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皇宫,暑气熏蒸,仿若一座被烈焰烘烤的铜炉。日头悬挂在天际,浓烈的阳光将宫墙映得炽白,铺展在地面的青砖也被炙烤得发烫,连空气都浮动着肉眼可见的热浪。
秦洛立在檐下,微微眯起眼,望向远方缓缓堆积的乌云,心中已有计较。潮湿的风从宫墙缝隙间挤进来,拂过她的鬓角,却带不来丝毫凉意,反倒更添了几分沉闷。
她轻轻挽起衣袖,漫不经心地扇了扇风,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唇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这太阳,倒是毒辣得紧,若是再毒些,恐怕要把人蒸化了。”
阿棠闻言,忍不住瞥她一眼,语带埋怨:“你倒是好兴致,晒成这样还有心思说笑。”
秦洛笑眯眯地斜睨着她,眸色幽深,嗓音却带着几分惋惜:“这可不是说笑,我是在替冬杏姐姐担忧呢。”
“冬杏?”阿棠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神色微妙地看着秦洛,顿了顿,低声道,“你……你又骗她了?”
秦洛轻轻眨了眨眼,眼波流转,神情无辜而天真:“怎么能说是骗呢?我这可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阿棠无言地望着她,心里隐隐泛起几分同情——但并不是同情秦洛,而是替冬杏感到不妙。
“她这会儿可没空管咱们了。”秦洛似是随意地笑了一声,语气温和而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儿说不清的愉悦。
“冬杏姐姐现在应该已经顶着大太阳往掌事局赶了吧?等她走到那儿,怕是已经晒得头昏眼花,刚一进屋,还没来得及歇口气,这场大雨就该倾盆而下了……”秦洛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指了指天上那压得低沉的乌云,意有所指。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既像怜悯,又像幸灾乐祸:“烈日下暴晒半个时辰,晒得汗流浃背不说,这会儿还得被浇个透心凉……啧啧,真是可怜得很,怕是能直接病上一场呢。”
阿棠终于没忍住,嗤地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你可别让冬杏听见了,她要是真回来了,非得把你撕了不可。”
秦洛一脸无辜地睁大眼睛,语气软糯得仿佛真心实意:“我是怕她中暑了,特地提醒姐姐们关心关心她呢。”
几个时辰前,清晨的宫城尚未被暑气完全吞噬,晨光微凉,晨雾未散,殿宇巍峨,朱墙肃立,苍翠的绿树在风中微微晃动,投下斑驳的光影。
浣衣局内,皂角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几名宫女低着头,手指在温热的水中翻搅,细细搓洗着织锦华裳。日头渐渐升高,阳光透过宫墙的缝隙洒落在青砖上,热意一点点渗透上来,蒸腾得人头昏脑涨。
秦洛手臂浸在水里,动作不疾不徐,神色淡然,仿佛这炎热的天气对她毫无影响,又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甚在意。
她入宫不过半年,先是在尚宫局学了些规矩,随后被分配到了素云轩,服侍一位籍籍无名的才人。这位才人虽是入宫便得封位,但至今不曾得宠,连皇帝的寝宫都未曾踏足过。才人不得宠,下面的宫女自然也抬不起头来,素云轩的宫女们个个生着心思,不是想方设法往上爬,便是对外宫的消息格外敏感,唯恐错过任何一个攀附的机会。
“秦洛!你怎么还没洗完?”
一道不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燥热的空气。
秦洛懒懒地抬眼,目光落在来人身上——是冬杏,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
冬杏站在阴凉处,双手抱臂,神情傲慢。她虽只是个宫女,却仗着自己能近身伺候主子,早已养成在下人面前颐指气使的习惯,连才人的衣裳都要故意刁难小宫女亲自去浣衣局清洗。
秦洛微微一笑,声音柔柔的,语气温顺:“冬杏姐姐,这些衣裳都是娘娘的旧衣,奴婢自然得仔细些,洗不干净,奴婢担待不起。”
她的话听起来恭敬极了,态度更是谦卑至极,甚至那一声“姐姐”都叫得又软又甜,仿佛带了几分亲近之意,让周围的宫女们不由自主地侧目。
冬杏皱了皱眉,莫名有些烦躁。
秦洛的容貌着实生得出众,眉目如画,肤若凝脂,随便站在那里,都比其他宫女多几分艳色。宫里从不缺美人,可她这副模样,偏偏带着一股淡然温顺的气质,让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冬杏最讨厌她这幅样子。
明明只是个低等宫女,却装得一副温顺聪慧的模样,活像那些落魄贵女未失势前的姿态。
想到这里,她语气更冷了几分:“少装模作样,衣裳还没洗干净,就别想着偷懒。”
阿棠在一旁听得不舒服,忍不住替秦洛辩解:“冬杏姐姐,秦洛一直很认真,并没有偷懒……”
冬杏冷哼一声,目光一扫,最终停在了秦洛身上,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讽意:“既然有空顶嘴,那这趟差事,你们去跑一趟吧。”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恶意:“掌事局那边今日要收录名册,听说要晋封一批宫女,娘娘让我送些礼过去,顺便打听消息。”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语调悠长:“掌事局可不比浣衣局,少不得要在烈日下走上半个时辰,你们若是怕热,那便算了。”
她这话分明是故意刁难。
可秦洛却轻轻一笑,眨了眨眼,温声道:“姐姐这般识大体,竟然不想亲自去?”
她话音一落,冬杏怔住了。
而秦洛的唇角,已悄然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秦洛眨了眨眼,声音温温柔柔,宛如春风拂柳:“我刚刚听人说,掌事局那边正为宫女晋封一事忙得不可开交。姐姐身为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若是亲自送过去,掌事太监或许会高看一眼。再者,若娘娘愿意替姐姐美言几句……说不定,下一个晋封的,就有姐姐的名字呢?”
她的嗓音柔和,语调轻缓,仿佛三月细雨,润物无声,又似江南女子轻捻花枝,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诱哄。
冬杏怔住,心头蓦地一跳。
宫里头,谁不想往上爬?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虽是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可才人不得宠,她再如何耀武扬威,也不过是在冷宫里称王称霸罢了。倘若能趁着这次机会在掌事局露个脸,被掌事太监看中,将来攀附到更有权势的主子身边,那岂不是一步登天?
她本是存了把这差事甩出去的心思,可秦洛这一番话,却叫她的念头陡然生变。
“你……”冬杏狐疑地盯着秦洛,似想从她脸上看出几分破绽。
可秦洛一双眸子清澈如水,眉眼间透着天真无邪的笑意,温顺得宛如初生的小鹿,仿佛她方才所言,皆是出自一片赤诚之心。
冬杏呼吸微乱,思绪几番翻涌,最终还是压下疑虑,抬手整理了袖口,冷哼一声:“既然你这么说,那这趟我便亲自走一遭。”
言罢,她步履匆匆地朝宫道尽头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炎炎日头下。
秦洛缓缓直起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似是轻描淡写,又似蓄谋已久。
—
回忆散去,周遭暑气蒸腾,燥热扑面而来。
浣衣局早已不复清晨的凉意,空气仿佛被炙烤过一般,令人憋闷难耐。而远处天边,乌云正沉沉堆积,风里隐约卷着几分湿意,似乎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
秦洛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随手挽起衣袖,抬眸望向苍穹,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她一边拧干手里最后一件衣物,一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天色,状似随意地对阿棠眨了眨眼,语调悠然:“阿棠,这天气怕是要变了。你看那边的云,又黑又厚,恐怕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要落雨了。”
阿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见远天阴沉似墨,压得低低的,像随时都会倾泄而下的狂澜。她皱起眉头,略带忧虑:“真的……这雨看着不像小雨,怎么这么快就要变天了?”
秦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缓缓将洗净的衣物放到一旁,音色闲适:“素云轩的衣裳又厚又重,眼下晾出去,等下怕是也干不了。届时湿哒哒的,倒不如等雨停了再洗,省得来回折腾。”
阿棠犹豫道:“可若是冬杏回来,见咱们还未洗完,定要刁难……”
“哎呀,她这会儿怕是没空管咱们了。”秦洛笑眯眯地凑近些许,压低嗓音,语气轻快得仿佛带着几分恶作剧的意味:“冬杏姐姐此刻正顶着烈日往掌事局赶呢,待她行至目的地,想必早已晒得头昏眼花,汗流浃背……可还没歇上一口气,这场大雨便得迎头浇下来。”
她话音微顿,继而轻轻叹息,语气半是怜悯,半是幸灾乐祸:“如此大太阳,晒得她汗透重裘不说,待会儿还得被雨水浇得透心凉,啧啧,真是可怜得很。”
阿棠听得噗嗤一笑,抬手轻推了她一下:“你可千万别让冬杏听见了,她若回来,非得撕了你不可。”
秦洛一脸无辜,杏眸微睁,语调轻柔:“我是怕她中暑了,才好心提醒姐姐,多多关心她呢。”
阿棠哭笑不得,瞥她一眼,摇头叹息:“你还是省点心吧。待会儿雨一下,咱们怕是也要被喊去收衣裳呢。”
秦洛神情不变,心情极好地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道:“那倒不必担心。等这雨落下来,这些衣服非得泡个透彻不可。到时候娘娘定会让人重洗,我们无论早洗晚洗,都难逃一劫,倒不如趁这工夫歇息片刻。”
她说着,顺势将衣盆往阴影处推了推,抬手轻轻拍了拍阿棠的肩:“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阿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回去?”
秦洛笑意未减,随口道:“我还要晾晾衣裳呢。再者,这天热得厉害,待会儿雨下来的时候,我想着去宫墙下接点雨水洗个脸,凉快凉快。”
阿棠虽觉有些不妥,却也未深究,只是叮嘱道:“那你小心些,莫要让冬杏逮着了。”
言罢,她提着衣物,沿着宫道往素云轩方向去了。
秦洛目送她走远,直至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墙转角,方才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悠悠叹道:“终于清静了。”
她的语气慵懒自在,宛如云雀掠过枝头,携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愉悦。
方才在冬杏面前小心翼翼、柔顺恭敬的模样,此刻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松散闲适,似猫般悠然自得。
秦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头望向天色,确定短时间内冬杏绝不会回来后,眸中浮现出一丝狡黠的光。
她微微一笑,裙摆轻拂,脚步轻盈地往宫道另一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