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像是被吓得不轻一般,浑身微颤,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将她衬得愈发单薄柔弱。
雨幕之下,那男人静静站立于宫道中央,玄色衣袍被雨水浸湿,贴合着颀长笔直的身形,却丝毫不见狼狈之态。他未曾撑伞,也没有避雨,仿佛对这倾盆而下的天水全然无感,仍是一派沉稳冷然,像极了宫墙之内那不动如山的禁忌。
他的目光落在秦洛身上,似是随意,却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审视。
“你叫什么名字?”
低沉的嗓音穿透雨声,字字清晰。
秦洛心脏猛地一跳。
为何要问她的名字?
在宫里,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记住一个小宫女的姓名,尤其是这样的人——他不该对她产生任何兴趣才对。
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念头,她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垂首低声道:“奴婢……奴婢叫阿昭。”
她没有报上真名,而是用了另一个常见的宫女名字。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不该轻易招惹的存在。她能做的,便是让自己显得无足轻重,甚至让对方觉得记住她的名字都是一种浪费。
男人沉默了一瞬,目光未变,随即,似是勾起了一丝轻微的笑意。
“很好,记住你的名字。”
秦洛的后背骤然泛起一阵寒意。
这句话,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警告。
她心头骤然一紧,浑身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场雨,不仅仅只是场普通的雷阵雨。
暴雨过后的宫道泥泞不堪,水洼倒映着沉沉云层,空气里弥漫着湿润而沉闷的气息,像是尚未散去的压抑。
秦洛拖着满身狼狈回到了素云轩,衣裳早已被雨水浸透,泥点染满裙摆,袖口上还沾着几缕未干的污渍,看上去仿佛刚从泥潭里捡回来一般。
她才刚踏入院门,便迎上了一道带着浓浓怒气的目光。
冬杏正站在廊下,浑身湿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两颊,脸色难看到极点。
冬杏原本是想逮住秦洛好好训斥一番的,可当她看到秦洛那副比自己还惨三分的模样时,嗓子里的话竟莫名卡住了。
——骂一个比自己还狼狈的人,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但嘴上仍是毫不饶人:“哎呦,这是去哪儿滚了一圈?怎么比我还惨?”
几个宫女闻声围了过来,看着秦洛的样子,小声议论道:
“这也太可怜了吧……不会是偷懒被罚了吧?”
“冬杏姐姐都只是被淋湿了,她怎么连脸上都是泥?”
“说不定是躲懒没躲好,结果被发现了,罚她去刷地了吧?”
秦洛垂眸掩去眼底的冷笑,嘴上却是柔柔弱弱地低声回道:“奴婢……奴婢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滚到了泥坑里,才弄成这副模样。”
她说话的语气委屈极了,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还特意抬头看了冬杏一眼,眼里似有几分讨好:“冬杏姐姐才是真辛苦呢,大老远地跑去掌事局送东西,这么重要的事,也只有姐姐能办得妥帖。”
冬杏原本还有些不悦,却被这几句话顺得心里舒坦了不少,哼了一声,语气傲慢道:“算你识相。”
秦洛笑了笑,站在一旁,听着冬杏继续抱怨:“掌事局那边的太监一个个鼻孔朝天,让人等了半天才回话,真是麻烦得很。”
她一边狠狠拧了拧自己的袖子,一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对了,这次大选的新人,怕是要把后宫翻一翻了。”
宫女们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纷纷凑近了些。
“今年选进来的不是已经定了吗?怎么还有新消息?”
冬杏见大家都在听,便得意洋洋地说道:“听说新进宫的贵女里,有左丞相家的嫡次女!”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左丞相家?当今陛下最倚重的大臣之一……”
“可不是?听说这位苏小姐模样极好,又是名门嫡女,进宫后,怕是能立刻受封高位!”
“那还用说?只怕一进宫就是昭仪,甚至有机会晋妃!”
冬杏冷哼一声,眼底带着羡慕与不屑:“人家是天生的凤凰,哪里是咱们这些泥巴里爬出的低贱东西能比的?”
秦洛听着这些议论,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选秀吗?
——看来这宫里,很快就要迎来新的风暴了。
她抬眸望向阴沉沉的天色,心头掠过一丝说不清的预感。
雨虽已停,可这后宫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众人心头忍不住泛起了羡慕的情绪,议论声此起彼伏,眼中闪烁着或羡或妒的光芒。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冬杏见状,心里那股子不平衡总算被抚慰了一些,语气颇带几分不甘地继续道:
“还有一个身份显赫的,是定远侯家的小姐。虽说不是嫡女,可她大哥是镇守北疆的定远将军,手握兵权,朝中谁敢轻视?”
“定远侯府?!”一名宫女惊讶地睁大眼,“那可是武勋世家!历代封疆大吏,她入宫,不会也是冲着陛下去的吧?”
“可不是?”冬杏嗤笑了一声,“这回选秀,可不是走个过场的。进来的每一个都是有来头的,哪里轮得到咱们这些下贱的宫女?别说是咱们,便是洪才人这样的主子,怕是也比不过她们。”
这话一出,宫女们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陡然低了几分。
冬杏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了些,但话既已出口,她索性也不打算收回,反而语气更低沉了几分:
“咱们伺候的这位洪才人,进宫一年,连个昭仪都没封上。主子自己倒是端得高贵,可又有什么用呢?再怎么端着,不还是个才人?”
“冬杏——”一旁的宫女慌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冬杏冷哼一声,不屑地撇嘴:“哼,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洪才人再怎么淡泊,可若是陛下真有心,又怎么可能让她困在这座冷宫里?”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却又不至于被旁人抓住把柄。
“宫里头的女人啊,还是得争,得抢,得会讨好男人才行。”冬杏语气嘲弄,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不屑,语气透着几分悲凉的现实感。
“不然,迟早要被那些新进来的贵女踩在脚下。”
此话一出,四周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这就是后宫的生存法则。
秦洛静静地听着冬杏喋喋不休的抱怨,心底冷笑,却仍旧维持着乖巧顺从的模样,低垂着眼睫,声音轻轻柔柔地开口道:
“姐姐说得极是,洪才人娘娘确实过于清高了些……可若是姐姐真这么想,日后是不是该多替娘娘留意着点,让她也争一争?”
冬杏一怔,随即嗤笑道:“我一个宫女,能做什么?”
秦洛微微一笑,语气不急不缓,带着一丝无害的天真:“姐姐这话可就错了。娘娘虽不争宠,可毕竟也是主子,姐姐作为她身边的贴身宫女,若能在关键时刻替娘娘多谋算些,岂不是日后有机会跟着升迁?”
冬杏的眼神微微变了变,显然被这句话勾起了些许心思,目光变幻了几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秦洛见状,笑意加深了几分,语调温和,却透着丝丝蛊惑:“这宫里啊,从来都是水涨船高。娘娘若是能得些恩宠,姐姐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些。毕竟,没人甘心一辈子只当个小宫女,不是吗?”
冬杏的眉头蹙了蹙,显然被点醒了一些,沉默片刻,才慢慢地开口:“你倒是会说话……这事,我再想想。”
她说着,狠狠甩了甩袖子,似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波动,语气不耐烦地打发秦洛离开。
秦洛顺势附和了几句,等冬杏抱怨得差不多了,才顺利脱身,带着满身狼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秦洛推开房门时,阿棠已经在里头等她了。
一见她这副模样,阿棠立刻迎上来,担忧地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得满身泥?”
秦洛垂着头,语气委屈极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棠皱着眉,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湿透的衣物,最终叹了口气:“快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秦洛乖乖点头,等阿棠转身去拿干净的帕子时,她才悄然将那件满是泥污的宫装脱下,小心翼翼地包好,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这衣服,绝对不能再穿了。
她虽侥幸逃过一劫,可她从来不信运气这回事。
若那个男人真的记住了这身衣裳,那么她的「侥幸」很快就会变成下一场灾祸。
不仅衣服,她还得改变一点外形才行。
秦洛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眸色微沉,拿起剪刀,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剪下了一大片鬓发。
镜中,那道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她大半额头,让她的眉眼显得更柔和,更稚嫩了几分。
她歪着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至少,现在的她,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明艳张扬了。
她得更加谨慎才行。
“我不过是想吃个瓜而已,怎么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躺在床上,回忆着今日的事情,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
早知道,就不该贪那点热闹,结果一不小心,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前,那里刚刚剪出的刘海略有些凌乱,隐约透出一点新剪的毛躁感。
秦洛微微眯起眼。
虽然侥幸躲过了,但她心里清楚,今天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她必须更加小心才行——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藏在深处的那些秘密,都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她慢悠悠地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希望,今天那人真的没有记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