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街道上的行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
楚国宵禁在所有国家中,算是最迟的一个。
蘭芷国、逸国,以及西北的龙文国,宵禁都在子时左右,唯有楚国自寅时起才是宵禁。
一国都城,夜市自是热闹非常。
外城有诸多猎户农户带来飞禽走兽、时蔬瓜果,内城城南更是包罗万象,笔墨纸砚、锦绣绸缎、饮食茶果、生活器皿应有尽有。更有异国商人千里而来,带来各式珍奇玩物,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应琢手里提了一大堆蜜饯干果点心零嘴,跟着孟清进了间茶肆。
“要说好玩,还是人间好玩。”
孟清抓了把瓜子,要了壶茶,慢条斯理嗑着。
应琢不置可否,安静地坐着。
“等得了空闲,我也收了灵力,到人间来住上百年,领略一下人世间的诸多冷暖。”
孟清丝毫不在乎他的沉默,自顾自说道。
“大人!”
谢必安拉着范无咎快步走了过来,拘谨着向应琢作了个揖打过招呼,兴奋地说道:
“我们还以为您还在东海赏景,想不到能在这碰见您。”
“怎么,孟婆庄的酒不够喝,要跑到人间来买酒了?”
孟清瞧见范无咎手里的酒坛子,故意调笑道。
“这您可说对了,您不在这些天,新出窖的酒都让兄弟们喝完了,您不在咱也不敢开窖,这不,上楚都来买两坛凑合凑合。”
说到这里,范无咎悄悄贴了过来:
“老张这两天日哭夜嚎,想您想得紧,昨日秦广大王还过来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那你们今日回去,就把丙字窖开了吧,十殿天子每人一坛,其他人一人一壶,谁也不能多给。”
孟清知道自己的酒吸引力有多大,这群酒虫真离了他得难过死。
“大人英明!”
谢必安闻言,喜上眉梢,赞叹道。
“庄里盐油米粮可还够?”
“够,昨儿我才背了十袋回去,管够。”
范无咎拍着胸脯道。
“你俩今日上来,就为了买酒?”
孟清一人分了盒点心,问道。
“哪能啊,楚国国君寿数将近,秦广大王让我二人盯着些,早日拿他回来。”
谢必安道了谢,解释道。
“噢?”
孟清掐了掐指头,确实,不出半年,楚国国君便会病逝。
凡间君主亡故,于孟清而言,算不得什么事,只不过秦广王亲口让黑白无常盯着,想来此人身份该有些不同寻常。
是谁都跟他没关系,孟清也不深究,随口与谢必安他们闲聊了几句,便让他们离开了。
“还是你坐得住。”
孟清越过桌子,揉了把应琢的脑袋,不着痕迹地偷了根头发丝下来。
手还未缩回来就被应琢扣住。
“莫要胡闹。”
应琢料想他又要去给人撮合姻缘,告诫道。
“放心,有张云容这前车之鉴,我哪还会乱来。”
孟清将头发化作的红线绕在了左手手腕上,打了个灵珠结,随即举着手腕给应琢看:
“瞧,怎么样?”
“不错。”
难得应琢接茬,孟清很是满意,假意将桌上的一堆零嘴装进袖子,实则收进了袖里乾坤中。
“走,去瞧瞧霍景。”
作为一个穷鬼,霍景很有自知之明,早早地带着姐姐弟弟们到外城支了个摊子,卖些竹篮竹篓、手帕汗巾等生活用品。
一晚上下来,挣了不少银子。
“我刚说,收了灵力到人间住上百年,你怎么看?”
孟清蹭了蹭应琢的袖子,问道。
“随你。”
应琢笔直地立在屋顶,俯瞰整个楚都城。
“我一个人住多没意思,你作为我的好孙儿,不来伺候婆婆吗?”孟清揽住他的肩膀,笑道。
应琢不作声,孟清只当他不肯,不再提这一茬。
空中忽然弥漫出一阵妖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孟清皱了皱眉,挥了挥手,在身边清出了一片干净地方。
“奇了怪了,如今的妖物还如此猖獗吗?”
孟清翻了个白眼,就着屋顶坐下,看向不远处的相国寺。
妖气越发地浓郁,相国寺那边始终没有动静,属实有些反常。
按理说,国都内出现妖气,那群和尚定是要第一个跳出来斩妖除魔、卫国救世,反应不至于这么慢。
孟清的想法没有错,只是现在的相国寺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早在一个时辰前,住持和四位长老就应召入宫,护佑国王去了,余下的僧人能抵御妖气的不过七八个,还要留下镇寺,压根无暇出来降妖。
而妖气的源头皇宫中,五个白胡子老和尚围坐在楚国国君身旁,不住地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心经》,试图逼出附在国君身上吞噬龙气的妖孽。
原本他们五个得道高僧,对付区区一只虎妖,显然是绰绰有余。
但虎妖附在老国君身上,贸然下手恐怕会伤了国君,更何况虎妖一直在吸食龙气,龙虎相争亦相成,如此一来,反倒让他们投鼠忌器,不好施展。
一旁的太监急得满头是汗,想问情形如何又不敢问,只怕干扰了几位大师。
有心召来皇宫卫士守卫寝宫,又怕走漏了风声引来逆贼,只好营造出一副皇帝深夜噩梦,请来住持夜谈解梦的景象。
随着妖气蔓延愈来愈厉害,街上的游人商贾也感觉身子不对劲,胸口发闷,整个人提不起劲来。
更有体虚魂魄不稳者,直接看见了漫天的紫色妖气,恐慌至极,边叫喊边跑回了家中躲藏。
有了这么一遭,再待下去就是傻子。
人们收摊的收摊,回家的回家,方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没过多久就变得冷冷清清。
然而,他们发现,尽管锁紧了门窗,乖乖躺在床上,身上的症状却仍未缓解。
霍景和两个姐姐还好,只是感觉有些喘不上气,还没到影响行动的地步。
霍无伤则好似完全没有影响,甚至精神头很足,背着一堆货物身轻如燕,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在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霍无伤怀里的孟婆像幽幽地闪烁着金芒,驱散了霍无伤周边的妖气。
谢必安和范无咎正在宫里闲逛,时不时对着宫中装潢评点一番,好不自在。
“老头子还能撑多久?”
谢必安摸了把窗户的雕花,问道。
“不出三个时辰。”
范无咎敲了敲柱子。
“原本还能活个半年,非想着走这些歪门邪道,这下可好,明早的太阳都见不着了。”
谢必安嗤笑一声,浑然不在意地说道。
“那几个秃子不顶用。”
范无咎举着酒坛,灌上一口。
“可不是,遇着事就念经,念得还没我熟。”
谢必安不屑道。
“一会你给他们来两句,示范示范?”
范无咎笑道。
“你别说,《地藏菩萨本愿经》我还真比他们熟。”
提起这个,谢必安还挺自信。
“这个我也会,不如,咱们去给他们露两手?”
酒酣饭饱,兴致来了,范无咎起了点坏心思。
“闲着也是闲着,走。”
谢必安一步跨进了皇帝寝宫,范无咎随后而至。
五个和尚还在盘着念珠,结着佛印,口中诵念《金刚经》,只听耳边忽然响起两个男子声音: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屋顶上的孟清叹了口气,虚虚一抓,把这两个多事鬼捞了过来。
“何必沾这因果?”
孟清没有责备他们,只是提点了一句。
谢必安和范无咎幡然醒悟,低着头不敢说话。
宫中五个和尚虽只听了个开头,却也如梦初醒,好似当头棒喝,豁然开朗,纷纷两掌合十,齐齐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
愿力凝聚,引地藏菩萨伟力,合经文箴言,似有无穷佛国在上,又好似春日繁花悉数开放,转瞬又如万丈深海倒灌而下,国君体内的虎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呻吟出声。
原先顺从于他的龙气仿佛被什么隔离了一般,明明就在头顶,却再也碰不到片缕。
诵经声持续,周遭妖气不断被净化,虎妖身上压力倍增,不堪其扰,被迫从国君身上跃了出来,一声虎啸,打断了和尚念经。
出来了就好办了。
五个和尚一起将手中念珠甩出,念珠飞至半空轰然炸裂,无数粉尘裹挟着愿力织就一张大网,将虎妖囚禁其中。
随后,五人结下金刚伏魔印,击打在虎妖脊骨,挫其锐气,重伤其身。
紧接着再转困龙劫印,一把将它推入相国寺下伏魔洞中,设下七重佛印,以高僧舍利镇压。
“地藏菩萨知道你们经文背得这么熟,必定十分欣慰。”
孟清眼瞅着这两个头越来越低的鬼差,数落道。
“不敢,不敢。”
谢必安连连摇头。
“本来今晚你俩就能带他走,现在叫他续了一命,又得耽搁些日子了吧?”
“是,是。”
范无咎不住点头。
“下回莫要这般莽撞了。”
亏得孟清打断得早,否则这桩因果得全算在这两人身上。
“知道了。”
两人耷拉着脑袋,往皇宫里飞去。
寝宫,国君缓缓醒来,语气虚弱,向几位高僧致谢,和尚连称不敢,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
谢必安掰了掰手指头,得,还能苟活一个月,等着吧。
两人撑着下巴蹲在寝宫门口,肠子都悔青了,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
和尚们回了相国寺,召集僧众连夜诵经,于清晨击钟七七四十九声,好不容易才将国都中的妖气尽数驱散。
次日一早,一张告示贴了出来,大意是国君病危,太子主事,为早日拿下逸国,现于全国范围内,每户人家征收适龄男丁,编入军中,以应战事。
沈瑜看了告示,慌慌张张跑到米店,给霍景说了这事,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