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旻煜猛地站直身,脸色难看的可怕。
他起反应了。
如果不是这个人打断,他或许真的会吻上苏缪。
他疯了吗??
满潜让过他的肩膀,抬起手,把即将流尽的药袋取下来,又放上新的,全程和阎旻煜无眼神交流。
阎旻煜翘起二郎腿,曲着胳膊看他像做化学实验一样一丝不苟地把病床调成舒适的角度,叫了一声:“喂。”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对方只是个小孩,他却从中嗅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危机感:“你知不知道,苏家家主在外面情人无数,像你这样的私生子认回去不少,但驱逐的更多,劝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满潜没说话,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暖手袋,试了下温度,垫在苏缪被药液灌的冰冷的手下。
动作虔诚,小心地没有碰到更多皮肤。血液因为暖手袋的热量涌动起来,在指尖下浮起淡淡的红,像将褪未褪的晚霞。
阎旻煜眼皮一跳,但碍于某种尴尬的反应,只能在座位上嚷嚷:“不记得他之前对你是什么态度了吗?摆正自己的位置,别动手动脚的。”
苏缪作为F4之一,满潜不论有意无意,已经在各种渠道得知了他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在生日会当天被针对。
他神情微顿,终于结束了手里的动作,偏头,自下而上的眼神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攻击性。
非常直接,一点遮掩也没有,像一头初出茅庐的野兽。
阎旻煜一愣,这样的眼神,他曾在那些肮脏的底层人那里见过,那是一种真正吃过苦的,走投无路后孤掷一注的鹰隼般的注视。
怎么回事?不是说满潜的母亲进入王宫之前家境不错吗?
满潜挂着礼貌性的笑,但笑意却没达眼底,这瓜孩子嗓音冷淡地说:“我只是在工作。”
真没礼貌,阎旻煜冷笑一声。
从第一次照面开始,他们就彼此的眼神中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听不懂我的话吗?我的意思是,离他远点。”
话音没落,一枚枕头精准砸到了阎旻煜脸上,把他直接砸懵了。而满潜早就看见了苏缪的动作,因此免遭于难。
苏缪蹙着眉,眼睛还没睁开就骂道:“要吵滚出去吵。”
两个人登时噤声。
苏缪打了个哈欠,掀起眼皮,先懒懒地瞪了阎旻煜一眼。
刚才在梦里他一直听见有人说话,只是隔着什么,听不真切,迷迷糊糊还在心想哪里的蝈蝈跑房里来了。等那股浑身酥软的懒劲过去,他才抬眼看向旁边的人。
随后一怔:“你怎么在这?”
阎旻煜就眼睁睁看着满潜这兔崽子收敛了一身的戾气,把自己伪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低眉顺眼道:“嗯,我在这里兼职。”
苏缪皱了皱眉:“家里没给你钱吗?”
“给了,”满潜说,他弯下腰,倒好一杯水递过去,直眉愣眼说,“院长说让我盯着你多喝水,嗓子可能会发炎。”
苏缪从他手里接过水杯,指尖相碰,满潜不明显地抖了一下。
杯中水晃荡着波纹,他握着拳收回手,听毫无察觉的苏缪说:“行了,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满潜没吭声,浓密而偏长的睫毛垂下,露出眼下因疲惫而生出的淡淡青紫,居然露出几分可怜相。
阎旻煜气急败坏道:“喂!”
他扭过头,对苏缪嚷嚷道:“他出去就算了,为什么我也要走啊?”
“您老能心疼一下我这个头疼的病人,小声点么。”苏缪没好气地说。
门再次被推响。
校医院长走了进来,正看见屋里几人姿势同步地齐刷刷抬头。阎旻煜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发黑,满潜眼尾还挂着没有散去的虚虚实实的落寞,反而被围在他们中心的苏缪,因为睡了一会,脸色泛起些热红,看起来像是最健康的那个。
“都围在这干什么呢?不怕交叉感染啊!”
他吹了一下胡子,右手先赶走板凳上别别扭扭坐着的阎旻煜,左手把苏缪摁回被窝里,骂道:“都这样了还不安分,你知不知道这个月来校医院几次了?一点也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老了会落下病根的知不知道!还有你这脑门上的伤,没好利索就下水,发炎了活该。”
老院长犹如镇妖塔一样镇住了他们,摩西分海似的驱散了暗潮汹涌的暗流。他没把学生们之间小打小闹的矛盾当回事,还以为苏缪惹了什么人,劝告说:“你小时候我就告诉你,做人不要太狂,这下‘得意’了吧?”
苏缪有问必答,有骂必应,但明显没往心里去。老院长当即决定要好好对他进行一番思想教育,端正一下小苏同志的觉悟。
另外两个碍事的人自然被赶了出去。
阎旻煜冷冷地说:“我最后警告一次,记住我的话,别想你不该想的。”
他像一头护食的雄狮,直觉已经比理性更先判断出敌人是谁。
满潜平静地收拾了东西离开,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但有一句确实听进去了。
他想,为什么家主这些年不断认回私生子又驱逐,也不肯认真培养苏缪呢?
.
苏缪的发烧在两天后转为了感冒,又从感冒变成了接连不断的咳嗽,足足拖了一个多月才差不多彻底好全。因为课程不重叠,他见到满潜的机会也并不多。
而期中考试也随之到来了。
弗西公学的期中考试包含笔试和实验,在每学年的综合学分中占比很大。学分排行前几的学生会得到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巨额奖学金,以及荣誉学位证明。因此每一个学生都在为期中奋斗着。
学校表面上进入了难得的祥和中。
别墅顶层的泳池里,阎旻煜左右各一个长相精致的男孩,许淞临嫌弃地坐在他不远处,手边浮着酒杯,正拿平板随意刷着国际新闻,骆殷没有下水,在伞下的阴影里抱着一本速写本写写画画。
苏缪自从被淹过一次,就对水产生了难以言述的阴影,他抱着只外形异常喜感的长颈鹿游泳圈,一只手搭着鹿脖子,正手速飞快地给什么人发消息。
半晌,他出声问:“诶,你们说,一个人心情不好,我给他送什么能让他开心。”
那两个雌雄莫辨的男孩笑起来,阎旻煜推开他们往自己身上摸的手,阴阳怪气地挑眉道:“谁啊?”
许淞临抬起头:“是小白吗?”
“他最近的话,应该是因为家里的事在苦恼,”许淞临想了想,说,“如果想让他开心一点,可以在期中考试以后离校放松一下,比如短期旅行,或者极限运动。”
阎旻煜嗤了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闲的没事就去蹦极玩?”
许淞临笑着不说话。
这时,骆殷也抬起眼来。
因为他的存在,苏缪和阎旻煜不像之前乌鸡眼似的斗了。他们都知道比起一个外人,维持F4的关系显然重要的多。
骆殷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腿上放着他画了一半的速写——他本人的气质里有种毫不掩饰的危险性,但同时又非常擅长素描和油画,这种反差使得媒体报道这位骆家少爷的时候总爱连带着提起他的画展。
这其中,就出了一句F4最爱拿来津津乐道打趣骆殷的金句:骆殷的画和他本人一样迷人,充满了勃发的性张力。
后来骆家就把那家报社吞并了。
骆殷盯着苏缪:“殿下,上次你带人私自出校,已经被通报批评过一次了。”
“我错啦。”苏缪做举手投降状,短袖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撩起一个小角,那两个男孩不知为何又嬉笑着互相打闹起来。其中一个金色头发的对另一个眨了眨眼。
于是那个人就捂着嘴说:“苏少,你的腰好细呀。”
苏缪弯下腰拿水泼他们,阎旻煜恼火地作势要捂他们的眼睛。金发男孩说:“我们看他,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阎旻煜游过来,伸长手臂站在他们面前,把身后的苏缪挡的严严实实:“废话,我带来的人,看他算怎么回事,我不比他好看吗?”
金发男孩说:“你好看。”
另一个男孩也说:“你好看。”
阎旻煜满意了。
他坐下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向苏缪看去。苏缪穿着短裤短袖,骑在长颈鹿的身上,裤腿随着水波叠起一点褶皱,露出白暂光滑的大腿,在太阳下有些刺眼。
太碍眼了。
许淞临突然出声道:“阿煜。”
阎旻煜猛地抽回神,手里的红酒被动作带着洒出来一点,落到他在水面之上的胸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在盯着兄弟的大腿根看,有些难堪地擦了擦酒液。
许淞临说:“马上就是期中考试,按往年惯例,弗西公学会举办一场校庆,同时出去游学,”他转过脸,看着阎旻煜问,“阿煜,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他语气带着笑,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阎旻煜还在兀自想刚才的事,没有回应。
两个男孩互看一眼,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金发男孩赶紧说:“对哦,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去呀。”
许淞临点点头:“不过今年学生会还没定好去哪里。”他询问苏缪的意见:“你之前不是提了一嘴想吃海鲜,要不要出海?”
苏缪说:“用我家的游轮吧。”
“可以。”
弗西公学的游学内容就在他们三言两语间被敲定了,甚至不需要过问校长的意思。
“今年局势不稳定,就在首都洲内海,别跑远了。”骆殷没什么情绪地喝了一口酒。酒液苦涩,他却好像没味觉似的,一口口咽了半杯,看着泳池里仿佛发着光的身影:“殿下,你有没有想过,继续这样为一个特招生胡闹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有人把新的酒水送到顶层,微曲着腰,根本不敢抬头。
苏缪把手上沾水的机械表取下来,对着光细细擦拭着,闻言轻笑了一声。
他的视线与骆殷在空中碰撞,对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就见苏缪笑意扩大,漂亮的唇形微动:“我又不怕。”
骆殷一愣之下嘴角勾起:“你自己知道分寸,但不要拉着他们两个和你一起胡闹。”
送酒水的人把东西放在水池边,似乎被剔透的水面晃了眼,脚步歪了一下,苏缪顺手扶了一把。
阎旻煜看过去,满脸意外:“任洵?”
他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特招生,害苏缪病了整整一个月的罪魁祸首。
就连许淞临都挑挑眉,对骆殷说:“你那天问我要人,就是收到自己身边用了?”
任洵脸色惨白,在弗西公学最有权有势的四个人面前,他像一只被吹到东倒西歪的蚂蚁,需要小心翼翼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才能避免自己被随便踩死在脚下。
“嗯,”骆殷看也没看任洵,自顾自添了酒,“他被发了处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来找我,想让我给他一个机会。”
阎旻煜震惊他的好心:“所以你就给了?”
骆殷慢条斯理说:“我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殿下,”他说,“这个人你来处置。”
任洵胆战心惊地听着自己的安排,像看着一把架在头上的死神之刀。
他还能在弗西公学继续待下去吗?
他会被退学吗?还是被苏缪处理,为自己的愚蠢的鲁莽和可笑的厥词付出代价。
相比起他们的意外,苏缪只扫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他懒懒道:“我不要。”
轰。
刀轰然落下。
他不愿意惩罚自己,他怎么会放过自己?
任洵觉得自己是该恨苏缪的,他恨有钱人,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特权阶级,就像恨自己早早抛弃他自杀的父母一样恨,磨牙吮血,恨不能食其骨肉。
他不后悔自己推下苏缪的举动。任洵沾沾自喜自己在那一瞬间有了处置富人的特权,但却忘不掉苏缪那时的眼神。
怜悯,还是惋惜。
都没有。
那双绿色的眸子里只有平静,和觉得有点麻烦的厌倦。
这让他沸腾的情绪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被拽着领口处于下位时,苏缪因生病挂在睫毛上的冷汗落到了他的脖子里。
到底什么才能击碎这双眼睛里的冷淡。
阎旻煜笑起来:“是吗?那就交给我吧。”
正好他也想泄一泄自己这股莫名其妙的邪火。
苏缪淡淡瞥他一眼,没说什么,表明了懒得管任洵之后是死是活——他在对讨厌的人熟视无睹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
他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吗?
他不在乎自己差点被人害死吗?
……他到底怎么才能看到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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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