小,不信你试试他,试试他!”
谢婶已然疯魔了,试图将霍无伤拉下水。
“贱妇!我体谅你年纪大收留我姐弟,背地里阴我们也便罢了,当着面还敢搬弄唇舌,真当我不敢动手不成?”
林晨曦上去就甩了她一巴掌,怒道。
谢婶挨了打亦是不肯罢休,起身还手泄恨,沈瑜见状也加入了撕打,两个打一个,谢婶很快不敌,败下阵来。
谢婶儿子很快带到,畏畏缩缩站在一边,自己娘亲挨了打也装作看不见。
“儿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婶上去搂着他,恨铁不成钢道:“将军要带你上战场,你这底子,戈都拿不动,更别说杀人了!”
谢婶儿子大气不敢出,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这回真让谢婶感觉到回天乏术了。
“瞧着还行,练一阵子再说。”
王全哲听她说话听得脑瓜仁疼,瞥了一眼乖巧站着的霍无伤,想着先拉过去凑个数也成。
“把他也带上。”
听到这里,林晨曦彻底慌了,刚才说带走霍景她还没那么慌,毕竟阿景惯来机灵,定能想到法子,最差的情况上了战场,阿景身手也不差,不至于丧命。
可无伤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身娇体弱不说,性子还老实,到了军营里让人欺负便罢,两军对垒他下不去手可怎么办,那是要出人命的呀!
“无伤,无伤你别去,将军,我求求你,无伤还小,你等他再大点,我们一定亲自送他去征兵司!将军开恩呐!”
林晨曦跪伏在地,磕头恳求道。
“是啊,你看他俩胳膊加起来还没您小腿粗,一看就不是个当兵的料,您就是村口抓只鸡也比他强啊!”
沈瑜拖着王全哲的衣服不肯撒手。
霍景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余地,缓缓过来拉回她,扶起林晨曦,认真道:
“两位姐姐莫急,有我在,定不会让无伤吃亏。”
怎样都是要去,不如服帖些,少受些苦,或许还能找着机会跑出来。
“阿景……”
林晨曦泪眼婆娑,抓着霍无伤的手不肯放开。
“阿景和无伤不在,两位姐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万不可亏待了自己,定要好好生活,等着我们回来。”
霍景握着她的手,情真意切。
“无伤,你一定跟紧了哥哥,受了委屈一定要和哥哥说,别自己扛着,知道吗?”
沈瑜交待道。
“姐姐放心,无伤知道。”
霍无伤老实地点点头,伸手擦去林晨曦脸上的眼泪。
“无伤!”
林晨曦绷不住了,两行热泪唰唰落下,一把抱紧了霍无伤,哭得天昏地暗。
“真上了战场,打不过就装死,脸上抹点血,好死不如赖活着,别逞强。”
沈瑜抹了把泪,轻声说道。
“行了行了,耽搁了这么久,走了!”
王全哲等得不耐烦了,示意手下人去把人带走。
霍景牵着霍无伤,跟在王全哲后头,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很快隐藏了起来。
“无伤!阿景!”
林晨曦喊得撕心裂肺,直到再看不见霍景的身影,喉头翻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竟是气急伤心,晕了过去。
“林姐姐!”
沈瑜赶忙扶住林晨曦,神色慌乱,背起她往医馆跑去。
“这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
孟清拘来林晨曦落下的至情之泪,收入瓶中,伸指一点,除去林晨曦肺中淤气,算是扯平。
“走,咱们也去,给阿景壮壮声势。”
说完强扯着应琢去了军营。
登记过后,王全哲大发善心,把霍景和霍无伤安排到了一个队,军舍也是同一间。
领了一应生活用品,霍景到军舍安顿好,搂着无伤轻声问道:
“怕不怕?”
“不怕。”
霍无伤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脸:“有孟婆和哥哥保护我,我谁都不怕。”
屋顶上的孟清扬起唇角:“这孩子真会说话。”
把他放在霍景前面,足见其重视程度。
同居一室的舍友回来了,一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圈,一个精瘦高个神情阴郁。
霍景起身,主动跟他们打过招呼,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和无伤。
瘦高个没搭理他,自顾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
大个子憨厚一笑,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自报了家门。
他是楚都外城李家裁缝铺的,唤作李达,今年已经二十四了,一直想参军,父母不让,这回好不容易碰着征兵,自己主动过来报了名,家里人没得办法,只得依了他。
“好男儿志在四方,整日缩在屋子里盯着那些个绫罗绸缎,像什么话。”
李达胸脯拍得震天响,气势十足道。
“李大哥说得对,这些钱请哥哥喝杯茶润润嗓子。”
霍景附和了一声,塞了些银钱给他,瞄了一眼床上的瘦高个,也放了点在他床头。
刚坐回床上,对方就把铜板丢了过来,洒了一地。
霍景也不恼,弯下腰一枚一枚捡起来,拿袖子擦干净,收进怀里。
“霍兄弟别见怪,他性子就是这样,人不错。”
李达比他早来几天,知道瘦高个是个什么性子,解释道。
“不碍事,李大哥叫我阿景吧,我家人都这么喊我。”
霍景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笑。
“成,你叫我一声哥,往后有什么事,尽管说。”
李达乐呵呵地应下了指着床上的瘦高个道:
“他叫张奇,家住张家角楼,比你还小一岁嘞。”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李达注意到霍无伤在边上没出过声,好奇道:
“你兄弟怎么不说话?”
“他性子静,不太爱说话,见谅。”
霍景拨了拨无伤的头发,道。
“他这身子骨你家里人也放得了心,叫他来这受罪?”
李达上下打量了一番。
“王将军非要拉过来,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霍景叹了口气。
“是不是该放饭了,我去瞧瞧。”
李达自知不好继续说下去,转移话题道。
李达离开不久,床上的张奇难得开了口:
“送他去粮草营,活得久一些。”
说完背过身,面对着墙,仿若尸体一般。
霍景闻言,弯了弯唇角,拱手谢道:“谢过张兄弟提点。”
看样子,确实是个面冷心热的。
因离别而被破坏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他轻轻顺着无伤的头发,暗自庆幸,他们兄弟俩虽然出身不佳,但一路走来,碰上的大多是心地善良之人。
也算有失必有得吧,他笑了笑。
孟清斜眼扫了下张奇,扬起眉毛,又一个妖族。
自玄奘西行后,人间妖族纷纷躲藏,轻易不敢造次,没成想近来一个接一个地冒头,确实有些反常。
忽然,天边飞来灵信一封,封面加盖十殿天子印玺,直直地落在了孟清手里。
孟清拧起眉头,莫不是地府出事了,十殿天子鲜有联合盖印的时候,上一次还是斗战胜佛大闹地府他们上书天界。
他展信一看,立即站了起来,惊道:“鬼门关塌了?!”
连一旁看书的应琢都忍不住侧目,显然对这事也感到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