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明不想再和二人多话,见束缚住自己的手放松,他奋力一甩就转身离去,一溜烟地往巷子里跑。
他左拐右绕,如同疾风掠过城池,生怕被逮回去拷问。
好不容易拐进昏暗巷子里,他都跑得有些燥热,扇子摇得更厉害,嘴里却还不停:“羲和,给点力啊,你帮不了我打架,总得帮我纳凉吧。”
他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陋巷里,周遭全是爬满青苔、开满野花的木屋,印花的窗纸上时不时趴着些睡着的虫。
然而,阴湿气息让皮肤倍感粘腻,令他十分不适,快步走出巷口。
刚出去时,谢见明还在嘲讽陌如清这么多年却还是不灵光,他仰天大笑,却丝毫没注意到从身后黑巷里缓缓走出的青蓝长衫。
新的讽语还没从口中吐出,他就被一段丝绸给捆住腰身,随着巨大的拉力,整个人都猛地往后一跌。
“啊——什么东西!”
今晚的第二次尖叫再次从谢见明口中喊出。
“陌大哥,接住!”沈清不知何时骑着马从谢见明身旁飞驰而过,走之前还甩给身后人一块白布。
还没等谢见明反应过来,他的嘴就被白布堵上,身体也被人提溜到肩膀上,双臂死死地被青绿的丝绸捆住,没有灵力的他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最近翠林闹鬼,我们放不了人,但也不会滥杀无辜。”陌如清的声音响起,“你不要闹,乖一点。”
但谢见明怎么可能乖乖听死敌的话,他激烈挣扎着,嘴里呜呜呜的声音不绝于耳。
早知道当年就应该废了这人的捆仙术!
他无助地扑腾着,宁死不从,但陌如清却还是平静无波,只是抬手点了点谢见明腰间的丝绸。
看似毫无变化,但只有谢见明自己知道,那带子捆得更紧,甚至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见对方消停不少,陌如清才叹气,吹了声口哨。随后,一匹白马便飞奔而来,陌如清抱着谢见明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颠簸的马背上。
上马后,陌如清把人放到自己面前,双手圈着他的腰握住缰绳,眉眼间却仍旧如大寒中的冰雪般寒人:“靠紧。”
一路上,谢见明靠在对方肩上,甚是羞耻。
但谁叫他现在是个废材呢?根本奈何不了对方一点。
昔日凑到一块要见血的两人,竟在成立之时如此温馨,这怎么看都不合规矩吧。
更何况,陌家家规森严,绝不会容许门下弟子带一个陌生人去捉鬼,陌如清虽身为陌家大公子,但也不能胆大妄为成这般模样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一直到翠林山脚,谢见明才终于解脱束缚。
“你把我带到哪里来了!我要回去等我家公子!”谢见明还在装傻装疯,手中的羲和扇差点拿不稳。
陌如清瞥了他一眼,随后又对着守在翠林山脚等他的沈清招手。
沈清凑过来:“陌大哥,你问出来这山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吗?”
陌如清摇头。
“成吧,那把人放了吧。”沈清有些失望地摆手离开,“陌大哥,我先上山啦,父亲他让我尽快平定此事,我可拖不得。”
“嗯。”
谢见明看着这俩人打着哑谜,好奇心让他不禁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然而,二人并没有再过多的交流,沈清上山后,陌如清把白马的缰绳给了谢见明,随后也转身朝着翠林山中走去。
“喂!你就给我匹马?”谢见明更恼怒了。
陌如清没回头,但空中却突然抛来一个罗盘,他连忙跳起来接住。只见,盘上还留着新刻的痕。
“罗盘会带你回去,你和这事无关,别再过来。”
这是陌如清的留言。
谢见明也猜到,翠林这带多半早已厉鬼横行,鬼气甚至可能会极速蔓延,不然不可能惊动门派弟子。毕竟,光是路过修行的散修术士都可以镇住不少鬼魂,更别说是专业修行的人。
更何况,即便有鬼出没,但仙风名门通常只派一家弟子即可,不可能一下子惊动好几家,甚至还把亲生血肉放出来镇压。
除非是鬼力极其强盛,早已伤人无数。
若是换做曾经的谢见明,他绝对会一脚踹开马匹,随手一扔罗盘,摇着把扇子就冲上去,明知山有鬼还偏向鬼山行。
只可惜,死过一次的鬼主表示不再想参与任何人鬼恨未了的仙魔混战,他宁可在那间老破小里天天当个疯子,都不想再和这群人混到一起。
再加上如今他啥都没有,上鬼山就是白白送死,说不定还会被怨气传染成尸鬼,给这群除魔的人增添更多麻烦。
相比之下,他还不如从了陌如清的话,乖乖回家继续赖在床榻上。
这么想着,谢见明也不想多作停留,然而他没踏出去几步,手中的羲和扇突然开始发烫。炼金扇骨烫得谢见明掌心发疼,差点把扇子扔到地上。
“羲和你不认主就算了,怎么还伤我啊!”
但下一秒,低哑的嘶吼声从背后响起,谢见明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却先动起来,他翻腕打开扇子,锋利的金刃划破周遭阴冷的气息,直直地刺入身后鬼怪的外皮。手上的扇骨仍旧烫得厉害,但谢见明很快反应过来,他抬脚一踹,立马和鬼怪拉开距离。
眼前的鬼怪长得十分怪异,明明有着人的外形,但皮肉尽无,只有筋骨暴露在外,甚至能看到鲜活的红心被脉络包裹着跳动。它每走一步,藏在脉络下的白骨就咯吱咯吱的响,脑花都完好无损,头皮却丝毫不剩。
谢见明没看出这是个什么怨鬼,再加上他也才回魂不久,对十年后的世界处处陌生,遇到这种妖魔鬼怪,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办法,只能靠武力一搏。
可奇怪的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鬼不是新鬼种,反而是很普遍的伥鬼。
他单手撑地,另只手上的扇子也终于被完全打开,扇子的温度已升到极致,金贵的扇骨即便是在昏黑的山林口也仍旧璀璨无比。扇面上的彼岸不知是受何影响,竟动了起来,原本含苞的花渐渐盛开。
“羲和,去!”
谢见明起身将扇一甩,那扇如同飞箭一般直直刺向鬼怪。或许是因为力度还不够,那鬼怪被扇划破脉搏后,仍能继续朝他扑来。他向边一转,抬脚对着对方的脑袋就是狠狠一踢,羲和扇也回到了他的手上,扇刃尖头带着金光,直直插入鬼怪的脊骨,抽出时带着一堆黏腻的污血和腥臭粘液。
但面对这类变异的伥鬼,谢见明拿不准杀死的方法,无奈他只能多打几下,直到鬼怪气息奄奄,而他的脉络也疼痛到难以忍受,才得以停手。
所幸的是,这伥鬼的级别并不高,而谢见明的扇子虽然没有灵力加成,但威力仍旧响当当。用他心头血炼成的金扇骨,能差到哪儿去呢?
不过,这山脚下为何会出现变异伥鬼?沈清和陌如清不是早已上山捉妖了吗,怎么会还有余孽留存?
无数疑问积蓄在心,谢见明原本坚定离开的步伐也变得踌躇。
罗盘还在一边,中间的汤匙指向安全的大路,但躺在山脚边的鬼尸又让谢见明抬不动脚。周遭阴冷的鬼气越来越重,这给他一种归乡似的错觉。
更何况,他发现扇面上的彼岸花竟开了。
这扇面的彼岸花可不是普通装饰,而是当年他用鬼血炼出的朱砂粉画的容鬼皿,羲和扇能唤万鬼、驱万鬼的动力也来源于此。
每一个怨鬼死后都会爆出一个鬼魄,对于正常修士而言,鬼魄应立刻毁灭,以免鬼魄扩鬼气,影响更多人。
但对于修邪道的谢见明,鬼魄就是他驱使万鬼的燃料。只要将鬼魄融进红彼岸里,他便能通过扇子唤鬼。而且,鬼气越浓的地方,能召唤的鬼的级别也就越强。
红彼岸还能帮他探怨气、戾气和鬼气等等,让他能够快速适应坏境,恢复力量。
本以为自己修为被废,扇子也只能跟着自己吃苦当蒲扇,没想到这翠林山的鬼气竟能直接唤醒鬼皿,这倒是给了他不少意外惊喜。
刚刚打斗时,谢见明也能感觉得到——纵使自己经脉会突生疼痛,但已不再是如初醒那般羸弱,相反,周遭的气场还能加速他能量的恢复。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的修为能重回体内。
但这也给谢见明留下诸多疑点。
既然复活自己的人执意要废他修为,甚至还让自己的肉身无法被仇家认出,理应不该给他留任何一条恢复灵力的活路。但偏偏就是给他留了条空路,让他来到这翠林山脚取得一只伥鬼的鬼魄,重获些许灵力,这其中的关联怎么想都有诈。
收好鬼魄后,谢见明站起身,望着趴在面前的死尸,他倚在白马上,开扇盯着彼岸自言自语:“你原来就是个采药农啊,被鬼吃成这个破样子,所以不甘心啊。”
“那你找我干嘛,我还不是要吃你的魄,你就甘心为我卖命啊。”
扇子一挥,原本还趴在地上的死尸肉身顿时开始消散。
从鬼魄里的模糊前生里,谢见明大致拼拼凑凑出些东西。这翠林山里的恶鬼绝非平常,那采药农的回忆里除开浓厚的白雾,连鬼影都没看到,外皮就被吃得一干二净,只留下血肉脉络。而且山里鬼气更甚,哪怕谢见明现在仍是鬼主,想要把这些鬼气全部吞噬个干干净净,也得耗他一些心力。
这样一来,陌如清和沈清的境地绝不容乐观。
谢见明犹豫更甚,他看着罗盘,无聊拨了拨中间的汤匙。但这次,汤匙没有再朝向大道,而是直直指向山林入口,仿佛在引诱着他。
这下,无论他再怎么拨动,汤匙都只朝着入口方向。而原本留言的地方被逐渐抹去,痕迹渐渐改换成新的字样,歪歪扭扭的“救”字,一下子让他慌了神。
谢见明看着高耸入云的翠林山,脑中那根理智的弦猛然崩裂。身躯再次不受控地向山林走去,这急迫心切竟让他又成了当年那个为亲叛经离道、为友血洗山河、为义献身成鬼的那些过去。
“果然就不该指望这群娇花和鬼打交道。”
这下,谢见明是真抛下马匹,扔掉罗盘,孤身一人拖着还未完全恢复的身子,直上鬼山。走入境内后,他才追悔莫及。
说好此世不逞英雄的,怎么又路见不平一声吼啊!